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現(xiàn)在站在面前的言逸,和陸上錦料想的模樣大致相同。只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平靜。
心里做好了被扇一耳光的準(zhǔn)備,得到的只是一句云淡風(fēng)輕的問話,卻無端生出更凄涼的恐慌。
他靠著車門點煙的時候,火星兒會映在低垂的灰色眼睛里,把眼里的孤獨照得更加清晰。
陸上錦想抬起手觸碰他,指尖微微動了動,克制地攥進掌心里。
他在心里斟酌了十多句道歉和挽留,出口卻說的是:“……回家我給你做夜宵。”
言逸淡淡扯起唇角,垂眼看著指間閃動的火星兒:“回家,回你的家嗎。”
“是我們的新家,你不記得嗎?過兩天會有人來改裝書房的立墻。”陸上錦低聲解釋,敲了敲玻璃讓司機滾,免得聽到更多不該聽的。
言逸眼睛里蒙上一層掙扎的情緒。
他的確記得陸上錦近一年來的體貼呵護,給予自己的疼愛,和十七歲初春落在臉頰上的細(xì)雨一樣溫柔。
甚至還清晰地記得他在睡夢里卑微地求自己別走。
“我之前相信過你一次了。”言逸盡力釋然地松開緊繃的肩膀。
言逸的冷淡讓陸上錦毛骨悚然,更加印證了他最懼怕的猜測——言逸會死心塌地喜歡他,僅僅是因為身上有他的標(biāo)記。
陸上錦轉(zhuǎn)頭看向別處,極力掩飾自己的痛苦。
周圍有壓迫氣息悄然靠近。
兩人同時察覺到危險靠近,下意識背對著對方,槍口指向不同的方向。
“別靠得這么近。”言逸皺了皺眉,這種習(xí)慣把背后交給對方的肌肉記憶還沒有消失。
與從前搭檔時有細(xì)微的不同,陸上錦的姿勢更像把自己保護在身后狹小的空間里。
“先上車。”陸上錦從背后伸后攏他,任何人都不能再傷害到小兔子,小兔子也經(jīng)不起再受一次傷了。
言逸拉開駕駛座車門迅速坐了進去,陸上錦翻身落到另一側(cè),鉆進副駕駛,熟練地系上安全帶,從座椅底下抽出一把ak47。
“別害怕,我在旁邊不會讓你受傷。”陸上錦低頭檢查彈匣,裝彈的右手總是在哆嗦,子彈散落到腳下,又忙亂地?fù)炱饋硗七M彈匣。
“你的手……有事嗎?”言逸分出視線看了他一眼。
“沒什么。”他抱著ak,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勉強扯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是關(guān)心我嗎?”
言逸咬著快吸盡的煙蒂,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將速度提到一百二,閃電般沖了出去。
煙霧從齒縫緩緩呼了出來,言逸專注飆車,偶爾把煙灰撣進煙灰缸里,“現(xiàn)在我是個柔弱的ega了,幫不上忙。”
后擋風(fēng)玻璃上咚地一聲震響,防彈玻璃上被刮出一道子彈的痕跡。
原本想多說幾句,陸上錦牙縫里擠出一聲“操”,按開改裝賓利的射擊天窗探出上半身,向身后窮追不舍的面包車掃射。
言逸則熟練地控制方向,在極速行駛中讓陸上錦找到機會平穩(wěn)射擊。
兩架無人機炸彈嗡鳴著盤旋追來,定位之后朝著高速行駛的賓利俯沖而下。
“言言!出來!”
