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希詩欲哭無淚，她覺得她的人生就像一部黑色喜劇片，充滿諷刺。

每每剛出現點色彩，生活總要朝她潑盆墨。

蔣馳開著車，看著前面的身影，她沿著車行道，走得極慢。路上車來車往，要是碰到新手司機，她這樣很危險。

他緩緩開上前去，轉了個彎，停下車，說：“我送你回去。”

姚希詩抬起頭，看著他，難得順從一回，上了車。

“蔣馳。”她突然開口，“我有事跟你說。”

她太嚴肅，蔣馳撇過頭看她：“什么事？”

“你找個地方停一下吧。”

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車子開向椿山，很快到了山頂，姚希詩一路無言，沉默地看著窗外。

“時間過得真快，一年了。”她說。

去年，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他帶她來這里，那時候姚蓮剛死，她正在經歷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他停好車，解了安全帶，才問：“什么事？”

姚希詩沒答，開了車門。

這晚，月明星稀，山頂沒有背包客，沒有用來過夜的帳篷，只有他們倆，只有風聲。

姚希詩走到圍欄邊，看著夜景。

凜冽的寒風打在臉上，令她清醒了些。

蔣馳跟著她下車，站在她身側。

“今天，凌影找我了。”她面無表情，聲音毫無情緒，“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在教室……”一句話，她說得很艱難：“她看到了，還錄了像。”

蔣馳愣了一下，他怎么會不記得。

有關姚希詩的事，點點滴滴，他記得比誰都清楚。

那天是周末，整個教學樓很安靜，他有東西落在教室了，回去拿，碰上了自習的姚希詩，兩人嗆了沒幾句就又吵起來，他一氣之下，把她按在桌子上，氣急敗壞去扯她的衣服。

誰會想到那時候，凌影會在后門偷看，還偷偷拍了下來。

“這件事我會處理。”他沉聲道。

姚希詩笑了一下，短促又凄愴，接著說：“她說要100萬，她真是瘋了……”

蔣馳看著她，面前的人明明在笑，可他的心卻一揪。

“又壞又蠢。”她嗤笑，又轉過頭，笑著問他，“你會怎么處理？”

“是用你的方式，還是報警？”她輕飄飄地問。

“這個你不用問，我來處理。”

姚希詩搖了搖頭，風把頭發吹亂，她把嘴角的發絲夾到耳后，淡淡地問：“被人威脅的滋味好受么，蔣馳？”

“那個視頻，拍得很完整。”她揚起嘴角，“把你也拍得很好，角度抓得好……”他因情欲而猙獰的臉占滿整個屏幕。

他出聲打斷：“別說了。”

四目相對，他那對銳利的眼睛就像深不見底的黑洞，把她一直往里面吸。

她的苦難，皆因他而起。

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越來越多，可姚希詩的嘴角明明還上揚著。

蔣馳走近她，終于緊緊將她抱住。

“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解決這件事，你不用擔心。”他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作出了保證。

“為什么？為什么？”她一直問著這三個字，哭得撕心裂肺，什么形象都不要了，“我從來沒有做過壞事，我也沒有得罪人，我本本分分做人，為什么都要這樣對我？！”

她太苦了，姚蓮在的時候，她從沒享受過家庭溫暖，有的只是提心吊膽，她要提防王慶祥，還要面對親媽為了錢而出賣她的悲慘現實。

而那個唯一給過她溫暖的男孩子，只會想方設法地折磨她，甚至用各種手段威脅。

她為什么會活得這樣苦？

當蔣馳終于不再糾纏，她的生活因為家教開始寬裕，她開始期待美好的將來，又要面對凌影的敲詐勒索。

而那個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男人。

“對不起……”

蔣馳撫著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他這才發現，之前他做了多么混賬的事——對著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想盡辦法威脅她，讓她待在他身邊。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跟凌影有什么區別？

“好了，別哭了……”

姚希詩的哭聲實在太悲痛，蔣馳的眼眶也漸漸濕潤。

像是要把這十來年的痛苦都發泄出來，姚希詩第一次哭到昏厥。

蔣馳連忙把她抱回車里，脫下外套讓她披上，又幫她擦去臉上腮邊的淚水。

姚希詩其實是哭累了，已沉沉睡去。

而蔣馳一夜未眠，眼睛幾乎沒閉上過，看著她的睡顏，暗自懺悔。

這個年齡的女孩，本應家庭幸福，有父母疼，有朋友關心，有男友陪伴，她這樣美好，應該擁有很多很多，比誰都多。

可她什么都沒有。

他低嘆一聲，俯下身，在她額角輕輕親了一口。

隔天，姚希詩是被曬醒的，陽光照進車內，身體持續升溫的感覺讓她極不舒服。

她身上是蔣馳的外套，他不在駕駛座。

姚希詩把外套移開，打開車門。

“醒了？”蔣馳站在圍欄邊，聽到聲響，轉過頭來。

她雙目紅腫，頭發凌亂，睡了一夜且沒有卸妝，想來形象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姚希詩點點頭，朝他說：“回去吧。”

凌影和朋友正吃著飯，身側的椅子突然被拉開，蔣馳緩緩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介意吧？”

談話聲戛然而止。

凌影放下筷子，對朋友說：“這是我高中同學，我們有點事……”

