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夜,無星無月。</br> 顧驚寒三人還未趕到灤山,便看見黑沉沉的夜空無端升起一道刺目的紅色光柱,大水滔天,并著黑風洶涌而起,圍繞著光柱沸騰,幾乎撲滅整座灤山。</br> “要快。”</br> 一眼看到那陣勢,顧驚寒眉頭便是一緊,當即甩出幾道符貼上容斐和玄虛的雙腿,“此陣陰陽轉換,抽取附近地脈生氣,要盡快打斷,不可耽誤,否則方圓四十九里,恐人畜無存,寸草不生。”</br> 容斐冷笑:“真是夠狠吶。”他看了玄虛一眼:“你還成嗎?走得動?”</br> “還……還湊合……”</br> 對比起容斐的生龍活虎,玄虛面白如紙,一副隨時要去見閻王的架勢,跑得快了兩條腿都有點不聽使喚地打擺子,氣都喘不勻。</br> 顧驚寒沒有同他廢話,和容斐一人一條胳膊,抻起玄虛,頂著怒號的陰風,沖上了灤山。</br> 入山沒多久,水浪匯成的黑潮越發澎湃。</br> 顧驚寒和容斐身手靈活,從高地飛快掠行,越靠近那條河,越感到寒意深重,幾乎凝成實質,將鉆痛的陰冷刺入骨縫。</br> 四下河水翻卷,河面中心卻詭異地平靜。</br> 者字衣袍飛揚,站在水面上。</br> 無數道細長的紅線從河底的陣法玉符上射出,穿透渾濁的流水,投向高空,如編織的牢籠,將中央的者字圍困。陰陽碟已經完整,懸浮在者字身前,泛起淡淡的柔光。</br> 者字雙手不斷結著印,將一條條紅線匯入頭頂沖天的紅色光柱中。每多一條紅線,那光柱便會更亮一分,擴大一分。</br> 光柱熏紅了夜云,漸染向遠方,如一場轟烈浩大的火燒云奇景。</br> 遠方村鎮城郭的百姓被驚醒,燈光成片的亮起,雞犬吵鬧不安,嬰孩啼哭。</br> “這……這怎么辦?”</br> 玄虛被一屁股扔在懸崖下的河邊,一邊匆匆掏出符箓桃木劍,一邊左右看看顧驚寒和容斐,“顧天師,這陣法對鬼魂吸力極強,傷害大,不然就我跟容少先去把他引過來……”</br> “不能等……”顧驚寒五指修長,骨節圓潤勁秀,葬珠的套戒一環一環扣進去,最后在手腕上咔噠一鎖,他打斷玄虛,形狀凌厲的鳳目冷光凝結,驟然飛起,“動手!”</br> 顧驚寒話音未落,容斐的符箓便已先一步射出。</br> “玄虛你掠陣!”</br> 符箓突進紅線牢籠,轟然炸開。周遭氣場一陣撼動,容斐手持白繁木劍,緊隨而至,揮劍斬開數道紅線。</br> “大陣已成,休想阻我!”</br> 者字驀然轉身,已被斬斷的紅線瞬間全化作紅色的長蛇,嘶鳴著露出尖牙,吐出蛇信,撲向容斐,想要將他撕成碎片。</br> 容斐渾然不懼,一把黃符不要錢一樣撒出去,撲來的蛇頭當即就被轟成了渣滓。</br> 砍斷紅蛇,容斐并沒有沖進去和者字硬碰硬。顧驚寒早就提醒過他,若非是者字為了此陣取回了自己的尸身,操縱尸身不便,影響實力,恐怕連全盛時期的顧驚寒都不是他的對手。</br> 而且,容斐雙腿上臨水而立的符箓也快到時間了。</br> 他把身上大半符箓掏出來,一把砸向者字,然后迅疾后退,毫不戀戰。</br> “轟——!砰!”</br> 全是爆裂符,沖擊力極大,幾乎將河面炸出個坑來,平靜的水面瞬間泛起巨浪。