姜叢站在那看了賀蘭樞一會兒，硬生生是被逼出來了一抹笑意，他抓著自己的拐杖，拇指在龍頭上面緩慢的摩擦著，“你這話說的，我可就聽不懂了。”
    “不懂也好。”賀蘭樞微微一笑，“有的時候，人就是要糊涂一些。”
    他說完，這才垂下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向面前的兩個人道：“我送二位出去。”
    姜叢和姜錦唐也沒有多說別的，真的就在前面先走了出去。
    賀蘭樞在路邊一直目送著他們上車離開，這才轉(zhuǎn)身走到了一個一直都在拐角處等著他的車邊。
    他敲了敲車窗，就見里面緩緩的露出來了一個人臉，正是溫玖。
    “不是讓蘇秦先送你回去？”他說著看了在駕駛位上的蘇秦一眼，似笑非笑的。
    蘇秦趕忙撇開嫌疑，擺擺手直接下了車，“這可跟我沒關(guān)系，溫少非要在這等著你出來……”
    溫玖有點不太好意思，看了一眼拆臺拆的一點面子都不給留的蘇秦，“你和我外公……？”
    賀蘭樞示意他坐好，這才繞過車頭上了駕駛座，對著一邊微笑保持招財貓微笑擺手的蘇秦搖了搖頭，把車直接開走了。
    “不等蘇秦嗎？”溫玖往后面看了一眼，不小心就看到蘇秦……正齜牙咧嘴的往這邊做鬼臉。
    他現(xiàn)在只覺得世界真的很玄幻，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向著不一樣的地方發(fā)展了。
    畢竟在他印象之中，賀蘭樞的情緒從來都是沉穩(wěn)不外露，在他面前也很少會笑，經(jīng)常是一個人默默的做好一切，絲毫毛病都挑不出來。
    蘇秦嘛……也從來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一句話能說完的事情從來不會浪費第二句話，而且看起來脾氣就不是很好。
    和現(xiàn)在這個看上去像是個吉祥物一樣的助理，感覺上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他還有事。”賀蘭樞的心情像是很好，“今晚回家吃毛血旺，你剛才想說什么？”
    溫玖一呆，差點沒有跟上他這么跳躍的思維，楞了一下才道：“也沒什么，我就是想問你和我外公是……認識的？”
    “算是吧。”賀蘭樞沒有隱瞞，“這一次找他是因為有些私事。”
    溫玖想了想，以現(xiàn)在的層級來說，賀蘭家和姜家確實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不管是于公于私都應(yīng)該來往比較密切。
    至于賀蘭樞和他外公說的是什么，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問并不突兀，可是以他現(xiàn)在的角色和態(tài)度……就顯得有些過了。
    溫玖有些泄氣，過了一會兒又勉強打起精神，“這一次的競標你把地讓給了姜家，那你怎么辦？”
    賀蘭樞有些詫異的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
    溫玖現(xiàn)在在后座，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就跪到了地上，整個人趴到了前面的隔音層上面，兩個胳膊放在上面，腦袋枕著正側(cè)著個頭。
    賀蘭樞眼睛一瞇，余光看到了紅綠燈一閃，下意識的就踩了剎車。
    溫玖被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手就已經(jīng)按上了開門的按鈕。
    門應(yīng)聲被開了一條縫，正巧黃燈變成了紅燈，賀蘭樞眼睛看到了溫玖的動作，松開了方向盤，直接探到了后駕駛抓住了溫玖的手。
    “你做什么？”賀蘭樞眉毛緊皺，一手死死的抓著一邊固定用的欄桿，溫玖半晌沒有回過神，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賀蘭樞的手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個不正常的姿態(tài)扭曲了。
    “我……”溫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到耳邊的車窗被敲響的聲音，隨后那一邊被打開的門從外面被一只帶了白色手套的手拉開，穿著警服的交警就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
    “同志你好，道路監(jiān)察，請下車。”滿頭大汗的交警帶著警帽出現(xiàn)在溫玖面前，溫玖就見賀蘭樞把手收回去，用另外一只手開門下了車。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手出了問題，另外一名交警上前把車開走，之后就站回了中央的指揮臺。
    道路漸漸恢復(fù)了秩序，溫玖跟著賀蘭樞到了一邊的亭子里面去測試。
    “沒喝酒？”交警半信半疑的看了看酒精測試儀，看著面前這兩人遲疑了一會兒，最后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開了二百塊錢的罰單。
    “警告一次，下不為例。”
    溫玖愧疚的不得了，一直低著頭受訓(xùn)，他看著眼前的鞋子左右走了兩圈刷卡辦完手續(xù)，這才察覺自己被一只大手牽著走出了警廳。
    他們找了路邊的一個有樹蔭的椅子上面坐下，這里沒有了空調(diào)，賀蘭樞就把西裝外套脫掉了，隨意的搭在手上蓋住了他的那抹不自然。
