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梧桐巷。</br> 天降寒雨，一柄油紙傘旋落瑩潤的水滴，遮住并肩而行的兩名青年的身影。</br> 青石板殘缺不平，映著恍惚的光影，被皮鞋與靴子踏在腳下。</br> 墻角檐上，細密的草葉蔓延成片，洇出青青淡色。</br> 兩人停在巷子深處一扇小門前，雜七雜八的廢物堆積在側，潮痕遍生。</br> “沒想到林靜水說的那個人，竟然就是林靜萱從北平請回來的調香師?！比蒽晨戳搜坶T上斑駁的年畫，感嘆，旋即又一皺眉，“不過這個調香師不是剛從北平來海城嗎？林家的事，已經發生了十三年……”</br> “或許，他是來驗收成果的。也或許，只是我們的臆測。”</br> 說著，顧驚寒拉著人站進了門洞，收了傘，“這座宅院氣場有些紊亂，不能確定是否有問題，進去后，你跟緊我?！?lt;/br> “好啊?！?lt;/br> 容斐微傾了身體，靠到顧驚寒身上，雙唇倏忽貼近，隔著潮涼的雨氣在顧驚寒的耳骨處落一個若有似無的吻，含笑道，“要想我聽話，就親親我。怎么樣，顧大少，這個買賣劃算嗎？”</br> 顧驚寒用側臉輕輕回蹭了一下，低沉的嗓音意味深長道：“等這件事情結束，還望容少賞臉，予我一日?！?lt;/br> 容斐長眉一揚，嘖了聲，似乎是在訝異顧大少竟也有了點知情識趣的意思。</br> 顧驚寒反手叩響了院門。</br> 嘈雜雨聲中，沉悶的敲門聲幽幽傳出。</br> 等了片刻，無人來應。</br> “果真做賊心虛！”</br> 原本還有半分試探在內，如今急性子的容少爺見狀，直接給這院子主人定了罪，猛地一腳踹開了破舊的木門，槍口一抬，邁了進去。</br> 顧驚寒緊隨其后，兩人跨入院中。</br> 小院的內里如它的外表一般平平無奇，是很典型的海城人家宅院。</br> 木板鋪地，墻邊種了兩棵槐樹，碧葉蒼蒼，枝椏舒展?；乩认掠煤Y子晾著許多枯萎的花瓣與香料，被潮氣洇濕了，也沒人來收進屋內。</br> 顧驚寒和容斐直奔主屋，空無一人。</br> 兩人對視一眼，挨個兒屋子搜過去，都是空蕩蕩的。難不成這調香師昨夜一看事情暴露，就直接跑了？</br> 這個想法冒出后，又被顧驚寒立即否定了。</br> 對方定然察覺到了臨字骨灰盒的存在，在手持一根心頭肋骨的情況下，怎會心甘情愿放棄更大更完整的力量？沒得到臨字，這個人是不會離開的。對方行事狠辣殘忍，心機歹毒，更有些狂妄自傲，絕非一計不成就自甘放棄的人。</br> “都沒人，跑了？”容斐臉色難看道。</br> 顧驚寒眉心微蹙，突然耳朵一動，似聽到了什么動靜，立刻轉頭看去。</br> 幾乎同時，容斐目光一凝，看向一個方向，“草垛……剛才有聲音。”</br> 兩人已有默契，不需多言，便快步跑到了后院被雨淋得濕乎乎的草垛前。</br> 一點淺灰色的衣角從半人高的草垛邊緣露了出來。</br> 掏出一枚力符往手臂上一貼，顧驚寒一掌拍出，將半個草垛轟了出去。</br> 干枯的稻桿兒翻飛，揚揚而落，露出里面五花大綁狼狽不堪的青年。青年眉心被用暗色的血畫了一個詭異的法印，閉眼皺眉沉睡著。</br> 顧驚寒掃了一眼，直接伸手將法印抹掉了。留下法印的人比他修為低，想去除掉并非難事。</br> 法印一去，淺灰布衣的青年悠悠醒轉，迷茫地睜開眼，眼珠僵硬地轉動了下，才定在面前兩人身上，“……你、你們是什么人？怎么……我怎么……師父？我師父呢？你們干了什么？！”</br> 容斐看了顧驚寒一眼，直接將槍口頂到了青年腦袋上，眉目冷然道：“海城容斐。問你話你好好回答，若是說錯了一個字，本少爺的子彈可是不長眼?！?lt;/br> 青年瞬間面如土色，渾身顫抖起來：“容、容少爺？”</br> “還認識我？既然認識，那就老實點，該聽過我什么脾氣吧？”</br> 容斐演大反派演得極其入戲，投入萬分，森然冷笑道，“這里住的那個調香師呢？從北平來的那個?！?lt;/br> 青年咽了咽口水，神色惶然道：“您說的……是我師父嗎？我跟師父前幾天從北平來的海城。師父……昨天下午去了林家，林家……林小姐親自來請的，好像是商量什么……新香料?！?lt;/br> “中途未曾回來過？”顧驚寒突然道。</br> 青年膽子小極了，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驚懼小心地瞄了一眼顧驚寒，老老實實道：“沒有，我記得是沒有。