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律走后,石清妍便也起來了,梳洗一番后，因聽說外頭下起了小雨,便很有興致地坐窗子下梅花案邊看著雨景吃早飯。
    正挑剔著碗中胭脂米，便聽沉水說道：“石秀女過來了。”
    到底是見到了熟人，沉水說這話時候聲音里帶著兩分雀躍。
    石清妍淡淡地說道：“叫她回去吧,等到郡主生日宴上再見。”
    沉水忙說道：“興許石秀女來傳夫人話呢，想來夫人定有要緊話跟王妃說。”
    “沉水,秀女宮中住了一些日子，又奉了皇帝旨意從宮里出發(fā)來益陽府，她怎能替夫人傳話？”
    沉水一怔,原本因瞧見石藍婕這張熟悉面孔便感親切,隨后又聽石藍婕說石夫人有話要捎帶給石清妍,便沒多去想，此時聽石清妍這么一說，才覺得蹊蹺，忙道：“那石秀女昨兒個說話……她騙王妃？”
    石清妍笑道：“聽說從京城來你就當她知道京城所有事了？管她呢，不過是姨娘隊伍中一個，她要騙，也要有那個能耐。”說著，因聽到外頭雨聲便有些覺得寂寥，“叫孫姨娘、竇姨娘、吳姨娘過來打牌，再叫人抱了三姑娘過來，這樣也熱鬧一些。”
    沉水忙答應著，便出去先對祉年、福年說了石清妍話，隨后就又看向領著一個丫頭便來蒲榮院石藍婕，經(jīng)了石清妍方才那么一說，她心里便覺得這石藍婕也不像她想那樣單純，比如昨兒個她話，就一是向其他侍妾們表明她得石夫人信賴，得了石夫人信賴，自然跟石清妍就越發(fā)親近了；二來，問了姨娘側妃那話，也叫樓晚華等不服姨娘這稱謂侍妾們明白她跟石清妍雖是姐妹，卻并非完全一條心。竟這么一想，沉水便覺得石藍婕這是妄想錦王府后院里頭左右逢源呢。
    “石秀女，王妃說了，等郡主生日宴時候再見不遲，如今石秀女先回去歇息著吧。”沉水說道。
    石藍婕瞧見沉水態(tài)度不像方才那樣親熱，便笑道：“可是姐姐身子不舒坦？我去瞧瞧她，母親說起姐姐早先身子……”
    沉水聽石藍婕張口便提石夫人，便打斷她，笑道：“石秀女些回去吧，不然驚擾到王妃，奴婢可擔當不起。”
    石藍婕微微怔住，見沉水態(tài)度堅決，也不勉強，一雙眼睛略帶不解向外頭去，一路走著，瞧見孫蘭芝、竇玉芬并領著楚靜徙董淑君過來，便又跟著折回來。
    董淑君笑道：“藍婕，你來看王妃嗎？”
    石藍婕笑道：“是呢，只是方才姐姐似是有些不太舒坦，因此我便回來了，這會子瞧著董姐姐去，我又想跟董姐姐說幾句話。”
    董淑君才剛去了怡然樓，恰聽說石清妍要見楚靜徙，便跟著過來了，因此聽石藍婕這樣說，便只笑笑，心里略有些忐忑地想著她隨著進去，石清妍瞧見了可會生氣。
    孫蘭芝打量著石藍婕，笑道：“石秀女跟王妃長得真像，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出來。”
    竇玉芬笑道：“人家是親姐妹，能不像嗎？”
    石藍婕臉上微微有些羞紅，甜笑道：“兩位姐姐叫我藍婕就好。”
    孫蘭芝、竇玉芬笑著喊了一聲藍妹妹，紛紛心里猜測著這石藍婕日后會不會獨占了什么好處。
    一行人到了蒲榮院里，恰沉水一時離開，醉月、暮煙兩個瞧見董淑君、石藍婕過來了，嘴上說道：“吳姨娘先幾位到了，些進去吧。”說著，便引著幾人進去。
    董淑君稍稍松了口氣，見石藍婕看她，便沖石藍婕笑了笑，進去后，瞧見石清妍跟吳佩依說話，便推了推楚靜徙。
