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桃她們走后,寧香把雞蛋拎回船屋里放起來。這一籃子雞蛋值不少錢,平時吃不完可以拿去供銷社換錢。拿東西請人辦事,這些繡娘也算是誠心實意。</br> 寧香倒也沒把所有雞蛋都收起來,還在籃子里留了一些。平時她和王麗珍在一起搭伙吃飯,什么都是兩個人一起湊的,因為王麗珍養雞,她吃過王麗珍的雞蛋。</br> 寧香拎著籃子到王麗珍家,剛好她正在燒火做早飯。于是寧香進屋放下籃子,過去幫她的一起做。</br> 兩人一起做好飯,再在桌邊坐下來一起吃飯。</br> 王麗珍看到竹籃里裝的雞蛋,問寧香:“哪來的呀?”</br> 寧香笑笑,“靠手藝掙的。”</br> 王麗珍不明白,這靠手藝掙的不都是錢嘛,怎么還會掙到雞蛋來?難道現在放繡站那邊改政策了,不給繡娘工錢,拿雞蛋來抵啦?</br> 看她表情里充滿疑惑,寧香又笑著道:“咱們大隊那些繡娘各家攢的,今早一群人過來給我送到了船上,說是請我去繡坊教她們繡腰帶。”</br> 王麗珍捏住筷子看寧香,“你答應啦?”</br> 寧香很干脆地點頭,“答應了。”m.</br> 王麗珍沒多再擺出意外的神色,這話其實不問也知道,沒答應怎么會收人家的雞蛋呢?她也沒再問寧香原因,只覺得,她比她想象得還要沉穩強大。</br> 她自己是個縮頭烏龜,被人歧視瞧不起以后,心里只有自卑,只想離所有人的都遠遠的,巴不得鉆泥洞里,根本不想往人堆里去。</br> 哪怕別人沒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她也沒辦法放輕松和她們說話。總覺得在一起說完話一轉身,人家立馬就在背后說她各種難聽話。</br> 而寧香說的不在意,不是嘴硬,而是真的根本不在意。她打心底里覺得自己沒問題,所以不會自卑畏首畏尾,不管做什么都挺直了腰板,從不管別人說什么怎么看。</br> 真好。</br> 特別好。</br> 這樣的人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br> 寧香不知道王麗珍在想什么,又跟她說:“阿婆,那我這幾天就不過來啦,我估計她們得學一陣子的,我每天去繡坊盯一下。等她們都學會了,我再來陪您。”</br> 王麗珍笑笑,“沒有事的,你去忙你的。”</br> 寧香吃完飯把籃子里的雞蛋一個個撿出來放好,就拎著空籃子并拿上自己的物料去了大隊繡坊。籃子是紅桃家的,她拿了雞蛋不能再留下人家籃子呀。</br> 寧香拎著空籃子到繡坊一看,果然一下子來了好些繡娘。都是年前大家一起學習沒學明白,這會拿了物料回來又不敢隨意上手做的。</br> 看到寧香過來,紅桃頭一個笑著上來招呼:“哎呀,阿香妹妹你來啦,我把繃架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快過來,來坐下。”</br> 這樣的認可和敬重,寧香兩輩子都可沒體驗過,但她心里并不飄。她明確知道,紅桃她們這樣都是為了多賺點錢,能屈能伸的。</br> 寧香客氣地笑笑,在紅桃的招呼中走到繃架前,在所有繡娘自然不自然的笑眼中,先把繡布固定到繃架上。隨后動作自然好看地拿出其他東西擺來擺好,做好準備工作。</br> 紅桃站在旁邊笑著說:“阿香妹妹,你先給我們繡點看一看好哇?”</br> 寧香點點頭,“好的,我會盡量繡得慢一點,你們都看仔細了,等會自己繡的時候,如果還有哪里不確定的,叫我就行,我再一個個教你們。”</br> 紅桃點頭如搗蒜,“好呀好呀。”