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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第011章

    寧金生氣沖沖從飼養(yǎng)室回家,還沒到家,碰上出來迎他的胡秀蓮。胡秀蓮伸頭往他身后看,迎到他面前問:“還是沒有帶回來?”</br>  寧金生一副氣得要炸的樣子,“今天我說的,就當(dāng)她死了埋了,我們寧家從沒生過養(yǎng)過她。別說她想離婚,她就是想去投河,都不準(zhǔn)再管她!”</br>  胡秀蓮看著寧金生的臉,不猜都知道,“又鬧了一場?”</br>  寧金生深吸一口氣,越想心里越憋得慌,跟胡秀蓮說:“她說我們逼她從小掙錢養(yǎng)家,逼她嫁給江見海,一家人吸她一個人的血,說她要斷絕關(guān)系。”</br>  胡秀蓮聽著這話,眼睛慢慢睜大起來,“她是這么說的?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了她,到頭來要被她這樣怨恨?我們?yōu)檫@個家受了多少累,她看不到?”</br>  寧金生咬著牙,“她就是頭白眼狼!不知道我們做父母的辛苦,更不知道心疼她的弟弟妹妹。她心里只有她自己,自私自利沒良心的東西!”</br>  胡秀蓮也聽得心里氣悶,但她沒有再跟著罵寧香,片刻看向?qū)幗鹕f:“江岸江源在家里呢,都餓了,我讓他們和寧波寧洋先吃了,這怎么交代呀?”</br>  寧金生屏著氣,“來的時候,你怎么跟他們說的?”</br>  “我說阿香生病了,去了衛(wèi)生室?!?lt;/br>  寧金生又屏氣想片刻,然后出聲:“別替她遮掩了,實話實說。這是她和江家的事情,我們管不了也不管了。他們要找人,叫他們?nèi)ワ曫B(yǎng)室找去。”</br>  聽著這話,胡秀蓮心里“噗通噗通”跳,自然是怕說了實話,扯開了矛盾,事情鬧大了收不了場。誰家愿意這么鬧,叫鄰里鄉(xiāng)親的看笑話呢?</br>  過日子那不就是為了越過越好,比鄰里鄉(xiāng)親都過得和氣過得好么?</br>  她實在想不通,寧香是中什么邪了,突然要鬧這一出。別說李桂梅都沒打她,只是江岸調(diào)皮推了她,就是李桂梅打她了,老婦人手又不重,那也忍忍就過去了。</br>  忍一忍把日子過漂亮了,做個人人夸贊的好媳婦,不好么?</br>  現(xiàn)在她簡直是太過于反常了,不守婦道不想做個好媳婦,不聽勸就算了,還想跟家里斷絕關(guān)系。把婆家娘家兩頭全得罪了,對她來說有什么好處?</br>  一個女人活在世上,不要父母兄弟,不要丈夫孩子,孤零零地一個人獨活,走哪都叫人噴唾沫星子罵,那還活個什么勁呢?不如死了算了。</br>  寧金生看胡秀蓮皺著眉頭發(fā)愣,自己心里煩躁,沒再跟她多站著,邁開步子便往家去了。結(jié)果到家剛進(jìn)門,只見江岸江源和寧波寧洋拿筷子又快打起來了。</br>  寧金生忙呵斥寧波寧洋,“做什么呢?!”</br>  寧波寧洋氣吁吁的,扯著嗓子喊:“他們不讓我們吃菜,把菜全部倒到自己的碗里,我們?nèi)ニ麄兺肜飱A,他們就打我們!這是我們家的菜,憑什么不讓吃?!”</br>  胡秀蓮跟在后面進(jìn)屋,目光落到飯桌上,只見兩個盛菜的菜盤子全空了。還剩下的一點菜,全都在江岸和江源的碗里,堆在米飯上面。</br>  這兩個娃好像餓死鬼似的,盛的米飯也多,碗口往上還堆了很多。</br>  這年頭各家都不富裕,糧食是生產(chǎn)隊按人頭分的,而蔬菜則是自己家里自留地種的,最多也就中午炒兩小盤,油鹽糖醋什么的都要省著放,肉吃得更少。</br>  寧金生看到空了的盤子,心里更加不痛快,但他沒有出口說江岸和江源什么,只訓(xùn)斥自己家的寧波寧洋,“別鬧了,這不是還有咸菜蘿卜干嗎?”</br>  寧波寧洋不服氣,“憑什么讓他們吃菜?!”</br>  寧金生不耐煩,瞪著寧波和寧洋,“這是你們的外甥,是客人,當(dāng)然要吃菜!”</br>  寧波寧洋氣得個半死,但迫于寧金生給的壓力,兩人沒再氣呼呼嚷嚷。兩人都一臉怒氣,坐下來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米飯,就著咸菜死瞪江岸江源。</br>  被寧波寧洋被教訓(xùn)了,江岸江源則十分得意囂張。故意用眼神挑釁完寧波寧洋,江岸又轉(zhuǎn)頭看向?qū)幗鹕稽c不客氣道:“寧阿香呢?