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這聲馮師姐這么一叫,也就算認了和周雯潔之間的師徒關系了。其實周雯潔并不多在意這層關系,只要她看上并喜歡的人,不管有沒有這層關系,她都會愿意教。</br> 尤其看到別人喜歡學,又能領會她的意思學得好,她也會感到很滿足。</br> 所以在她看到寧香繡的腰帶時,想的就是不能埋沒了這么好的繡娘。</br> 現在寧香看起來也很樂意跟著她學習,但是她還是看著寧香多問了一句:“當然我也不能強迫人,你跟我學習的話,會占用你不少時間,畢竟只有下功夫才能學好,這方面你有問題嗎?”</br> 這有什么問題,哪怕讓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呆在放繡站跟她這樣的繡師學習,她都是愿意的。她只怕不能學的時間更長,不能學得更多。</br> 所以寧香毫不猶豫回答:“繡師,我沒有問題沒。別的我都沒有,但時間我是最多的。任何時間任何時候,我都可以過來。”</br> 她這態度可太讓周雯潔滿意了,要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愿意在這些枯燥的事情上花費大量時間的。能遇上這么一個真正對刺繡本身充滿熱愛的人,真的不容易。</br> 周雯潔笑起來道:“好,那你明天下午直接過來,到年底這段時間,下午的時間都在放繡站做繡活吧,我有空閑時間就教你,你跟著練,如果有問題你直接找我問就行。”</br> 寧香又是連忙點頭,“好的,繡師。”</br> 這樣說罷,周雯潔沒再和寧香以及陳站長坐著多聊,緊抓著時間起身,帶著馮小娟又去忙別的正經事去了。</br> 出去繡房以后,周雯潔說馮小娟:“你剛才那樣可不好,我必須得說說你,刺繡不是封閉的手藝,就得敞開大門接納所有人,只有學的人越來越多,優秀的繡娘越來越多,繡出更多更好的東西,才能讓越來越多的人喜歡我們中國的刺繡,也才能更好地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br> 馮小娟微微抿一下嘴唇,“我知道,師父,我錯了。”</br> 因為周雯潔在帶馮小娟這期間沒有主動收過別的徒弟,都是集體培訓別人,所以在她剛才得知周雯潔其實是想收寧香當徒弟的時候,心里確實是有那么一點不舒服的,畢竟本來師父是她一個人的。</br> 不過她也確實是怕周雯潔收徒太草率,在一個不值得的繡娘身上浪費時間。但是她在看到寧香的真本事以后,當即就心服口服到沒有半點質疑了,并且有點羞愧。</br> 周雯潔知道她是聽得進去話的孩子,教育她幾句就沒再多說了。她一邊走一邊轉頭看馮小娟一眼,又問她:“你覺得阿香怎么樣?”</br> 馮小娟現在心態早放平了,想一下說:“她的繡功很厲害,手速也很快,對形體和顏色搭配過渡等各方面的把握也都挺厲害的,一看就下了很多苦功夫。”</br> 周雯潔點點頭,“以后你和她一起做刺繡,互相學學彼此身上的長處。”</br> 馮小娟很是聽話:“好的,師父。”</br> 寧香在繡房里看著周雯潔和馮小娟出去,她張開手指,才發現手心里全是汗。陳站長在旁邊看著她笑,對她說:“難得的機會,這可是大師真傳,不是誰都有的,好好學。”</br> 寧香卷起手指,看向陳站長點頭,“嗯!”</br> 然后她站著和陳站長又寒暄了幾句,便背著黃書包回家去了。因為心情微微有一些亢奮,她走在路上都是輕聲哼著歌的,不時還身姿輕盈地踮一下腳。</br> 回到甜水大隊她沒有直接回船上,而是先去了王麗珍家,和她分享了這個值得高興半年大半年的事情。王麗珍聽了也很高興,叫寧香,“丫頭,你可要好好學。”</br> 寧香點點頭,跟王麗珍說:“我給她們表演了一手劈絲絕技,還給她們繡了一點雙面繡,都是您教的。沒有您的話,周雯潔繡師今天也不會找到我。”</br> 王麗珍看著她笑笑,“我也就是隨手教了一下,也沒怎么費勁,還是你自己學得好練得好。就繡功上來說,你現在可比我厲害多啦,都是你自己的功勞。”</br> 寧香笑出來,“我可不是這么不知恩的人。”