師父說今天才會回來……”</br> “那你是被誰綁起來，塞進草垛里的？”容斐皺眉問道。</br> “我……我被綁了？”青年似乎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境況，身體笨拙地扭動了幾下，驚愕道，“我、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屋里睡覺，沒人……”</br> 事情一時陷入僵局。</br> 顧驚寒眉目沉凝。</br> 容斐繼續問：“你什么時候認識的你師父？”</br> 青年回憶了片刻，道：“是幾個月前，師父不輕易收徒的。我也是求了師父很久，才打動師父，收我當的學徒。容、容少爺，我跟師父一直都在北平，來海城真的是初來乍到，若是……若是有什么得罪之處，還請您……大人大量，看在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份上……”</br> “放什么屁呢！”容斐一槍托砸得青年眼冒金星。</br> 容少爺揚著眉挑著嘴角，囂張跋扈的姿態畢現，“你有跟我講條件的資格？”又轉向顧驚寒，低聲道，“依我看，這人似乎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似作假?！?lt;/br> 神態如此逼真，確實毫無作偽痕跡。</br> 顧驚寒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br> 現下，要么是調香師逃了，換了住處或已不在海城，要么就是林靜水說了謊，調香師只是他推出來的擋箭牌，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他，或是他想保護的某個人。</br> “回林家。”顧驚寒將猜測告知容斐，當機立斷。</br> 容斐頷首道：“好?；厝タ纯戳朱o水作沒作妖。這里我讓人來守著，一旦那個調香師回來，定然讓他插翅難逃?！?lt;/br> 顧驚寒自然也在院子外圍做了一番簡單的布置，便與容斐迅速離開了。</br> 陰雨綿綿，天色如濃墨乍染，沉沉欲滴。</br> 后院，傾倒的草垛之中，雨水積洼成坑，幾截斷裂的草繩倏忽落下。</br> 原本被綁得結結實實的青年從地上爬起來，拂了拂身上沾到的草葉泥污，慢悠悠走進回廊里，沿著回廊進了一扇陰暗小門后的屋子。</br> 青年在屋內緩步走了一圈，在四面窗子的合縫處分別畫上血色的法印，然后重重一腳，踩在一塊地磚上。</br> 喀拉一聲。</br> 地磚陷進了地面，如同失了平衡般，向內側一傾，露出里面一個被一塊臟污布頭包裹的東西來。</br> 青年僵冷的面容突然一變，嘴角向耳根裂開，如同整個腦袋被從中間砍開一般，剖開鮮紅的唇舌與血肉。</br> 那根舌頭彈了彈，傳出一陣桀桀的陰森笑聲。</br> 青年的整張臉驀地扭曲起來，就像這張臉皮根本不屬于他，在發生著激烈的排斥和掙扎，鼻子眼睛如同粘在一張滑膩油皮上的珠子般，全部在扭動中挪移著，眼球幾乎要掉下了下巴。</br> 耳朵滑到脖子上，被青年出手捏住，提回原處。</br> “哈哈哈哈……乖徒弟，再忍忍，再忍忍……等為師拿到了完整的陰眼，起死回生，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到時候你就是為師唯一的徒弟，要什么沒有？哈哈哈哈……再忍忍，再忍忍……”</br> 青年陰笑著，彎腰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塊臟污布頭的包裹來。</br> 突然，他的笑聲一停，整張五官不在的臉猛地扭向窗口的方向，“是誰呢……”</br> 淺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佝僂著脊背，無聲地穿過了一扇畫著血印的窗戶，出現在雨水滴落的廊下。</br> 青年掃視了一圈院內，最終將視線定在了角落里的水缸后。</br> 一點紅色的毛絨絨的尾巴尖顫巍巍縮在陰影里，尤不自知自己的暴露。</br> “是狐香的最后一料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