她還在衛(wèi)生室嗎?”</br>  胡秀蓮在旁邊坐著埋頭吃飯,不想出聲擔(dān)事。</br>  寧金生看起來倒是淡定,清清嗓子開口說:“不在,她回來這些天,我們該勸也都勸了,該罵也都罵了。她不想回去,已經(jīng)和我們斷絕關(guān)系,家也不回了。”</br>  聽完這話,江岸江源都愣了一下,半天出聲問:“那她現(xiàn)在在哪呢?”</br>  寧金生還是沉著又淡定的樣子,好像剛才在外面暴怒的不是他一樣,“白天在大隊的繡坊做活,晚上住在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室?!?lt;/br>  江岸江源互相看彼此一眼,不忘低頭吃一口大米飯和菜。塞了滿嘴的飯菜,咽下去了才又問:“那她這是什么意思啊?”</br>  寧金生和胡秀蓮還沒出聲說話,寧波瞪著江岸說了句:“因為你們太討厭,大姐要和你們的爹爹離婚,再也不給你們當(dāng)后娘了!”</br>  寧金生和胡秀蓮來不及制止,寧波已經(jīng)把話說完了。雖然心里抽抽的有點緊張,但夫妻倆又默契地想著,說了就說了吧,這也瞞不下去了。</br>  結(jié)果江岸江源的注意力卻不在寧香要離婚上,江岸轉(zhuǎn)頭看向?qū)幉ň统吵?,“你說誰討厭呢?你知道我爹爹是干什么的嗎?”</br>  寧波也不示弱,伸著脖子聲音更大:“說你們討厭呢!兩個小赤佬!你們爹爹那么有錢,你們跑我家來吃什么飯???總共就兩個菜,都讓你們吃了!”</br>  這樣一嚷嚷,四個男娃又要打起來了。寧金生和胡秀蓮忙起身兩邊拉扯,主要是拉扯自己的兒子寧波寧洋,讓他們不要鬧。</br>  好容易拉開了,江岸江源揣了板凳要走,但又舍不得飯菜,猶豫一下又在桌邊坐了下來,拿起筷子繼續(xù)吃飯,狼吞虎咽把剩下的飯全給吃了。</br>  吃完飯江岸江源坐在飯桌邊擦嘴,江岸又說:“我們不管,你們趕緊叫寧阿香回去,家里已經(jīng)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爹爹花錢娶了她,她憑什么跑?”</br>  寧金生屏屏氣,到底沒有說出話來。</br>  江岸江源背上書包要走人,他才站起來說搖船送他們回家。江岸江源卻不要,只又強調(diào)一遍趕緊讓寧香回去,便背著書包走掉了。</br>  寧金生在飯桌上坐下來,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氣,窩囊得要命。越想越都怪到寧香頭上,想著要不是她作這么一出,他何至于這么看十歲八歲小娃的臉色?</br>  寧金生把蘿卜干嚼得咯咯吱吱地響,始終沒再說話。</br>  胡秀蓮也悶聲吃飯,實在有點悶不住了,出聲罵一句:“喪門星!”</br>  ***</br>  午飯時間一過,剛安靜了一會的繡坊,慢慢又熱鬧起來。</br>  紅桃和幾個婦人結(jié)伴過來,剛一進(jìn)繡坊的門,就聽先到的幾個繡娘在八卦寧香的事情。湊過去聽兩句便聽明白了,原是江家人來接她,她居然說只見江見海。</br>  聽明白后,紅桃瞪圓了眼睛問:“真的假的喲?還真叫她作成了?江家人過來接她了?”</br>  說實話還挺打臉的,她們之前私下里嚼舌根子,可是篤定了江家人不會來接寧香回去,最后肯定是寧香自己舔著臉回去。萬萬沒想到,江家人還真來了。</br>  當(dāng)時留在繡坊沒走的小繡娘看向她說:“真的呀,她兩個弟弟跑來叫她回去,說江家人來接她了,她愣是坐著動都沒動,說除了江見海,她誰都不見?!?lt;/br>  另個婦人接話,“她這譜擺得夠大的呀,江見海人在外地呢,怎么可能回來接她回去?她這作法,真不怕以后在江家沒日子過???”</br>  “唉喲,估計就是拿個虛架子,現(xiàn)在八成都跟人回去了。哪有這么不識好歹的人呀,人家都上門來接了,還不見好就收跟著回去,那想干什么?”</br>  結(jié)果這話話音剛落,寧香從門外進(jìn)來了。</br>  頓時,繡坊里其他繡娘臉色同步:⊙_⊙</br>  寧香沒關(guān)注其他人的臉色,進(jìn)繡坊后直接到自己的繃架邊坐下,低頭開始整理自己的繡布和繡線,好像一個完全沒有煩心事的人,一心只有刺繡。</br>  繡坊里其他繡娘都愣了一會,還是紅桃先出聲,看著寧香笑著問:“阿香,你沒回甘河大隊呀?聽說你婆家有人來接你了,我們還以為你回去了呢?!?lt;/br>  寧香抬頭看她一眼,平淡道:“我說過了呀,不會回去了。”