</br> 王麗珍也笑出來,“這輩子誰遇上阿香,都是福氣好。”</br> 這丫頭身上有一種溫柔沉靜且堅韌的力量,總是能帶著身邊的人一起越過越好。她會生活也愛生活,她活得清醒卻樂觀,她有夢想,她依然熱愛這個世界。</br> 和周雯潔約好的,寧香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飯就去了放繡站</br> 到那里是馮小娟出來迎接的她,馮小娟把她帶去一間小的繡房里頭,周雯潔繡師在等著她倆。</br> 看到寧香進屋,周雯潔笑著跟寧香打了一聲招呼。</br> 寧香也禮貌客氣地過去叫了聲:“繡師好。”</br> 周雯潔也沒多跟她寒暄,隨手就給她拿了一幅繡品,眉眼溫柔對她說:“阿香,你先看看這幅繡品,你覺得怎么樣?”</br> 寧香也沒多拘束,接下繡品仔細看了一會,只覺得繡功不是特別出色,但是畫面的光澤以及細節部分的處理都是她所沒見過的,效果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奇妙感。</br> 看完了,寧香對周雯潔說:“技法很新奇。”</br> 周雯潔笑笑,“這是小娟的作品,你們兩個都有互相可以學習的東西,所以你們以后一起做刺繡。我現在有點事要去處理,你們兩個就先坐下來聊聊,好哇?”</br> 周雯潔說完就把寧香和馮小娟留在繡房,自己出門走了。</br> 寧香和馮小娟還不熟,只好按昨天的稱呼客氣跟她打招呼:“馮師姐你好。”</br> 馮小娟在一個繃架前坐下來,卻不跟她客套客氣,語氣平常且自然說:“讓你叫師姐,你還真的叫啊,你應該比我大吧,我今年十八,你呢?”</br> 寧香放下身上的書包,在她旁邊的繃架前坐下來,“那我比你大兩歲,我今年二十。”</br> 馮小娟拿了花線認真劈絲,“我新奇想法多一點,這也是師父最喜歡我的地方,有時候我能給她提供不一樣的靈感,而你繡功好,我們可以在一起互相學習,取長補短。”</br> 寧香覺得挺好,她確實因為專業的見識比較有限,做的東西都很傳統。她一直也都知道,繡功技法都是可以勤苦練習的,但是創新創造,卻需要學識和見識的大量積累,需要更多的鉆研和研究。</br> 她回答馮小娟的話,“好啊,我們一起學習。”</br> 馮小娟在針眼里穿上絲線,轉頭看寧香一眼,猶豫一下還是問了昨天她就很想問寧香的一個問題。</br> 她眼神好奇,看著寧香問:“蘇城的繡師都沒來教過雙面繡,你怎么會雙面繡啊?”</br> 雙面繡一般都是用于比較高級的觀賞品和藝術品,到目前為止,鄉下的繡娘還沒有做到這樣的活。他們做的活主要還是以日用品為主,做起來沒有難度,靠件數掙錢。</br> 這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寧香看著馮小娟道:“我們村里有一個阿婆,她家往前幾代人里,有人在宮里當過差,傳下來不少技法,她教我的。”</br> 馮小娟點頭,“我說呢。”</br> 不過王麗珍會的最厲害的也就是雙面繡了,她教寧香的那些針法,在蘇城繡師面前都不是什么稀奇繡技。刺繡一代一代發展研究,現在的技術肯定比以前進步了很多。</br> 得到了答案,馮小娟也就沒再往下問,因為古代宮廷里的那些技法,她基本都見識過練過。她跟著周雯潔當了有一年的徒弟,見識過的東西可多了。</br> 而馮小娟大概是跟周雯潔下鄉培訓做多了,所以身上總有點小老師的氣質。她和寧香聊天,就滔滔不絕跟寧香講刺繡,把自己見識過的東西都講給寧香聽。</br> 寧香也挺喜歡聽她講的這些的,便就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搭話說兩句。</br> 而馮小娟看出來寧香是真喜歡聽她講話,就越講越收不住了,再次滔滔不絕輸出一會之后,她又看著寧香問:“那你知不知道,刺繡題材里面,什么題材是最難的?”</br> 寧香沒研究過什么題材不題材的,平時也就埋頭練繡技罷了,反正就是有什么就繡什么,最多的是看畫歷,模仿畫歷上的小貓蝴蝶什么的來繡。</br> 她認真看著馮小娟,順話問她:“什么題材呀?”