</br> 者字護住陰陽碟,揮袖豎起一面水墻,將這動靜全數阻擋在外。</br> 他心系陰陽碟,全然沒有發現比容斐稍慢一步沖出來的顧驚寒身在何方。而也就在此時,一道寒冷如刀的聲音驀然在他身后響起。</br> “破!”</br> 極輕的聲音,卻晨鐘暮鼓,砰然炸在者字的耳膜上,令他悚然一驚。</br> “顧、驚、寒!”</br> 者字咬牙,猛然轉身送出一掌,旋即拔身而起,沖入紅色光柱內。</br> 在他雙腳離開水面的瞬間,河底的玉符啪啪幾聲,竟碎裂了一半之多。半數紅線斷落,光柱如日耀眼的光芒剎那黯淡許多。</br> 銀戒閃光,轟然砸來。</br> 顧驚寒扛著來自河底陣法的吸力,強忍住魂魄撕扯的劇痛,同樣沖入光柱內,與者字飛快交手。</br> “返陰還陽,就在此刻,你以為你能攔我?”者字攻擊凌厲,一手持陰陽碟,繼續吸取光柱內的紅光,一手指甲瞬間抽長,刺向顧驚寒。</br> 顧驚寒分毫不讓,步步緊逼,冷聲道:“魂飛魄散,哪怕有殘魂可聚,有天時地利,復活成功的幾率也不過是萬中之一。為一人選生靈涂炭,這就是云璋教你的?”</br> 者字似乎聽到什么笑話一般,唇角一勾,眼中紅芒閃爍:“顧天師,你以為單憑一兩句話就能動搖我?別天真了……你跟我是一樣的人,以后……以后你恢復了記憶,就會知道你現在的話有多蠢!”</br> 一掌掃過者字頸間,顧驚寒神色冰冷,絲毫沒有受到者字語焉不詳的暗示的影響。</br> 者字飛快閃躲,兩人在光柱內你來我往,不時爆出炸裂的白光。容斐在河邊,和玄虛一左一右,看準機會就朝者字猛砸符箓,轟得者字不堪其擾,慢慢身形不再從容。</br> “果然是顧天師。”</br> 者字見顧驚寒無動于衷,一笑,“意志夠堅定。不過你還能堅持多久?用不了一刻鐘,等陰陽碟吸盡這些抽取的生機,我就大功告成了。”</br> “你還能堅持一刻鐘?”</br> 四面風聲呼嘯,顧驚寒目光凜冽,刺向者字,仿佛看透了一切般,“如若我猜的不錯。陰陽碟應當是一件收容魂魄的法器,兼具陰陽轉換之功。摔碎陰陽碟,云璋便魂飛魄散,不過是你夢境中一面之詞,后續究竟如何根本無從窺知。”</br> 者字的臉色微變。</br> 顧驚寒趁機猛攻,聲音低冷,語速極快:“云璋魂魄逸散,沒有回歸忘川,而是進入了陰陽碟中。你從不知何處,得到陰陽碟陰陽轉換之法,便設計了這場戲。”</br> 漆黑的鬼指甲刺啦劃過顧驚寒手腕的套戒。</br> 兩人錯身而過,者字深深看了顧驚寒一眼,語氣有些飄忽:“你猜的倒是真對了幾分。”</br> “陰陽碟碎,云璋魂魄逸散,我心死離開,沒有理會那些碎片,卻沒想到,竟有人告訴我云璋并未魂飛魄散,還能復活,只要復原陰陽碟,布下此陣。但等我回去,陰陽碟碎片早已不知所蹤……”者字聲音一頓,牽起唇角,“但幸好,天不負我……為了今日,我等了太多年。”</br> “有人告訴你?誰?”顧驚寒敏感地抓住了一點,目光一厲。</br> 者字哈哈一笑:“當然是老天爺!他怎忍看我如此孤獨哀痛?”</br> “是嗎?”</br> 顧驚寒眼中冷意一閃,手上葬珠突然爆發出一陣刺目銀光,隨之沖出一股灼灼燙意,者字防備不及,雙眼如剜般刺痛,一睜一閉之間,竟然已經被逼到了光柱邊緣。