</br>  其他人臉色又是一懵,并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實在是都看不懂寧香這是在唱哪出戲。嫁了那么個有地位的男人,有日子不好好過,居然這樣自討苦吃。</br>  紅桃干巴巴笑一下,“你爹娘也不會讓你留在娘家的吧?”</br>  寧香捏起針繡花,“已經(jīng)和家里斷絕關(guān)系了?!?lt;/br>  紅桃&amp;其他繡娘:???</br>  繡坊里安靜了一會,所有繡娘都盯著寧香看,跟看什么與自己不一樣的神奇物種似的。唯獨角落里有一個微微大著肚子的繡娘,眼神略有不同。</br>  氣氛干巴,紅桃又勉強干笑一聲,看著寧香問:“阿香妹妹,你這樣……是要干嘛呀?”</br>  寧香低著頭,仔細(xì)繡一個葉子的尖尖,“離婚。”</br>  而她說話的語氣有多淡,其他繡娘心里的眼里的震驚就有多濃。離婚這詞她們當(dāng)然懂,但幾乎沒怎么從哪個女人嘴里聽到過,尤其還說得這么淡定有底氣。</br>  所有人都懵驚了一會,還是紅桃先反應(yīng)過來。她這回不勉強笑了,過來拉了凳子往寧香繡架前一坐,面色繃緊道:“阿香妹妹,這話可不能亂說??!”</br>  寧香停下手里繡花的動作,抬頭看向紅桃,“我沒有亂說。”</br>  紅桃面色繃得緊,“這還不算亂說?你知道離婚意味著什么呀?對于我們女人來說,一旦離婚,這一輩子可就毀啦!”</br>  寧香面色淡定,看著紅桃,“離個婚而已,為什么這輩子就毀了?”</br>  她當(dāng)然知道紅桃的意思,也知道紅桃是真心為她好呢。但這種好不是她想要的,這些讓她反感且排斥的世俗壓力,也都是世人通過洗腦強加給女性的。</br>  紅桃面色認(rèn)真道:“你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條件稍可以的,誰愿意娶你?太差你肯定看不上,你一個女人,怎么過日子怎么活呀?離過婚了沒人要,誰又看得起呀?”</br>  寧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誰說女人不靠男人就活不了了?誰說女人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嫁人?誰說女人不嫁人這輩子就毀了?我為什么要通過嫁人來讓別人看得起?女性能不能被人看得起,不由男性喜歡不喜歡、愿不愿意娶來衡量。”</br>  紅桃真想把寧香腦殼敲開,看看她在想什么,她苦口婆心繼續(xù)說:“阿香啊,你怎么油鹽不進(jìn)呢!你別跟我們賭氣抬杠,跟我們賭氣可影響不到我們什么的,你得自己對自己負(fù)責(zé)?!?lt;/br>  寧香低下頭來繼續(xù)繡花,“謝謝紅桃姐,我沒有在跟誰賭氣抬杠,只是在說自己認(rèn)為對的想法,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而已。我要和江見海離婚,就是對自己最大的負(fù)責(zé)。”</br>  紅桃抿住嘴唇,卻壓不住波瀾起伏的好管閑事之心,耐心性子又說:“阿香,就算你自己真不在乎這些,那你不為你爹娘,和你弟弟妹妹想想嗎?讓他們?yōu)槟悴龠@么多心,因為你在村里被人指指點點抬不起頭,你忍心嗎?”</br>  寧香低眉嗤笑一下,“都要我為他們想,誰為我想過?”</br>  “唉喲,阿香,你不是大姐嗎?”</br>  “大姐該死的呀?”</br>  寧香刷地抬起頭,面色和語氣里都情緒滿滿。</br>  紅桃被她嚇得一愣,張口想再說點什么,其他繡娘忙沖她擺了擺手,意思讓她別再說了。紅桃接收到示意,這便閉了嘴,自討沒趣說了句:“算我多管閑事好伐?”</br>  說完她起身,回去自己的繡繃前坐下來,和其他繡娘都做起自己的繡活。先時繡坊里的氣氛還怪怪的,不一會之后也就如常輕松了起來。</br>  寧香依舊不參與繡坊里的閑聊,埋頭做自己的繡活。</br>  還有兩天就到中秋了,她打算在中秋之前提前把繡活做出來,交到放繡站先換點錢出來。</br>  希望江見海收到電報后能在中秋回來,徹底還她自由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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