</br> 寧香這便開始劈絲穿針,結果在捏起繡花針準備起針的時候,忽聽到旁邊不知誰又說了一句:“你怎么這么好心呀?手把手教我們,還一個一個教?”</br> 寧香捏著繡花針的手驀地一頓,紅桃眉心瞬間蹙出個疙瘩,伸手就打那說話的繡娘,沒好氣道:“唉喲,你是不是腦子瓦特了?你要是不想學,你走好了呀。”</br> 那繡娘被紅桃說得臉上一紅,嘀咕一句:“我就是好奇嘛。”</br> 既然有人這么問了,寧香專起視線在繡布上認真起針,嘴上說:“你們不是給我送了雞蛋嗎?如果你們覺得這還不夠,再送點瓜果蔬菜,咸菜疙瘩,或者大米糯米什么的,我都不會拒絕的,送多少要多少。”</br> 沒有別人再說話,紅桃笑著應和:“哪怕各家湊一根,咸菜蔬菜也管夠的。”</br> 紅桃這話一說完,其他繡娘跟著連聲應和:“對,對的,管夠的。”</br> 剛才說話的繡娘抬手往自己嘴巴上輕打了一下,再沒說別的。隨后大家都認真起來,看著寧香怎么繡腰帶,集中所有注意力一點一點往腦子里記,也就不閑話了。</br> 因為年前的時候學過一遍,現在屬于鞏固復習,所以沒有第一遍那么難以消化。她們跟寧香學了所有要點以后,就拿起自己的物料專心做起來了。</br> 遇到拿不定的地方,就叫一聲:“阿香,幫我看看阿好呀?”</br> 隨后接下來的一整天,繡坊里不斷傳來各種音色的</br> “阿香……”</br> “阿香姐姐……”</br> “阿香妹妹……”</br> 第一天的教學在比較和諧的氛圍里過去,寧香除了指導其他繡娘做刺繡,也沒耽誤自己的繡活。她本來手就快,稍微擠點時間出來,都比其他繡娘做得多。</br> 總之接這活不虧,既滿足了自己精神上的小追求,又給自己賺了點生活上的外快。</br> 因為其他繡娘還沒完全上手,所以寧香第二天繼續去了繡坊。然后這一天她剛剛跨過門檻進繡坊,其他繡娘立馬都湊到她面前,嘰嘰喳喳往她手里塞了好些東西。</br> 什么咸菜疙瘩呀、酸白菜呀、泡辣茄條呀、泡洋姜呀、腌糖醋蒜頭呀……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還有昨天問她為什么那么好心的那個繡娘,給她帶了一小盒墨酥糖來。</br> 給到寧香手里的時候,那繡娘滿臉不好意思地說:“阿香,我昨天就隨口問一句,沒別的意思的,你不要放心上啊。這墨酥糖不多,但是是我家親戚從蘇城帶來的,特別好吃特別香,送給你嘗個新鮮。還有嘞,我覺得你刺繡教得可真好,比公社的技工人員教得還好。她們教的時候啊,有的我都沒看懂,可你一教我就會了。”</br> 寧香先時愣了一會,反應過來的時候低眉笑了一下。昨天她也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這些繡娘真會再給她帶這些東西。還有,特意送她墨酥糖的繡娘,八成是怕她針對她。</br> 寧香沒打算針對任何人,不過這墨酥糖她也不會拒絕。她沒打算和這些繡娘深交,保持好距離,拿東西教技藝,互不相欠就好。</br> 她把東西全都收下來,對這些繡娘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們也別耽誤時間了,趕緊開始干活吧。多做一點,就多賺一點錢。”</br> 這確實是沒錯的,于是大家也沒再閑說,各自到自己的繃架前坐下,做好準備工作,接著昨天沒繡完的腰帶,繼續往下繡。</br> 仍然是遇到什么不會的,轉頭伸著脖子喊一句:“阿香,幫我看看這里好呀?”</br> 寧香每次聽到有人叫她,也都會毫不猶豫放下手里的繡花針,過去指導她們一氣,確保她們都弄懂了,知道怎么繡了,才會回到自己的繃架前。