    楚靜徙走上前去，福身道：“母妃萬福。”說完了，又見董淑君看她，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女兒早起給郡主姐姐拜過壽了。”
    石清妍笑道：“那就好。”說著，招手叫楚靜徙走到她身邊，仔細打量了楚靜徙一眼，見楚靜徙生得十分像祿年，臉上肉肉，鼻頭嘴巴也都是圓圓鼓鼓，暗道楚靜喬是一心要做了紅顏禍水，楚靜遷又是一副小家碧玉模樣，這楚靜徙樣貌遜了一籌，該用氣質(zhì)來彌補，怎么著也該像個不食人間煙火仙女才是，如此錦王府里哪樣女兒都有了，才不顯得寂寞——重要是，如此她才不寂寞。“祈年，跟王爺說，叫王爺讓出一個大儒來教導三姑娘，琴棋書畫先生也要請。”說著，伸手楚靜徙臉上掐了一把，隨即便問吳佩依：“吳姨娘說說咱們府里可能養(yǎng)出一個端莊大方淑女不？”說完，又添了一句，“像樓姨娘、蕭姨娘那樣。”
    吳佩依瞅了眼楚靜徙，笑道：“王妃教出來，肯定是淑女。”
    孫蘭芝、竇玉芬兩個也配合地點頭。
    石藍婕見眾人點頭，心說哪家養(yǎng)不出淑女來，歪著頭看了眼楚靜徙，忽地笑道：“這三姑娘怎地那么像咱們家小侄子？”
    吳佩依笑道：“當真？那可真是緣分了。”說著話，瞧見石清妍沒說話，又瞅了眼沒有動嘴皮子孫蘭芝、竇玉芬，暗道這兩人好奸猾，竟是沒瞧見石清妍開口不肯接話呢。
    石清妍腦海里雖有一些前身跟石藍婕姐妹和睦相處記憶，但卻因自己前生經(jīng)歷難以感同身受，瞧見石藍婕也難產(chǎn)生什么姐妹之情，況且她眼中，石藍婕身為秀女怎會不懂得規(guī)矩，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冒失失地開口。與其信皇帝是因為石藍婕傻才將她送給楚律，她情愿相信石藍婕裝傻。
    “女孩子要富養(yǎng)，這樣眼界才夠?qū)拸V。董姨娘是有品味人，董姨娘等會子去庫房里挑一些好東西給三姑娘擺上，務必要叫三姑娘視金錢為糞土，氣度高華。蕭姨娘也是讀書人，叫蕭姨娘沒事也指點著三姑娘。”石清妍說著，又伸手揉了下楚靜徙臉，瞧見她委委屈屈地憋著嘴眼睛里滿是水霧，便放開她，“董姨娘如今就領了三姑娘去挑東西吧。”
    董淑君答應一聲，難得被石清妍委以重任，便趕緊領著楚靜徙出去了。
    “來打牌吧。”石清妍說道，瞧見醉月、暮煙已經(jīng)將象牙麻將擺好，便扶著竇玉芬手站起來，坐到正位上。
    竇玉芬、孫蘭芝原要客套一番讓石藍婕坐，又見石清妍似是跟石藍婕有些隔閡，便也不多事，只管自己個擇了位置坐下。
    石藍婕立一旁，越發(fā)覺得自己不受石清妍待見，于是委委屈屈地低著頭，瞧見熟悉沉水、醉月過來，想跟兩人說一句話，又覺這兩人避著她，因此心里越發(fā)委屈。想著干站著也不是事，便殷勤地去沏茶。
    還沒打兩圈，楚靜喬便又匆匆趕來了，因沒有叫丫頭帶雨具，楚靜喬發(fā)絲上便染了一些雨珠。
    楚靜喬過來后，走到石清妍耳邊低聲說道：“還請母妃賞賜女兒一巴掌。”說完，眼珠子轉了轉，暗道自己就頂著個巴掌印滿府里轉，叫余家兄弟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如此傳出風聲，豈不是比她當著余家兄弟面遮遮掩掩演苦肉計要有說服力。
    “苦肉計？”
    楚靜喬點了點頭，眼睛掃過吳佩依三人，瞧見三人識趣地低著頭不看過來，暗道自己威風還是。