恐怖的轟鳴恍如震雷炸響,言逸被一股力道沖了出去,凌空的一瞬間,還在飛馳的賓利在眼前炸成一團火球。
陸上錦用外套裹著他,落地時翻了個身,后背重重砸在了地上。
言逸趴在他身上,怔怔看著身下alpha的眼睛,忽然被alpha的大手按住后腦壓到胸膛上,水仙的淡香撲進鼻腔。
alpha微微上挑的眉眼里削減了三分凌厲薄情,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的溫和穩(wěn)重。
沒有時間停留,陸上錦翻身抱起言逸,帶著他拐進狹窄的樓縫中。
言逸摟著陸上錦的脖頸,雙手拿起陸上錦的433指向身后上空追來的無人機,子彈連發(fā),精準(zhǔn)命中引爆器。
兩聲巨響,無人機轟然炸成兩朵巨大的黑云,栽落到身后的路面上,炸出爆裂的瀝青和石子。
陸上錦的右手哆嗦不止,換了個方向抱言逸,嘴里喃喃安撫,摸到言逸的手攥進掌心,替他撫摸被后坐力震痛的虎口。
心口有一絲細(xì)小的電流滾過,言逸狠狠在自己下唇上咬了一口。
逃回別墅之后,陸上錦立即將別墅保全系統(tǒng)最高防護級別打開用來吸引目光,從地下車庫的后方通道開著一輛落滿灰塵的舊大眾悄然離開了。
等到跌跌撞撞鎖上新家的門,陸上錦抱著言逸癱坐在沙發(fā)上,劇烈地喘著氣。
言逸掃開他擱在自己身上的手,去廚房燒了壺?zé)崴沽艘槐旁谒媲埃谎圆话l(fā)地踩著木梯上二樓,把自己鎖在臥室里再也沒出來。
陸上錦翻了個身,喘著氣把臉埋在沙發(fā)墊里,艱難地用左手摸出手機,分別通知了畢銳競和夏憑天今天遇襲的消息。
等到右手指尖哆嗦的幅度小了些,才拖著疲倦的腳步走上二樓,指節(jié)挨在緊閉的臥室門上,懸了一會兒,緩緩放了下去。
寵物狗常常會期待著跟進主人臥室,在私密的空間里得到安全感,確認(rèn)自己被接納。
陸上錦扶著空蕩的心口,默默地忍著疼。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餓著肚子睡會難受。”
一碗南瓜粥和一碟黃瓜炒蛋端到了餐桌上,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現(xiàn)在廚房里動作熟練又利索。
陸上錦一個人坐在桌前等了一會兒,粥涼到剛好適口,才給言逸發(fā)了一條下來吃飯的消息。
之后不知道該做些什么,默默趴在桌上,緩緩按揉著右邊肩頭,從貼身的口袋里摸了一片隨身帶的止痛藥出來灌進嘴里。
藥片粘在發(fā)干的嗓子口,沖了幾口水才咽下去,滿嘴苦味也懶得再往下壓。
臥室里只點了一盞昏黃的壁燈,言逸枕著手,側(cè)身窩在枕頭里,無聊地翻看著手機相冊。
三四百張旅拍照片占據(jù)了好些頁的位置,一張一張翻過去,偶爾視線在某一張照片上停留,陪他躺在沙灘上的alpha有些孩子氣地攬著自己的肩膀,和熱戀中的情侶沒什么兩樣。
原本以為翻一會兒就會困倦,整整一個多小時之后,言逸還清醒著。
翻完了旅拍照片,看見一張在家里的合影,背景就是他現(xiàn)在躺著的床。
他放大了去看陸上錦后頸腺體上被記號筆畫上去的兔斯基。
愿意放任自己肆意妄為的alpha,怎么會是陸上錦呢。
言逸爬起來去拿桌上的水杯,桌上的復(fù)古臺燈頸上掛著一只有些陳舊的紙鶴,紙鶴底下的細(xì)線掛著一張紙片,上邊是熟悉的筆跡,寫著:兔寶寶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難忍的煩躁,言逸咬牙扯下那只紙鶴,攥在手心里,狠狠扔進了紙簍。
他痛恨偽裝的深情,讓自己一次次心甘情愿被騙得一無所有。
言逸翻出衣柜里的背包,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塞進去,忽然想到樓下還有自己的東西,于是拿著背包拉開了臥室門。
陸上錦驚了驚,端著一碗不知道重新熱過幾回的金黃的南瓜粥,難堪地站在臥室門外,險些被言逸撞翻了。
言逸看著他手里的粥碗愣了一下,側(cè)身從旁邊的空隙走出了臥室。
陸上錦看見他背著包,從敞開的拉鏈里能看見換洗的干凈內(nèi)衣和襯衫。
他沒有攔言逸,只是緩緩走進臥室,把粥碗放到桌上。看見臺燈頸上被扯斷的半截線頭,發(fā)了一會兒呆。
然后彎腰從紙簍里翻了翻,把攥皺的紙鶴撿出來,放在掌心里壓平,鋪開兩片被言逸攥出折痕的翅膀,把扯斷的線頭系了回去。
右手不大聽使喚,專心系了五分鐘才把紙鶴恢復(fù)原樣。
回過頭,言逸單肩掛著背包靠在門邊,抱著手臂望著他,視線在重新系回去的紙鶴上停留了一瞬,又不耐地偏到了一邊。
陸上錦張了張嘴,嗓子卻哽著說不出話。
言逸問:“我的東西你收到哪兒了?”