餐廳內人來人往，人聲嘈雜。

“換個地方我們聊聊？”蔣馳看著她的臉說。

“我跟你沒什么好聊的。”

“你是自己走？還是我找人請你走？”

凌影上了蔣馳的車就開始后悔，剛拿出手機想發個短信，卻被他一把搶去。

“我先幫你保管一會兒，不介意吧？”他說完，她的手機就進了他口袋。

車子在郊區一個工業風裝潢的咖啡廳門口停下，這邊不遠處有個創意園，恰逢周日，咖啡廳內沒什么人。

蔣馳和朋友熟稔地打招呼，凌影心知不妙，但還是不動聲色地跟著他。

上了二樓，進了包廂，他淡淡地說：“坐。”

“蔣馳，你干什么？”

“請你喝咖啡啊……”他還紳士地問了一句，“喝什么？”

“你這樣是犯法的！”

“我哪里犯法了？”

“你強迫我跟你過來……”她的聲音開始發抖，“還沒收我的手機……”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沒別的意思。”蔣馳坐下來，靠在椅背上問，“你說吧，那天找姚希詩都說了什么？”

“她告訴你了？”

“嗯，這事兒牽扯到我了。你要多少錢？100萬？”

凌影遲疑地點了點頭。

“你手上都有什么？我要看值不值這個價。”

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視頻我給姚希詩看過了。”

蔣馳點頭道：“你偷拍我們，還索要100萬，你知道這是犯法的嗎？”

他一字一句，慢慢地把相關法律條文和后果說給凌影聽。

“聽懂了嗎？”他勾了勾嘴角，“我現在報警，你就會被刑拘。”

凌影的臉唰地白了，她肯定知道這是犯法的，其實一開始她就只是想惡心一下姚希詩，誰讓這人老是故作高潔，齊盛一門心思放在姚希詩身上，她氣不過才想拿這個視頻威脅她。

“你不敢報警，你一報警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你不介意，姚希詩肯定介意，到時候你們兩個都不會好過。”她嘴硬。

蔣馳搖了搖頭：“我有很多方法可以解釋視頻里的情況，問題不大，可是你呢，你要坐牢——你想想看，要是你蹲個10年再出來，別說齊盛，撿垃圾的都未必看得上你……”

他嗤笑一聲，像看垃圾一樣看著她。

“你沒證據，報警也沒用！”她開始慌了，喝了口咖啡，手抖個不停。

蔣馳把手機從懷里拿出來：“我剛剛錄音了，還有，你看那兒，有攝像頭。”

他手一指，凌影看過去，墻角還真有個微型攝像頭。

凌影咬住下唇，還想垂死掙扎。

“你手機云端的賬號密碼多少？”他沉聲問。

這時候有人開門進來，手里拿著臺筆記本電腦，蔣馳接過來，直直地看著她。

凌影被他看久了，汗毛直豎，艱難地開口，報出一串數字。

他登錄上去，找到那個視頻，將其徹底刪除。

“還有沒有備份？”他的表情冷得嚇人。

凌影直搖頭，答說：“沒了。”

蔣馳眼神凌厲，凌影哪里經歷過這樣的事，嚇得發抖，帶著哭腔道：“真沒了……”

蔣馳合上筆記本，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

凌影看他要出去，連忙起身也想走，卻被方才進來的男人攔了下來。

身后慘厲的叫聲傳來，蔣馳站在門口聽了一會，笑了笑，轉身下樓。

輕松解決完這件事，蔣馳沒有立刻去找姚希詩，反而等到隔天下午才打電話給她。

姚希詩等了兩天，焦慮不安，卻又拉不下臉去問他，終于接到他的電話那一刻，她幾乎拿不住手機。

“事情解決了。”他說。

姚希詩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又聽到他說：“今晚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又涼涼地問：“過河拆橋不好吧？”

姚希詩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下來。

蔣馳到她家樓下接她，上了車，姚希詩猶豫著開口：“你怎么做到的？”

他轉過頭看著她，笑了笑說：“這個你不用知道。”

“你不會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吧？”

“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

姚希詩聞言閉上嘴。

道路越來越陡，兩旁的樹越來越多，車子又開上椿山，姚希詩蹙眉問：“不是去吃飯？”

“在山上吃。”

姚希詩更疑惑了，在山上怎么吃？

停好車后，蔣馳下了車，打開后備廂，拿出一個一米長的精致提籃，姚希詩不解地看著他。

他把提籃放在觀景亭的圓臺上，又從提籃內拿出一個個保溫盒，跟變魔術一樣，越拿越多，最后一共有七八個保溫飯盒被他擺放好。

緊接著，他又返回車內，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

“在這兒吃飯？”姚希詩問。

“在這兒吃飯。”蔣馳答。

這樣浪漫的場景并不適合他們兩個人，所以姚希詩想走。

“我有事跟你說……”他拉著她坐下。

“什么事？”她硬邦邦地問。

蔣馳拿出一臺手機，是他的。

“里面有關于你的東西。”他頓了頓，目光深沉，“你自己刪了吧。”

姚希詩愣了一下，手里被塞進冰涼的手機。

“對不起。”他誠懇地跟她道歉。

“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像以前一樣，我不想你總把我當仇人。”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可以嗎？姚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