</br> 昨天大概是寧香第一天來,大家好些日子沒和她接觸了,所以氣氛多少有些嚴肅和僵硬。但今天繡坊里的氣氛就不一樣,大家一邊做活一邊開始說笑。</br> 一堆繡娘在一起,那說的自然還是村里村外各家的家長里短。</br> 說著說著,也不知道誰先起的頭,話題就說到了甘河大隊的江家身上。江家沒什么其他的八卦,就是娶了個城里的媳婦,城里的媳婦和鄉下的婆婆,快干翻了。</br> 說幾句忽想起寧香在,紅桃就試探性地問了寧香一句:“阿香,你阿知道這些事?”</br> 寧香語氣平淡道:“沒打聽,不知道。”</br> 紅桃看她沒什么所謂,便又說:“哎喲,聽說除夕當天就吵起來了,差點動手,江見海被氣得臉都綠了,夾在媳婦和老娘之間里外受氣,一家子除夕夜連飯都沒吃好。過了年以來啊,更是每天都雞飛狗跳,一天安生日子都沒有,天天讓人看笑話。”</br> 有人接話說:“你說這城里姑娘也是,她在城里找不到好對象嗎?怎么會愿意嫁給江見海當三個孩子的后娘呢?聽說在城里還是有工作的,邪門得很。”</br> 紅桃又接話,“哪里邪門,當工人能有廠長夫人體面?辛苦工作能讓人養著舒服?圖江見海的工作唄。聽說這姑娘的父母是死活不同意,不讓她嫁三婚男人,更不讓她給三個孩子當后娘,結果這姑娘直接和家里鬧翻了,硬是和江見海領了結婚證。她家還離得蠻遠的,到咱這屬于遠嫁,有事回娘家都難。”</br> 另一個繡娘驚訝,“唉喲,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這么多的呀?”</br> 紅桃轉頭看她一眼,隨后低下頭繼續繡自己的腰帶,“李桂梅成天出來罵的好嗎,什么來歷都說得清清楚楚。她這兒媳婦在甘河大隊都被她罵臭了,說什么自己送上門的便宜貨,倒貼嫁給她兒子,死皮賴臉賴上她兒子。說她干什么什么不行,仗著自己是城里人,還矯情得要死。”</br> “真是鬧笑話,之前人沒回來的時候,成天出來說她兒子娶到了城里姑娘,過年就帶回來,美得不得了。這才帶回來幾天啊,就過成這樣了。”</br> “唉,不是一個大隊的,以前真不知道這李桂梅有這么難纏,現在看來,還真不是能相處的人,要是遇到這樣的婆婆,也確實倒霉,沒辦法只能等她死。”</br> “這姑娘明擺著就是圖江見海的工作才倒貼來的,倒霉什么呀?而且她也不是吃素的好哇?她也根本沒讓李桂梅好過,聽說脾氣非常火爆,根本不是能看人臉色的人。那江見海就更是倒霉啦,夾在老娘和媳婦中間,不護老娘怕老娘出去罵他不孝順,娶了媳婦忘了娘。不護媳婦呢,媳婦又跟他吵,說他一味向著他老娘,都吵到砸東西嘞。聽說就這一陣下來,江見海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了,哪還有剛回來時候的樣子呀,有這樣的老娘,再娶上這樣的媳婦,簡直造孽呀。”</br> 寧香安靜地坐著做繡活,不參與任何八卦話題。但有關江家的這些事情,她還是全都聽在了耳朵里的,聽到最后自顧嗤笑一下。</br> 知道江見海過得不好,她就放心了。</br> 上輩子他江見海活得只有一個遺憾,這輩子祝他活出馬蜂窩一般多的遺憾!</br> 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挨著一個,密密麻麻沒別的,滿世界都爬著兩個字遺憾!</br> 作者有話要說:江見海:不,我上輩子只有一個遺憾,和阿香結婚,這輩子也只有一個遺憾,和阿香離婚。</br> 狗頭狗頭狗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