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兒根本不明白了發生了何事。
可她如今被鄭衣息制住了四肢,非但是動彈不得,還要被迫承受著他的肆虐的怒火。
怒火化作了密密麻麻的吻,起初只是碾著她的唇不肯松開,而后他便欺身往前壓了壓,大掌從不盈一握的腰間游移到她瑩白細潤的脖頸處。
稍一用力,便能折斷她的頸骨。
煙兒只覺得自己像一只瀕死的魚,鄭衣息怒意凜凜的吻隔斷了她與外界所有的聯系。
她只能攀附著眼前之人,才能從他熱切的吻里汲取一兩分活下去的氣息。
月色入戶,清輝般的光亮灑在羅漢榻上,將那旖旎的風光襯得愈發曜目。
吻意漸漸地變了味。
鄭衣息鼻尖充斥著煙兒清幽的淡香,仿如夏日里的明荷,將方才那股甜膩惡心的脂粉香氣壓下了去大半。
他微微愣了一會兒神,似乎是憶起這個啞巴從來不用脂粉,也不愛抹那些香料。
就在這愣神的時候,雙喜從廊道上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隔著正屋的門扉大喊了一句。
“爺,于嬤嬤……于嬤嬤她去了?!?br />
這一聲嚇走了煙兒心里的惶恐,也攪破了正屋里的旖旎春.色,讓陷在欲.色里的鄭衣息重歸清明。
他松開了對煙兒的桎梏,來不及去與她說些什么,便被心里震蕩般的痛意驅使著朝外間走去。
煙兒滿臉是淚,手足無措地理了理自己散亂的衣襟,憶起方才那人吻著自己時嗜骨般的力道,心里升起些刺刺的酸澀之意。
他吻她,是為了什么?
泄憤還是泄.欲?
總不可能是因他心悅她吧。
煙兒偏頭望向支摘窗,望見窗下被隨后扔在地上的繡繃,上頭是她熬了幾個大夜繡出來的花樣,可在世子爺眼里卻是可以棄如敝帚的腌臜之物。
月色沉沉,涼風漸起。
刮起了庭院里那株單薄挺秀的青玉樹,葉子隨風搖曳,發出的窸窣聲響遮住了正屋內漸漸升起的抽泣之聲。
圓兒睡在懶幾之上,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
她朝著羅漢榻的方向望去,恰見煙兒正籠在清輝般的月色之下,身姿縹緲的就好似下一瞬一縷抓不住的青煙。
她不懂男歡女愛,可卻是瞧出了煙兒的難過。
且這點難過多半是為了方才離去的世子爺。
圓兒不語,陪煙兒一起靜默無聲地賞月。
*
于嬤嬤在鄭衣息還是個庶子的時候,曾日夜不休地照顧過他。
那時他發起了高熱,府里無一人在乎他這個礙眼的庶子,父親和老太太都聚在劉氏的明輝堂,喜氣洋洋地候著嫡子的降生。
一邊是三個太醫圍著那襁褓嬰兒團團轉,一邊是十歲的庶子病入膏肓卻無藥材為引,父親不過打發個小廝過來瞧一瞧,再無別的話語。
那時鄭衣息第一次體會到人情冷暖,嫡庶尊卑。
幸而有于嬤嬤衣不解帶地照顧,也幸而他命大。這才生生熬了過來。
后來。
他投了太子所好,漸漸地露出鋒芒來。隨意使了些手段,那八歲的嫡出弟弟便不明不白地死去,連父親那兒,他也下了絕嗣藥。
長房只能有一個兒子,那便就是他鄭衣息。
世子爺的位置一到手,鄭老太太對他的態度便變了。噓寒問暖的模樣,就好像他真的是她自小疼寵長大的孫子一般。
可鄭衣息明白,整個鄭國公府里只有于嬤嬤一人是真心盼著他,盼著他能一生順遂、平安安康。
可如今,于嬤嬤也要走了。
鄭衣息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飛也般的趕去了榮禧堂。連鄭老太太那兒的面子情也不愿做,便走入了于嬤嬤所在的寮房內。
一進屋,他便借著影影綽綽的燭火瞧見了床榻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的于嬤嬤。
此刻,于嬤嬤已氣若游絲,不過是靠著參湯吊著命罷了。
鄭衣息眼圈一紅,掀開衣袍便跪在了床榻前的腳踏之上,出口的話語里帶著哽咽。
“嬤嬤?!?br />
于嬤嬤已瞧不真切眼前的人,耳朵里也只剩嗡嗡作響的雜音,可她就是知曉,她的息哥兒來瞧她的最后一面了。
她太老了,老的有時連路也走不動了,再不能幫息哥兒什么忙了。
于嬤嬤伸了伸手,鄭衣息立馬握了上去,他的手不停地顫抖,既是不敢握緊了那纖細無比的手腕,又怕松開后于嬤嬤會離他遠去。
身后的雙喜也捂著嘴哭了起來。
“嬤嬤累了大半輩子了?!编嵰孪⒔K于不再哽咽,卻有幾滴淚從那雙黑沉沉的眸子里滴落,砸在于嬤嬤枯老的好似樹皮般的手背上。
