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昏暗,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像從天外傳來一樣:“嘆——息——之——墻!”
灰色的屏障阻擋在我們面前,前面的數十名強盜被硬生生定在那里,僵直的感覺也開始在我們的身體上蔓延。
這個大漠的夜晚,格外寒冷,跟白天的酷熱形成鮮明的反差,不過對于夜色下這支隊伍來說,卻是絕對的好天氣,偷襲殺人的好天氣。
我騎在沙蜥上,周圍千余人全都是清一色的巨蜥類坐騎,這些都是我們強盜聯軍中的精英分子,甚至有兩名盜王在內,另外還有友誼城的少數兄弟。所有的巨蜥,都是我們為了這次戰爭特意進沙漠收集到的,巨蜥速度快,適合在沙漠爬行又神出鬼沒,當真是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好工具。
這樣一支無聲無息的隊伍,幾天內已經偷襲消滅剿匪聯軍數千人,而像我們這樣的偷襲隊,還有幾支。
現在戰事處于對峙階段,雙方都不愿意與對方硬拼,所以采用的都是各個擊破和誘敵深入的方法。在我們偷襲的同時,官兵也端掉了我們不少強盜團,就看哪一方的損失更大了,一旦某一方占據了優勢,便會發起最后的決戰。
原本這一次戰爭,我們友誼城玩家的突然出現讓強盜方獲得了不小的優勢,但都怪我決策失誤,引來了一批強敵,讓勝局扭轉,才落到現在的地步。
這次的剿匪大軍中,除了NPC軍隊,最強的一股勢力就是上次被我搶劫過的無敵海神,他們幾萬精英中,有多套圣級和神級裝備,戰力極其強大。于是,我想起從前與無敵海神是死敵的另一個少爺奧丁一世,便與他聯系,希望合作對付無敵海神。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奧丁一世二話不說,便帶領萬名高手加入了剿匪的行列,讓我們的壓力一下子增大。
幾經打聽,才知道奧丁一世和無敵海神的家族集團,雖然在生意上屬于競爭對手,但兩人私交卻不錯,是打出來的感情,平時沒事就愛PK賭戰,真正遇上我這種外人,兩個同來自北歐的家伙馬上結成一體了。
還好奧丁一世的家族覺得這次活動沒什么價值,決定不參戰,所以奧丁一世只是以私人身份出錢帶來一批玩家,如果他們整個集團開過來,恐怕我只有放棄和平寨了。
就在這時,紅光突起,走在前面的百余名強盜發出了慘叫聲,或變成白光或化為灰燼,有人驚呼道:“暴焰陷阱!誰這么變態,這么貴的東西布下了幾百個!”
不等其他強盜附和大罵,四周的沙丘之后,一起傳來喊殺的聲音,無數火把亮起,向我們圍攻上來。
中埋伏了,我大喝一聲:“全軍撤退,灌酒,目標八點方向!”
不管哪一個方向,都有著至少數千敵人的樣子,看來,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埋伏,而且可能有內奸透露了我們隊伍中有幾個大人物,所以敵人才會在如此消耗能量的夜晚動用這么多人力進行埋伏。
強盜軍所有成員不約而同摸出一瓶燒酒給坐騎灌下,瞬間驅散寒意,將體力提升到最佳,然后向當面的敵人發起突擊。
我們面前的那股敵人顯然沒想到我們如此果斷兇猛地突圍,就個體戰力來說,他們也抵擋不住平均等級過百的這樣一支精英強盜部隊。幾分鐘之內,我們已經擊穿了敵軍,準備脫離包圍。
忽然,夜空中傳來幽幽的歌聲,直透人心,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寒戰,連坐騎都放緩了腳步。
接著,更多的歌聲響起,綿綿不絕,那不像是人類嗓子可以發出的,在我身邊的蘭克斯喝了一聲:“是海女妖!奧丁一世和他的手下有很多這種寵物,他本人的海女妖BOSS還是七階的!”
