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屋子里出來,在大門上掛上鎖,寧香往后退一步,越看眼前這白墻黛瓦的房子,越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因為費心思收拾過了,與剛買到時候的感覺又不一樣。</br> 現在里面還有一些新墻面和新家具的味道,她打算開窗通風散一段時間的味道,差不多可以住進去的時候,就回去把王麗珍給接過來。</br> 她只是粉刷了新墻面和買了新家具,而且家具全是木頭的,所以倒也不用通風多少時間,現在差不多快要到暑假,假期里肯定能回去接王麗珍過來了。</br> 一想到可以安安心心在城里安家住下來,以后再也不用擔心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沒有一個人能在這種事情上為難她,寧香的心里就全是踏實和滿足,還有一點興奮。</br> 林建東在旁邊看著她,完全能體會她的心情。當初她無家可歸,他幫她找了生產隊的那條破船整修翻新,她搬進去的時候表情里也有類似的東西。</br> 他知道,從和江見海離婚那時候開始,她被家里趕出來,她就一直想要有一個家,有一個誰也不能把她趕走,誰也不能決定她的去留,真正屬于她自己的房子。</br> 這個夢想,在此時此刻終于實現了。</br> 寧香身心舒暢地看一會,松口氣轉頭看向林建東輕松道:“走,去吃飯。”</br> 她找工人干活是給了工錢的,但林建東來幫她盯工屬于朋友間的幫忙。以他們現在的關系,她當然不會把他當工人掏工錢,直接請他去吃飯就可以了。</br> 林建東當然也不拒絕,轉身和她一起往街上去。</br> 現在天色稍微還有一些早,兩個人就沒急著找飯館坐下來,到了街上又隨意逛了逛。八零年下來了半年,現在城市的街面上是越發熱鬧好玩了,晚上連夜市都有了。</br> 寧香和林建東在街面上逛著玩,遇到好玩的東西會上去看一看,笑著討論上兩句。遇到有意思看著喜歡的,寧香也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省著,會買下來取悅一下自己。</br> 兩人逛著逛著看到一個代寫的攤位,寧香覺得挺好玩,于是看著攤位前的白板上的字笑著說:“誒,你看,居然還有人擺這種攤位,代寫狀詞、契約、申請、對聯、請柬、書信……”</br> 讀完笑著抬起目光,目光一掃看到攤位后坐著的戴眼鏡的人,她嘴角的笑容忽微微僵了一下。而戴眼鏡的那個人,更是表情變得局促難堪,萬般復雜。</br> 兩個人目光對視幾秒,眼前閃過的卻不止是彼此此時此刻的臉,還有前世那一輩子每一個細節的畫面。像是一個個響亮的巴掌,狠狠地全抽在了攤位后男人的臉上。</br> 雖然男人變得頹廢不堪老氣不堪,好像受了無數的生活折磨,被折磨得沒了人樣,眼鏡下的眼睛不再有半分神彩,但寧香還是認出了他就是那個狗男人江見海。</br> 他變了很多很多,看起來和以前簡直不像是一個人。</br> 曾經那只意氣風發的彩毛大公雞,身上那亮閃閃的羽毛,終究被無情生活拔得一根也不剩,落了一地雞毛。曾經有多得意輝煌,現在落在人群里就有多不起眼。</br> 寧香一直都知道,他過得很慘。</br> 如今再見面,江見海連和寧香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和寧香對視幾秒后,連忙把目光轉開,假裝沒有看到她,低下頭躲避她的眼神,掩飾自己的狼狽不堪。</br> 他和以前像變了個人,寧香又何止不是。他是越變越差勁了,而寧香則是越變越好了。他一直有聽說她的事,知道她現在已經不是個普通繡娘了,接觸的都是地位很高的人。</br> 人生中最狼狽的事情,就是在人生無比狼狽的時候,遇到光彩亮麗的前任,而且是曾經自己萬般瞧不起,厭煩了一輩子的前任。</br> 多可笑多諷刺啊,他瞧不起了她一輩子,現在卻連給她提鞋都不配了。</br> 以前他還是絲綢廠廠長的時候,在園林里碰到寧香,他還能笑著和她打聲招呼,叫她一聲“阿香”,請她一起逛逛。而現在只想把頭埋到地里去,一輩子不見光。</br> 寧香看到是他,自然也沒再多給目光,走過去便過去了,只當沒有看到他。</br> 林建東倒是回了一下頭,出聲問了一句:“那是江見海嗎?”</br> 寧香不關心地笑一下,“應該是吧。”</br> 林建東收回目光,想想村子里對于他的那些傳聞,知道他過得不好,也便沒再多說什么。</br> 江見海一直等寧香和林建東走遠了,才又抬起頭來。他抬手扶一下臉上的眼鏡,眼睛里和臉頰上都是濃到化不開的尷尬難堪和懊惱。</br> 攤子他也不擺了,直接收拾東西走人。</br> 他是年后自己一個人來蘇城的,江岸江源跑了不回家了,他管不了后來不管了。江欣平日里也不聽他的話,他現在也放棄這個女兒了。</br> 他把家里分的地給江欣的二姑家種,也把江欣留在了她的二姑家里。他自己收拾了點東西跑來蘇城,用手里還剩的一點錢找了個地方住,一個牛棚般的破地方。</br> 沒有本錢做不了別的生意,他就搞了這個代寫的攤位,一塊極其簡單的寫字板,加上一塊粗糙的廣告牌,一個凳子一支筆再加上一些紙張,就齊活了。</br> 他早墮落頹廢得爬不起來也立不住了,現在也沒什么別的想法,隨便混日子賺點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被劉瑩坑出心理陰影了,沒再想過娶媳婦成家,只想有一天活一日,不餓死就成了。</br> 所以他從村里出來到城里,不是為了再爬起來,他早就自暴自棄破罐破摔了,他出來一是因為不想種地,二是實在受不了村里那些人瞧不起的眼光,以及各種風言風語。受不了就只能想辦法躲,于是就躲來了城里。</br> 但今天老天爺似乎就要跟他作對似的,讓他在這里碰到寧香,心態崩到活也不想干了,正收拾東西準備走人呢,結果又上來一個人,開口就問:“是江廠長吧?”</br> 此時此刻再聽到“江廠長”這三個字,江見海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他雖然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但也知道這人不可能說出什么讓他舒服的話來。</br> 他早就不是什么江廠長了,他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何必還要用這三個字來侮辱他,給他這樣的難堪。走過去當不認識不好么,非要上來問這么一句,什么用心?m.</br> 江見海嘴里說著“你認錯人了”,手上收拾東西的動作更快,然后擺脫掉這個上來叫他江廠長的人,微弓著腰垂著腦袋逃也般地匆匆走人。</br> 那人還留在原地撓了一會頭,嘀咕說:“不是江廠長嗎?”</br> 他旁邊的人接話,“應該就是,你看他跑得這么快,這混得也太慘了……”</br> 這可真是……</br> 三十年河東……</br> 三十年河西啊……</br> 作者有話要說:江見海怒:全世界都不讓我好過!!</br> 打算晚上去看長津湖,所以二更就少一些了,明天見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