    溫玖沒敢坐，躊躇著走到他面前，“你的手……”
    “說吧。”賀蘭樞瞇著眼睛抬頭，看著站在逆光方向的溫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下慢慢說。”
    怎么感覺像是家長訓(xùn)斥孩子一樣……溫玖默默無語，倒是坐下去了，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知道怎么說，那就我來問，你來說。”賀蘭樞走過去從車里拿了一瓶水回來交給溫玖，溫玖默默擰開喝了一口，卻看賀蘭樞一臉無奈的樣子。
    他又把水打開，遲疑的看了一眼他的手，“……你喝不喝？”
    “……”賀蘭樞接過喝了幾口，抿抿唇，“害怕車？”
    害怕車？
    溫玖往車那邊看了一眼，良久才搖了搖頭，悶悶的嘆了口氣，“也不是。”
    “我之前以為你是暈車。”賀蘭樞雙臂支在膝蓋上面，雙手交握，“你總是坐在距離車門最近的方向，手一直會在車窗按鈕和車門開關(guān)的地方來回摩擦。”
    他的話讓溫玖一愣，他就連自己都沒有注意過這些事情。
    可是這又讓他怎么說呢……？
    “后來我問了溫夏，她說你在四歲的時候曾經(jīng)出過一次車禍。”賀蘭樞打量著溫玖茫然的神色，繼續(xù)道：“跟你在一起的司機和保姆全都死了，車上沒有證據(jù)，只知道是剎車失靈，后來你就似乎一直都很抗拒坐車。”
    還有這事？
    溫玖一愣，“我怎么不記得？”
    “你小時候有自閉癥。”賀蘭樞輕輕一笑，大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像是有些挫敗一樣的說道，“可是你的病既然好了，現(xiàn)在又是為什么呢？又想起來了？”
    溫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可能和賀蘭樞說，這一切的起因，是緣于上輩子的一場車禍？
    賀蘭樞最后一刻還想要把他護在懷里，可他呢？
    “你別問了……”溫玖捂住臉，只覺得在這一刻幾乎是無地自容的想要隨便找條地縫鉆進去。
    “那我就不問了。”賀蘭樞的聲音很輕柔，他慢慢的靠近溫玖，伸出手把溫玖攬進懷里，一手輕輕的搭在他的肩膀上面，一手在他的背后輕輕的拍撫，“等你想到要怎么說的時候再說好了。”
    溫玖慢慢的放松自己的身體，把頭漸漸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面，眼睛隔一會兒才眨一下，顯然是在想心事。
    賀蘭樞又抱了一會兒，這才撇撇嘴，戀戀不舍的想撤回手，卻突然又被溫玖抓住了袖子，“先別松手……讓我再想一想……”
    讓他再想一想。
    其實有很多的原因，他是自己知道的。
    他從來都不是怕車，而是害怕哪天會再有一個被賀蘭紹收買的人瘋了一樣的撞上來，所以才會時時刻刻都坐在最靠近門邊上的位置，方便隨時可以跳車。
    至于暈車……溫玖眉毛輕輕皺起，他大概自己也是知道的吧。
    其實賀蘭樞說的他出車禍的事情他自己并不是一點也不知道。
    他記得很小的時候的零星的一點片段，他曾經(jīng)被繩子團團綁著，在一個非常狹窄陰暗的地方獨自呆了很久，除了又累又餓之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揮之不去的汽車尾氣的味道。
    他以為那是在做夢——他父親、弟弟、繼母也不停的在告訴他那是做夢，所以他就真的當作是夢了。
    畢竟他沒少在相同的環(huán)境下呆，印象之中，他的房間常年都很陰暗，晚上只有溫夏回來之后才會給他把等打開，然后一直呆到他要睡覺。
    可是賀蘭樞剛才說，那是溫夏告訴他的。
    他姐姐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她說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溫玖把頭從賀蘭樞肩膀上挪開，雙手抓著他的手臂，頭一次仔仔細細，在外面的日光之下打量著這個男人。
    良久，溫玖才抿唇，醞釀了一下道：“……我還是不知道要怎么說，也不知道要解釋什么，不過以后我會注意改掉的。”
    他需要克服的問題并不只是車這樣的一個沒有生命的代步工具，而是那些他知道，和他不知道的，在背地里面做過那些對不起他的事情的人。
    那些上一世將他和溫夏推入了萬丈深淵，在醫(yī)院含恨選擇自殺的人。
    賀蘭樞這才輕輕嘆了口氣，用一只完好的手扶了扶他的臉，“好。”
    “不過也不要勉強。”他看了一眼車，又道，“接受不了的話，那就不要開車了。”
    他像是安慰溫玖，又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樣道：“就像是有些人吃了香菜就過敏一樣，勉強不來的。”
    溫玖剛要感動的點頭，轉(zhuǎn)念一想：“……今晚的毛血旺里面有香菜嗎？”
    “……有。”賀蘭樞想了想，遲疑道：“福伯大概會放一些。”
    “我不怕吃香菜。”溫玖眨眨眼，抓著賀蘭樞那只有些紅腫的手看了一眼。
    他的手腕被劃得有些紅色的道道，還有些出血，比較嚴重的是關(guān)節(jié)那里的紅腫，他示意賀蘭樞站起來，在地圖上找了找，打算帶他去醫(yī)院。
    賀蘭樞也沒有接他上一句話，擺出一副微笑的表情任由溫玖拉著他回到了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