NPC強盜們眼神已經開始迷茫,許多人甚至慢慢放下武器,玩家們雖然神智清楚,但由于游戲數據的設定,每個人的體力都在狂減,難以行動。
海女妖的歌聲對自己人也有一定影響,所以敵人圍上來的速度還不算快,但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死定了。
我鼓氣長嘯一聲,召出血烏,“啼血”技能一起,世界再次被悲戚籠罩,對方普通的海女妖歌聲很快平息,僅剩下那個BOSS海女妖還在與血烏對嘯。
血烏的技能,被海藍弱化之后,對人類的神經傷害不是那么大了,不過威力與身為七階的海女妖之王相比還是不相上下。兩者同時發聲,效果加倍,幾乎所有人都難以忍受,開始大叫甚至大哭起來。
整個世界,除了無頭騎士仍在揮舞他的斷頭刀外,全都迷失在悲傷中了。
一條信息發來,是奧丁一世主動提出,雙方同時收回寵物。
我有些驚訝這個奧丁一世何以能擁有這么強的精神控制力,在雙重技能的壓力下還可以冷靜地發信息。不過現在來不及思考這些,收回血烏之后,我一聲令下,全軍繼續突圍。
險之又險,我們終于沖出了重圍,身后是超過三萬的追兵。
看得出來,這次埋伏,對方精選了坐騎速度最快的人員,即使受到沙漠的限制,仍然沒被我們拉下,其中一部分人的駱駝和飛行寵還能對我們形成包抄攔截之勢。
連續沖破三批攔截,我們的速度也被降了下來,追兵已近。
手持大鋸齒刀的NPC盜王屠星,一聲長嘯:“屠龍寨的兄弟,全部留下,壓后!”
數百強盜齊聲發喊,跟著屠星反身迎向追兵。我回頭望了一眼,咬咬牙,召喚其他人繼續突圍。
這一次的突襲,老實講,我是早有準備會遭遇埋伏的,畢竟這種游戲中的戰爭,無論怎么防范,都會有“無間道”存在。我之所以一再鼓動這兩個魯莽的盜王隨我出擊,其實是想用他們做誘餌,吸引敵軍的追殺。
但現在,看到屠星如此英勇無畏無私的豪情,我確實感到非常后悔自責,為什么,為什么僅僅因為他們被設定成強盜,我就可以不把他們當做生命來看待呢?
對于游戲中的強盜來說,他們其實只是在扮演海藍賦予他們的角色,強盜就是他們的工作,無所謂善與惡,我真的沒有權利為自己的強盜國度的利益而害了他們。
現在后悔已經無濟于事,也許給我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結果也是一樣,因為我沒有更好的誘敵之計了。
屠星殺入敵群,沖散了對方陣形,我們獲得了一段空間,但不遠處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金屬的盾陣。
奧丁一世的盾陣,天下聞名,他屬下的二線鐵匠,日夜不停地制造帶扣的盾牌,然后發給每一個手下,遇到需要的時候,將數十上百面盾牌取出,相互扣在一起,便是一道巨大的屏障。眼前這個盾陣,大約只是十幾名速度快的玩家突前臨時搭出來的,但已經足夠阻我們一阻了。
我略微猶豫了一下,正想下令繞行,蘭克斯一聲長嘯,召出穿山甲,突然消失在沙面。
不到半分鐘,數十米外的盾陣瞬間崩塌,全部陷入沙中,是蘭克斯在他們下方挖空了土石。
我們飛躍過那段沙面,聽見沙坑下傳來刀槍相撞的聲音,但也顧不上了。當我們沖出很遠,也沒有看到蘭克斯再出現,雖然他穿山甲騎士的身份可以在沙土中自由穿行,但面對十余名精英玩家,他也很難再逃脫了。
一路奔行,天色已經漸亮,身后的追兵再一次逼近。
巨蜥雖然靈活,但耐力并不強,尤其是它們的負重能力遠不如駱駝等生物,因此這個時候,它們已經非常疲勞。
追兵仍有上萬之眾,正常來說,我們這些人沒有選擇向和平寨突圍,應該引起他們的疑心,但屠星的戰死給了追兵刺激,那可是一筆龐大的功勛值,現在還有一個盜王和盜圣,他們怎么也不愿意放過的,我們逃亡方向的偏離,許多人寧愿理解為慌不擇路。
當然,照他們的情報,在這一方向,也沒有大批的強盜駐扎,如果沒有五萬以上強盜的話,又很難吃下他們這些精英玩家,所以他們才放膽追來。
因此,這一次追下來的,除了一些無組織的玩家,還有無敵海神等組織的部分精英高手。
天空忽然昏暗,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像從天外傳來一樣:“嘆——息——之——墻!”
灰色的屏障阻擋在我們面前,前面的數十名強盜被硬生生定在那里,僵直的感覺也開始在我們的身體上蔓延。
這估計就是無敵海神手下某位高手的神級套裝技能吧,我咬緊嘴唇,舉起手道:“全體——使用‘破壞術’!”