    “沉水，賞郡主一巴掌。”石清妍說完，伸手拈起一枚象牙牌，摩挲一下，便對吳佩依笑道：“送你一張好牌。”說著，將手上七萬丟了出去。
    吳佩依心里大喜，待要將自己牌推倒，又沒那膽量，于是猶猶豫豫地訕笑道：“王妃替婢妾瞧瞧看，婢妾這牌是不是胡了？”
    石清妍笑道：“若不叫你胡，我丟了七萬做什么？”
    吳佩依臉上笑意越發(fā)大了，隨即忽地聽到啪一聲，臉上笑因沒來得及斂去，對上楚靜喬挨了一巴掌臉就有些尷尬。
    楚靜喬咬著嘴唇，瞪了眼一臉喜氣吳佩依，臉上火辣辣疼，偷偷地瞧了眼石清妍，心想石清妍還當真不怕被她算計了，一低頭，便奔了出去。
    吳佩依心里有些后悔，暗道石清妍是有意要叫楚靜喬生她氣，雖有些后悔，但此時又跟楚靜喬解釋不了，只得訕笑著接過竇玉芬、孫蘭芝兩人遞過來銀子，心道自己如今跟楚靜喬越發(fā)疏遠了，她這上頭有人人如今只怕成了上頭沒人了。
    “……王妃怎能這樣打郡主臉？”石藍婕看向被屏風遮擋門，心里想著楚靜喬是錦王掌上明珠，怎能說打就打。再想方才楚靜喬不過就跟石清妍說了一句話，怎就挨打了？
    石藍婕端著茶盤進來，她才進來，并沒有聽見楚靜喬跟石清妍話。
    石清妍笑道：“我打她自有我道理，不需跟石秀女交代，石秀女原說母親有話要交代，不知道母親要交代是什么話？”
    石藍婕忙將茶盤交給醉月，隨后笑道：“母親說叫姐姐別太傷心，姐姐還年輕，養(yǎng)上兩年身子便能養(yǎng)好了。”
    石清妍笑道：“這話母親信里說過了，怎地又說了一遍？”
    石藍婕忙道：“母親這是關心姐姐呢。”
    石清妍點了點頭，隨后不再問話，便又接著摸牌。
    石藍婕想了想，說道：“母親請嫂嫂寫了信要交給姐姐呢。”說著，便從袖子里摸出一封信。
    “祉年識字，叫祉年來讀一讀。”
    石藍婕一怔，笑道：“姐姐這會子忙著，還是等姐姐閑著了再看吧。”說著，便將信遞給沉水。
    沉水也跟石藍婕一般心思，心想畢竟是家書，哪能叫旁人來讀，但是既然石清妍吩咐，便將信遞給祉年。
    石藍婕忙要阻攔，又被沉水、祈年攔著。
    祉年拆了信，匆匆掃了眼，又試探地問石清妍：“王妃，當真要讀？”
    “嗯，揀著要緊說一說。”
    祉年吞了口唾棄，又掃了一眼，見前頭是安慰石清妍身子會痊愈話，后頭又是囑咐石清妍要關照石藍婕意思，斟酌一番，又看祈年點了點頭，便揀著“要緊”話言簡意賅地說道：“信里說石秀女兒子跟王妃兒子一樣，叫王妃胳膊肘別向外拐，要多多護著石秀女，別叫郡主欺負了她。”
    石清妍笑道：“京城離著益陽府遠很，想來京里還沒收到本王妃管家消息，不然不會說‘別叫郡主欺負了她’。”
    石藍婕不料祉年當真將這話說出來，且說得那樣難聽，便紅了臉，嗔道：“母親怎地這樣說話。”
    “不是母親說吧，這樣親密話，母親自己不寫反倒要嫂嫂去寫，定是嫂嫂自作主張寫，然后又大費周章買通了送你來人將信給你吧。想來嫂嫂是以為你奇貨可居，比我這王妃值錢呢。”石清妍淡淡地說道，指尖轉著一枚精致象牙牌，似是舉棋不定一般。
    石藍婕一時怔住，心里也疑心是石家大少夫人自作主張寫了，但石大少夫人如此也是出于對她一片關愛，因此也怨不得她。
    竇玉芬、孫蘭芝、吳佩依三人聽祉年這樣說，心先是提起來，隨后聽石清妍語氣是不屑如此，便又松了口氣，于是都不去看石藍婕，又有默契地打牌。