離開家之前,陸上錦就把言逸的東西都藏了起來,與其說是怕他走,不如說怕言逸走得太痛快決絕。
陸上錦無奈地望著他,蹭了蹭掌心的汗,低聲解釋:“流產(chǎn)那次……對不起,我太莽撞,太多疑……”
言逸撥開陸上錦,到床下的抽屜里翻找,找到一包零碎的小東西,打開封口看了看,全部收進背包里。
他轉(zhuǎn)身離開,手臂卻被抓住,alpha從他身后抱上來,冰涼汗?jié)竦碾p手無助地環(huán)著他的腰。
“外邊危險,天太晚了,半夜、太冷……”陸上錦哽咽著吻他的頭發(fā),“你在這兒睡,我不進來。”樂文小說網(wǎng)
言逸眼神凝滯了幾秒鐘,下定決心掰他的手指,他的右手似乎使不上什么力氣,輕易就被掰開了。
陸上錦慌不擇路般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折成方塊的紙片,小心翼翼地展平,發(fā)抖的右手把紙片遞到言逸面前。
“你說二十七歲還愛我,是你寫給我的。”陸上錦絕望而渴待地巴望著他,如同看著手里最后一支即將燃盡的火柴。
言逸像被針扎了一下,打了個寒顫,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紙片撕得粉碎,拍回陸上錦手里:“我食言了,你去告我吧!”
陸上錦的視線模糊了一瞬,再清晰起來時,只看見家里的大門被猛地甩上了。
他一個人站在驟然寂靜的臥室里,恍如夜里被遺棄在郊野的家犬,無所適從地等待不再回頭的車燈。
半夜很難打到車,言逸沿著公路漫無目的地走,心上綁著無數(shù)團混亂相纏的毛線,想要用力扯斷,卻越纏越緊勒得心臟直疼。
即使外邊還有埋伏的危險等著他,他也必須離開了。
忽然眼前暗了暗,言逸跪到路邊的一灘石子上,捂著隱隱作痛的小腹痛苦地側(cè)躺下來,額角滲出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
快要失去意識的一瞬間,身體被撈進溫?zé)釕牙铮辛Φ男”蹟埳舷潱阉Я似饋恚~頭貼上了alpha寬厚的胸膛。
言逸寧可這股涌進鼻腔和腺體的水仙淡香來自路邊的綠化帶,而不是抱起自己的這個人。
他感覺到這束水仙信息素極不穩(wěn)定,但無力睜開眼睛,只能意識到自己被放到了車后座,后來連這點清晰的意識也沒有了。
早上八點,鐘醫(yī)生打卡上班。
剛進大廳就看見陸上錦坐在長椅上焦急地等候。
“早安先生,出了什么事嗎?”鐘醫(yī)生看了一眼表,“昨晚的急診?”
陸上錦點了點頭,啞聲說:“昨晚他徹底恢復(fù)了,狀態(tài)情緒都不算穩(wěn)定。”
他還不準(zhǔn)我上去看他。
電梯門開了一條縫。
陸上錦蹭地站起來,飛快過去扶言逸走出來。
言逸臉色發(fā)白,腳步比剛送到醫(yī)院的時候更加飄忽,失了魂似的恍惚地被他扶著走,一句話也不說。
“怎么了,醫(yī)生怎么說?”陸上錦心里擰得越來越緊,看著言逸這副樣子,恐怕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癥。
“腺體的病?留了病根?哪不舒服?”陸上錦急得直圍著他轉(zhuǎn),終于忍不住擋到他面前,雙手扶著言逸肩膀,俯身盯著他,“告訴我啊!”
言逸猛地推開他,響亮的一耳光在大廳里幾乎能聽見回響。
“你是畜生。”他說。
陸上錦僵愣著立在他面前,臉頰火辣辣地疼,又手足無措地顧不上摸,撿起散落的檢查報告,一目十行看下來,驚詫地頓了頓,又屏起呼吸仔仔細(xì)細(xì)讀了一遍。
目光在模糊的圖像上停駐了很久,才緩緩移動到下方的一系列數(shù)據(jù)上。
醫(yī)生說胎兒一切正常,已經(jīng)有三個月了。
“……”陸上錦嘴唇顫了顫,眼前發(fā)花。
忽然一把抱起言逸跑進電梯里,一路問著醫(yī)生護士跑回診室。
剛給言逸做過b超的老醫(yī)生看見冒冒失失闖進診室的alpha,皺了皺眉:“還不把人帶回家好好照顧,跑什么跑。”
言逸撥開緊緊摟在腰上的手,把視線偏到窗外不說話。
老醫(yī)生壓下花鏡抬眼瞧這一對夫妻,總覺著倆人氣氛古怪,想著又是一對只知道享受不顧身體不做措施的小年輕兒,鄙夷地咳嗽了一聲:
“先生,現(xiàn)在流產(chǎn)對身體傷害非常大,而且ega腺體做過手術(shù),一個人無法保證胎兒需要的信息素供應(yīng),alpha得盡心照顧。”
突然,陸上錦在診室所有人詫異的目光里,從兜里抽出一本巴掌大的嶄新的筆記本,專注地記醫(yī)生的囑咐。
言逸坐在一邊,從玻璃倒影上看著陸上錦低頭記筆記的側(cè)臉,全神貫注的模樣像教室里準(zhǔn)備高考的少年。
有水流淌進心里,輕輕地?fù)崦闪岩丫玫膫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