近千名強盜同時使用“破壞術”的威力,就算國境結界也無法抵抗,但嘆息之墻顫動了一下,竟然沒有被擊垮!
我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動,我取出一面大鼓,敲響了《將軍令》,同時大吼道:“再來!”
連續六次“破壞術”,連同我的“芝麻開門”一起,一次次撼動著嘆息之墻。天空中,突然傳來了一名玩家的慘叫聲,接著是一個身影從巨鳥背上墜落。
嘆息之墻如煙消散,再強的終極技能,也是建立在使用者精神強度之上的。落下來的這個擁有神級套裝的玩家顯然無法完全駕馭終極技能的威力,而且我完全想象得到,他這一次,估計要下線休息兩三天才能恢復個七七八八。
嘆息之墻的阻擋,讓我們被又一波快速的玩家追上,又有300名強盜戰死,但總算大隊還是逃脫了。
我抬頭看看時間和當前坐標,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揚起手,下令偏移15度行軍。
一刻鐘后,當我們來到一座沙丘前,同時轉身,眼前出現了我早已預見到的景象。
追擊我們的上萬人的大軍,突然一齊發出驚呼和狂叫,然后,就像被一只無形之手拖著似的,消失在地平線上。
是流沙旋渦,久居大漠的和平寨強盜,熟知這恐怖的流動陷阱出沒的時間和線路,因此我才能安排下這樣一個巨大的埋伏。
流沙不僅僅使地面的坐騎陷落,來自地心的強大的吸力,像惡魔一樣,也同樣使天上的飛行寵物不斷下墜,最終被埋沒。只有少數擁有特殊技能或裝備以及位置較遠的玩家才僥幸逃脫,其數量已經不足區區百人。
莫測的自然之威,給所有人強烈的震撼,但還沒等我們松一口氣,黑壓壓的人影再次出現,這一次,數量比前一批更多。
我匆匆放出數據掃描,飛快地檢索著敵人的資料。
奧丁一世,那個紅發青年,帶著他的主力,竟然一直跟隨在之前的追兵身后,完全沒有因為貪功而冒進。我僅僅抓到了一群兔子,卻沒想到還有狼群在后面。
另外還有一個方陣,是我熟悉的武月國的旗號,而武月國NPC將領身邊,立著一個我更加熟悉的老朋友——趙雪兒的男友李飛鵬。
好久不見,曾經只是把游戲當做一種休閑的他,現在已經是伯爵的身份了。
雖然不清楚他在現實中是什么身份,但終歸也像是個成功人士,現在之所以將精力花在游戲中,大概要拜我所賜吧。
不知道趙雪兒現在與他是否已經和好,但無論如何,當初我給他們造成的陰影對他的影響一定不小。
其實李飛鵬的轉變,也代表了當前社會的一種狀況。當社會福利越來越完備,可以保證每一個人的物質需要時,人類社會的生活重心便逐漸轉移到虛擬世界,人們在現實中獲得的社會評價便越來越被淡化,越來越多的人將游戲生活精神生活當成了人生最重要的部分,似乎在這個虛擬世界里,才有奮斗的價值。
黃鉆這些純商人進入虛擬游戲行業后,以其強大的公關和宣傳手段,為虛擬世界營造出一個好的發展環境,更加速了這種轉變。幾乎可以說,是他們對政府的公關,間接導致了現代人的工作時間和上課時間大幅減少。
當工薪階層每天只上五小時班,學生每天只在課堂待四小時,環境污染導致戶外活動成為奢侈之后,虛擬世界對人類生活的全面入侵已經成為必然。
來不及考慮這些了,趁著方圓數里的流沙區還沒消失,我下令,繼續逃命。
接下來,逃亡顯得艱辛得多了,在幾次遭遇堵截之后,我才發現事態的嚴重性。我們通往和平寨和艾瑪村的所有方向,都有一批批官兵封鎖,現在,我們這不到1000人的孤軍,只有繼續向西北更深的沙漠逃去了。
沙漠深處,許多地方是我們都還沒有探索清楚的,但現在我已別無選擇。
追與逃,已經持續到了下午兩點,火辣辣的日頭烤干了每一個人,現在,已經沒人清楚,這次戰爭,是誰在伏擊誰了。
原本是我們偷襲官兵,結果變成官兵伏擊我們,他們又沒想到我這是誘敵之計,我也沒想到奧丁一世率領主力第二批次來追殺我們而且斷了我們的后路。
也許,現在就看誰能在沙漠中堅持到最后,誰才可以勉強稱為勝利者吧。
追兵中已經少了很多人,有的也許是受不了那個罪,有的覺得奧丁一世實力太強,跟他一起追也搶不到功勞,所以紛紛回轉或下線。
就連奧丁一世的手下,也有部分被遣返回去,因為他們必須集中所有資源,如水袋、食物、防曬藥物等,才能保證部分人可以從沙漠中活著回去,而我們這些輕裝強盜,則已經確定沒有足夠的水返程,現在已經在食用尤麗為我們特制的果凍解渴了。
就在我們感覺快堅持不下去時,終于抵達了沙漠中的一個補給點,同時也是沙漠中最可怕的地方——愛沙大峽谷。
愛沙大峽谷有少量的植物生長,我們飛快地采集光所有樹葉樹根,取走臨時帳篷中存放的物資,此時追兵已接近谷口了。
我抬頭望天,咬了咬牙道:“還差十分鐘,我需要至少300名勇士守住谷口十分鐘!”