</br> 陰陽碟一旦開始吸取生機便不能停止,者字絕不能讓自己離開紅光范圍。</br> 當下旋身一折,身影陡然模糊,化作一團黑氣,就要越過顧驚寒去。但顧驚寒仿佛早知他下一步動作,抬手恰巧擋在他的前方。</br> 攔路的手只捏了兩張黃符,并不是戴了葬珠那只。</br> 符箓裂開,只稍一阻擋,便被者字的黑氣沖散,隨即整只手連帶半截手臂,化為烏有。</br> 但也就是這一剎那,顧驚寒扣著套戒的手指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側一滑,駢指成劍,一擊斬在者字拿著陰陽碟的手上。</br> 陰陽碟倏地脫落。</br> “云璋!”者字驚怒,不顧折斷的手腕,另一只手朝陰陽碟抓去。m.</br> 但顧大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容少爺的白繁木劍豁然刺來,卻不是朝向者字,而是刺向陰陽碟。</br> 陰陽碟承下這一擊,翻轉著跌出光柱。</br> 容斐立刻沖來,準備接下。</br> 者字目中紅芒大熾,狠厲之色一閃而過,竟不管不顧一把抓住容斐的白繁木劍。白繁木劍克制陰邪之物,加之者字并不抵抗,當即便斬落了者字的左手。</br> 那左手飛出,正巧撞在陰陽碟上,陰陽碟飛出的軌道瞬間一折。</br> “草!”</br> 眼睜睜看著即將到手的陰陽碟飛出,容斐氣極,飛快追去,卻見陰陽碟落處,玄虛已經伸長了脖子往那兒跑,比他近多了。</br> “真是狗屎運……”容斐氣笑了,忙高喊,“玄虛!接住!”</br> 陰陽碟光芒湛湛,如暗夜劃破天空的一道流星,倏忽而至。</br> 不用容斐說,玄虛也知道這個決不能放過,搞來搞去打來打去爭到現在,為的不就是這個東西嗎?</br> 腳下符箓發力,玄虛趕在陰陽碟落地之前,飛撲過去。</br> 就在此時,意外再生。</br> 兩只白骨手掌突然從玄虛腳下破土而出,一把攥住了玄虛的雙腳,咔嚓一聲掰斷。玄虛毫無準備,一聲痛呼斷在嗓子里,直直向前撲去,拼命伸長的手指只差一寸,便能接到陰陽碟。</br> 但也就是這一寸,無力回天,只能任由陰陽碟的光芒一閃,交錯而過。</br> “不!”玄虛的呼吸幾乎逼停。</br> 然而陰陽碟并沒有落在地上,被再度摔碎。</br> 一只略有些粗糙的女子的手一展,將陰陽碟穩穩地托在了掌心。</br> 玄虛眼前粗制的藏藍花布衣角在眼前輕輕一晃,視線便不由自主順著那只抬起的手,看見了手的主人。</br> 女人將陰陽碟舉到眼前,邊愛不釋手地細細打量著,邊笑出聲來,譏諷又嘲弄。</br> “艷鬼,棋差一招的感覺,如何?”</br> 者字的身影與顧驚寒倏忽分開,他面上再不見半分癲狂狠意,反而唇角一揚,笑了,“果然是你。云靜,你這輩子托生的可不怎么樣,竟成了個十八歲便滿臉皺紋的老女人……”</br> 顧驚寒順著者字的目光看去,就見那岸上拿著陰陽碟嬉笑把玩的,赫然是海棠花戲班的秀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