</br> 馮小娟看著寧香眼睛里的渴望,突然明白周雯潔喜歡她什么了,于是她也沒多賣關子,笑一下說:“難度最大的是人物肖像繡,你要是能把人物肖像繡繡好了,精準地繡出頭發光澤皮膚紋理衣服質感,以及最重要的人物的氣質和神態,那你就是大師了。”</br> 寧香還真沒繡過人物,頂多繡過貓和金魚,平時繡的最多的是花鳥,尤其花繡得特別多,什么牡丹桃花石榴蘭花桂花的。</br> 她聽得心里癢癢,看著馮小娟問:“我能跟繡師學會人物肖像繡嗎?”</br> 馮小娟實誠道:“這是最難的,我可不知道,反正我現在繡的也不行,繡出來的人物沒有靈魂。就是學刺繡吧,你最好還是得懂畫畫,我建議你平時沒事多看看書,多看看畫,不然你的思維發散不開,太受限制,繡來繡去也還是那些東西,不新鮮,也沒意思不是?”</br> 寧香眨眨眼,把馮小娟的話放在心里消化一下。</br> 馮小娟則繼續說:“你們鄉村繡娘做的繡品都是最普通的,像我師父,還參加過刺繡文物的修復和復制工作呢,就是古代的屏風啊服飾啊什么的,都是博物館里的寶貝。還有繡制古畫你懂哇?那個就得懂畫,得知道這畫它是怎么畫出來的,這筆墨的濃淡輕重和干濕,以及古畫作者的個人風格,都得通過針法給完全表現出來。就是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有時候已有技法行不通,就得鉆研新的技法。”</br> 寧香聽得眼睛都不眨了,只是看著馮小娟。</br> 馮小娟不知道她是不是聽懵了,便停下來問了她一句:“你阿能聽懂啊?”</br> 寧香連忙點頭,“我能,你再多講點唄。”</br> 馮小娟突然又傲嬌起來了,“我又不是你師父。”</br> 寧香笑笑,“你要愿意,那我也叫你師父。”</br> 馮小娟沒忍住抿嘴笑,又跟寧香說:“也沒什么了,等遇到的時候再聊吧。還有能讓你開開眼界的,那就是我師父,她不僅會下鄉來培訓你們這些鄉村繡娘做新的繡品,之前還去過東歐、英國……”</br> 說著開始一根一根豎手指,“瑞士、阿爾巴尼亞,還有小日本……她去過好多國家做了刺繡藝術表演,還順便傳授了一點技藝。”</br> 說著她看向寧香,“你說有一天,咱們國家的刺繡,真能走向全世界,多好。”</br> 寧香聽完她的這些話,屏住氣看著她點頭,“一定會的。”</br> 結果馮小娟忽又搖搖頭,“算了,我還是先練好基本功再說吧。”</br> 寧香沒笑她,捏起針低下頭來,“我陪你一起練。”</br> 兩人說著話做了一會刺繡,周雯潔忙完回來了。她指導寧香和馮小娟,那就全是專業的技法了。從親自演示到講解,每一步都講得非常細致。</br> 哪怕是同一個底稿同樣的配色,用不同的針法來繡,繡出來的效果也是不一樣的。</br> 而技法學得越多,靈活性就越大,能研究的空間和方向也就越大。一根小小的繡花針和粗粗細細的彩色絲線,可以玩轉出許許多多讓人驚嘆的花樣出來。</br> 周雯潔也就教了寧香兩天,便發現她悟性很高,學東西極快,于是今天在看寧香做繡活的時候,她便站在寧香的繃架旁邊說了句:“阿香,等你跟我學完,讓陳站長放點物料給你,你嘗試做點高檔的藝術品來看看。”</br> 寧香聽到這話微微一愣,抬起頭看向周雯潔:“我……可以嗎?”</br> 她還沒有碰過真正高檔的藝術品,以前做的細活也都是日用上的。但凡日用的東西,多少都講究點實用性,不像藝術品對技法和審美要求那么高,尤其還是高檔的。</br> 周雯潔習慣于嘴角微微帶笑,“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的繡功沒多少人能比得上,跟我學完這幾個月,我保證你可以做很高檔的藝術品。你苦練這繡功,一直做那些打件數的日用品,不浪費嗎?”</br> 寧香確實沒打算一輩子做散工,但她突然之間還是有一點緊張,于是吞一下口水道:“師父,我不會讓你失望的。”</br> 周雯潔笑出來,拍拍她的肩,“自信點。”</br> 寧香又深吸一口氣,點點頭給自己以肯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