盜王多爾慢慢站了出來,舉起手中的巨門和鐵柵,那是他的特殊武器,他大聲地道:“讓我來吧,我一個人抵得上1000勇士!”
百余名多爾的手下跟他站到了一起,又有上百名強盜走向谷口,而友誼城的玩家中,黑火山也緩步走出。
我對著黑火山咳嗽了一聲,他轉身向我默默搖了搖頭,仍然堅定地向谷口走去,和他一起的,還有他的幾十名朋友。
我暗嘆一聲,看來,現在越來越多的玩家與NPC之間產生了感情,或者說越來越容易被NPC感染,這是玩家本身的變化,還是因為這些NPC越來越接近真人了?
原本這些強盜,都是我們利用的對象,但現在,連我都快把他們當做朋友了,可是,我仍然只有目送他們走向死亡。
但愿,情感已經進化到了相當程度的屠星、多爾他們,經過海藍的重組,“下輩子”會轉生為一個更好的角色,可是,對他們來說,失去此生的存在,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我長吐一口氣,帶領剩下的500名強盜和兄弟,穿過峽谷,向更深的沙海奔去。
十分鐘后,當追兵進入愛沙大峽谷時,峽谷中突然響起了恐怖的沉悶吼聲,大漠中最恐怖的存在——沙皇,終于按時蘇醒了。
愛沙大峽谷是很少人知道的存在,平時很安靜,每天某個時間會刷110~120級的BOSS沙將,每周會刷一次沙王,每月刷一個沙皇,今天正是沙皇出現的日子。這不是我的有意安排,只能說奧丁一世他們人品不錯罷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那萬名追兵面對著比山還龐大的190級神級BOSS沙皇時的表情,就算他們中某些人擁有超強的技能和裝備,目前的玩家也沒有絲毫可能戰勝這級別的BOSS。
沙皇的恐怖技能開始發威,浩大的沙龍暴,即使在峽谷之外,也沒幾個人能抵抗它的威力,連我們這些身在數里之外的人,也會感到一陣戰栗。
付出兩個NPC盜王和數百名強盜生命的代價,換來兩萬精英玩家的一次死亡,我不敢確定這筆賬是否劃算,但無論如何,心中那沉甸甸的感覺都無法消除。
身邊還剩下500人,我一定要盡力將他們帶回去,也許這樣才能讓我好受一些。
但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樣順利,從沙龍暴中沖出或者說逃出來的追兵,竟然仍有3000以上,而我們前進的方向,已經是一片未知地帶了。
現在巨蜥們已經耗去了所有力量,被一一收回,大家都只有使用備用的坐騎,而許多NPC強盜只能臨時借用我們玩家的坐騎或者就地捕捉坐騎。
速度優勢已經完全喪失,我們不得不拋棄那些找不到坐騎的強盜,且戰且走間,我們已經只剩200人了。
毫無征兆的巨型沙暴突然出現,吞沒了追兵的同時,也將我們這些精疲力竭的逃亡者掩蓋在沙面之下,連我最后一匹飛馬也被強大的沙塵流擊落。
顧不上其他人了,我唯有收回寵物,使出“冬眠術”,默默地躺在那里。
半小時后我重新上線,睜開眼睛看到的卻不是沙,而是……
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