她雙眼漸漸渙散,嘴唇翕動了一回,卻是發不出半句聲響。
鄭衣息握緊了于嬤嬤的手,察覺到冰冷一片后,耳畔似是炸出了幾聲巨大的聲響。
可他聽不見了。
他只能聽見回憶里于嬤嬤哄著他入睡時哼的歌謠,歌聲綿長悠遠,吊著他眼里的淚,遲遲不肯落下。
鄭衣息就這么跪在腳踏前,一動也不動。久到身后的雙喜也止住了哭聲,遙遙地瞧見榮禧堂正屋的婆子探頭探腦。
他便小聲地勸鄭衣息:“爺,該起來了。”
若是跪得太久,傷心的太久了。鄭老太太心里會不舒服,爺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今天的地位,不能在這個時候失了老太太的歡心。
鄭衣息自然明白這些道理。
他有正經的祖母,而眼前的于嬤嬤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奴仆。
他若是太過尊敬于嬤嬤,便是在打鄭老太太的臉兒。
他自然明白。
活在這世上就是諸多擎肘,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鄭衣息緩緩起身,膝上的刺痛感于他而言還比不過心頭那空落落的鈍感。
他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階,眼前分明燈火通亮,他卻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憑著本能朝前走。
*
煙兒到底是把那繡繃撿了回來。
若是世子爺當真不喜歡,她便掛在羅漢榻前,總不能讓這綢緞白白浪費了。
她盯著那繡繃上的墨竹紋樣微微愣神。
其實,這料子一點也不差,是那日她偷偷撫過鄭衣息的對襟長衫后,從那幾匹布料里尋出來與他最為接近的布料。
世子爺定是沒有細看就認定了她做出來的香囊極上不得臺面,料子也必定粗糲無比,就如她這個人一般。
煙兒見識過鄭衣息溫柔可靠的模樣,可更多的還是他高高在上、目染鄙夷的冷傲模樣。
她本不該對這樣的人生出半分綺念,可偏偏她只是個肉體凡胎的俗人,控制不住的自己的心。
正愣神之時,外間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煙兒下意識地以為是鄭衣息,心里不知是喜悅多些還是驚懼多些,往那軟簾的方向瞧去,卻見雙喜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
“煙兒姑娘,爺……爺不對勁,你快去書房瞧瞧?!?br />
*
書房內一片暗色。
鄭衣息是個喜光之人,書房里的燭火總是徹夜不止,可今日卻是一反常態。
煙兒緩緩走進書房,因瞧不見里頭的景象,只能伸出手摸黑著往前走去。
才走了兩步,便摸到了一處寬闊溫熱的胸膛,她下意識地想伸回手,卻被一股大力往前扯了一把。
下一瞬,她已陷入了這溫熱的胸膛之中。
氣息嚴絲合縫地勾.纏在一塊兒,煙兒好似是聞見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掙扎著從鄭衣息的懷抱里掙脫而出,將翹頭案上的燭盞點亮。
燭火昏黃,讓她瞧見了眼前鄭衣息的模樣。
他正立在窗旁,左手腕不止何時割傷了,正有絲絲密密的血痕不斷向下滲,可他卻好似無知無覺一般,只是木然地望著煙兒。
煙兒立時便拿出了帕子,走上前去縛住了她的傷口,動作極為輕柔,生怕弄疼了鄭衣息。
鄭衣息一動也不動,只是任憑著煙兒擺弄,那漾著哀意的眸子落在她潔瑩細膩的臉龐處,瞧清了她蹙在一塊兒的柳眉。
燭火搖曳間,杏眸里好似掠過了幾分疼惜之意。
鄭衣息扯了扯嘴角,卻是怎么也笑不出來。
他一把將煙兒抱進了懷里,俯身咬住了她的耳垂,清幽沁鼻的香味入心,他心口那股痛徹心扉的傷意才減輕了一些。
可這么一點,實在是不夠。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沒有一處不破碎不堪。
他想要更多。
鄭衣息松開了她的耳垂,想也不想地就吻上她的唇。
唇齒旖旎間,他說:“你想治我的傷口?”
“那就做我的藥,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