    沉水早先只當石清妍是因石藍婕撒謊才不喜歡她，此時瞧見吳佩依等人神色，暗道果然還是石清妍英明，若是這會子給石藍婕一點子好臉色，叫其他人以為石藍婕來了好事便沒有她們份了，那眼下錦王府后院唯石清妍為尊平衡局面就要被打破了。眼珠子轉到祈年那，又想祉年聽祈年，那祈年這會子又是早她一步想到了石清妍心思。因想到自己又輸給了祈年，心里便有些怒自己不爭氣。
    石藍婕心里越發(fā)委屈，隨即又有些無奈，暗道石清妍家時還和和氣氣，怎地做了王妃就處處擺架子，不給人臉面了。
    石清妍瞧出石藍婕滿腹委屈，依舊不理會她，聽到外頭雨聲從淅淅瀝瀝變成嘩嘩啦啦，便蹙眉道：“只怕郡主生日宴要冷場了，這么大雨，坐樓上也看不清戲了。”說著，瞧見屏風后如是繞過來，便問道：“要開宴了？本王妃就不去了，叫姨娘們都去給郡主捧個場吧。”
    如是笑道：“郡主特地叫奴婢來請王妃呢。”
    “那就叫郡主特地來請就是了。”石清妍說完，便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如是笑著說是，又對吳佩依三人并石藍婕說道：“還請幾位這邊走。”
    吳佩依三人答應著，便起身隨著如是退下。
    石藍婕并不想隨著這三人走，看石清妍并不看她，也不好再留下，心里想著該細細地問董淑君石清妍這到底是怎地了。
    石清妍待石藍婕出去了，便小憩了一會子，沒一會子，楚靜喬就進來了。
    楚靜喬此時臉上敷著厚厚粉，一張臉堆著得意地笑進來了，進來后，瞧見只有沉水、祈年兩個伺候著石清妍休息，便得意地說道：“母妃，才剛余家那黃毛小子要去尋父王評理呢，女兒下跪求了他，他才沒去。”
    石清妍睜開眼睛，瞧見楚靜喬得意模樣，便說道：“雕蟲小技罷了，而且，太刻意了，容易打草驚蛇，若換了余問津，定會心生懷疑。”
    楚靜喬哼了一聲，隨即流利地從沉水端著盤子上拿起茶盞遞到石清妍嘴邊給她漱口。
    “對付余思渡那樣人，只需一點子小小手段就好。但是對付余問津，這勾、引時候，千萬要注意，要不動聲色地稱贊自己，要潛移默化地打壓任何對手。比如若是余問津心上人是活潑可愛，你就應當叫余思渡知道，那活潑可愛就是愚蠢無腦；若是她喜歡文靜恬淡，你就應當叫余思渡知道，那文靜恬淡就是陰沉奸險。”
    楚靜喬怔住，忙道：“母妃怎知道這么多，難不成母妃就是這樣……”說著，心里想到石清妍跟楚律要好很，心里便十分氣惱，想到將來要報仇，又有些氣餒。
    “不，你母妃我研究這技藝多年，因此理論基礎雄厚。”石清妍說著，想起自己初初勾引楚律便傷了他，不由地失笑，心想自己不是情種就辦不妥這事。
    “理論基礎？余思渡有心上人？母妃怎知道？”楚靜喬皺緊眉頭，一時沒聽懂石清妍話里意思，興許是急于報復余家人，便又趕緊說道：“母妃說得輕巧，要如何才能叫余問津那樣想？”
    “中華文字博大精深，有時候改了一兩個字，似是而非就能貶低了某人。我并不知道余問津有沒有心上人，但知己知彼總是不會錯。你京里多年，又是先帝、太后養(yǎng)大，難道從太后、先帝身上你沒學到點什么？”
    石清妍這話一時將楚靜喬問住，楚靜喬沉默了一會子，便咬牙笑道：“余家人害了母妃，母妃都不操心呢，女兒就也不白操那個心了。還請母妃賞臉去女兒壽宴上坐一坐。”
    “外頭這樣大雨，本母妃就不賞臉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織布、飄、一葉、阮煙羅、木木幾個同學霸王票，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