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盈和周宇是五年的同事。他們同是休閑人雜志的小編。周宇是雜志的股東之一。蘇盈大學畢業那年應聘進了這家雜志,一干五年。這實在有點不符合蘇盈不安分的性格。后來她自己總結了一下,這家總共六個人,鳥不拉屎的小公司之所以能留住自己這個大才女,全是因了周宇。
蘇盈3歲那年父母離異。母親隨著一個男人不知所蹤,父親也遠走異鄉再無消息。她從小跟著鄉下的奶奶相依為命。幸好父親還有良心,不時會寄些錢回來。可是蘇盈大二那一年,奶奶因病去世。她哭了整整一個月,差點追隨奶奶一起離開人世。于是她固執地認為,如果不是爸爸的拋棄,如果她可以賺很多錢給奶奶治病,奶奶根本不會這么痛苦地離去。
從那以后,她就立下了人生最大的志向:嫁個有錢人。只是她嫁有錢人的夢卻并沒這么容易實現。至今大大小小的戀愛談了九十八次,沒有一次是成功的。她一直不能明白她蘇盈年輕漂亮有才,為什么就偏偏和有錢人無緣。
關于這個問題,周宇比她本人更能看得清楚。蘇盈25歲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骨子里保守的要命。信奉不結婚絕不失身。試想哪個有錢人會找這么一個古板的剩女?什么時代了?
“我說毛子,你還生我的氣呢?我只是說了自己的心里話,又沒說什么欺世盜名十惡不赦的話。”蘇盈一路小跑著跟在周宇的后面從布達拉宮前面的廣場上匆匆走過。
周宇仍然一言不發。六年了,還沒有哪一天這樣生過這小女人的氣。“我說毛子,你到底為什么生氣?如果是為這塊經石還給你好了。你這樣不理人,算哪門道理?”蘇盈終于耐不住了,停住腳步,沖著前面頭也不回的周宇吼了起來。
昨天剛從成都轉機來到拉薩,高原反應還沒消停。這一動氣,頭又開始劇痛起來。她索性賭氣轉身朝著周宇相反的方向大踏步離開。
她進了一家小飯店,要了幾瓶高原雪水釀造的冰啤,白開水一樣痛飲起來。這毛子,認識了六年,頭一次見他這樣給自己臉色。不就是讓刻了一句要嫁給方遠山嗎?至于嗎?
她越想越生氣。頭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她從包里翻出一板高原安,隨手摳出幾粒,就著啤酒吃了下去。半小時之后,她開始吐的昏天黑地。
等周宇一臉焦急地找到這里時,蘇盈已經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白色的衣裙一片狼藉。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該和這倔強的小女人生氣。
他揮手叫來了店家,丟下一張百元大鈔,背起蘇盈,快步朝酒店走去。五年了,她共失戀九十八次。每次都是以她大醉,自己收拾殘局結束。真不知道哪輩子欠了她的。他一直不能明白,聰明才華橫溢的蘇盈為什么俗到一定要嫁個有錢人,并為此矢志不移?
“毛子,你從來都不給我臉色的。我要嫁個有錢人哪里錯了?我就是要錢,好多好多的錢。守著看著摸著。你知道不知道?我奶奶是怎么去世的?她是得的直腸癌。她只能吃不能拉,一天才敢吃幾口稀飯活命。我沒有錢,沒有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媽的,那時候不知道去賣身救她老人家,你說我怎么這么蠢?最后她用布腰帶吊死在床上。那么一點點高度,但凡她有一點點生存的意志,就不會死。”蘇盈有片刻清醒過來,在周宇背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起來。
周宇的心一陣一陣地疼。所有的人都罵她拜金女,所有的人都看她失戀九十八次的笑話,原來她心里還有這么一段傷心往事。
他用力把軟成一團的蘇盈往上托了托,讓她更舒服一些,默默加快了腳步往酒店走去。
清晨,高原上的晨光特別明媚。周宇用鏡頭紙耐心地一遍一遍擦拭他的寶貝單反相機。不時以眼角的余光凝視著仍舊呼呼大睡的蘇盈。因為來的較晚,布達拉宮附近的酒店都沒了一樓的房間。而蘇盈從下飛機跳著腳直呼天好藍,云好白的亢奮中清醒過來,就開始抱著頭喊痛。
好說歹說店家才不高興地把當地人的一個一樓房間101換給了蘇盈,他又趕快買了幾袋氧氣讓她吸著這才消停下來。哪知道昨晚因為一塊經石又莣出這么一場風波。他個子太高,雖然來過幾次仍然不能適應高原反應。再加上背著喝醉的死沉死沉地蘇盈回到酒店,他的頭也開始痛起來。想著今天還有拍攝任務,他也未敢上二樓房間,只能在101的小沙發上將就了一晚。
他正在安裝三角架,突然聽到蘇盈的哭聲。他一驚,連忙望過去,她仍好好睡著,竟然還發出細微的鼾聲。打鼾的女人還真少見。他暗笑著,把固定好的三角架放到一邊,準備把貪睡的蘇盈叫醒。
蘇盈仍在酣睡。也許是高原安的藥性發作,也許是幾大袋氧氣包被她一夜吸光的效果,她睡的很香甜。秀氣的臉龐完全沒了白日的張牙舞爪。她的神情純凈的如這雪山上淙淙流下的泉水,不摻雜一絲人世間的凡俗。他看呆了,職業本能讓他迅速抓起相機,把她的清夢存成了一張薄薄的底片。
刺目的閃光燈驚醒了蘇盈。她張開彎彎的眼睛,對著周宇甜甜一笑。立即又睡去了。
太陽已經探出了頭,此時正是最佳的拍攝時間。若是林子耽誤了他的攝影時間,他肯定要痛罵一通了。可是對蘇盈,他總是沒有理由的包容。
林子曾經有意無意地抱怨,說周宇把蘇盈寵壞了。他只當沒聽到。這家雜志是他和另一個合作人創辦的。林子也就是他女朋友是設計兼財務人事打雜。他名頭上是主編,卻從來也作不了蘇盈這個小編的主。五年來,他一直擔任的職務竟然是兼職攝影師。休閑人的主流內容是這個城市的衣食住行,蘇盈負責的就是行。
說到這一點不服蘇盈也不行。她能把一片荒漠描繪的神秘而迷離,當然少不了一段浪漫美麗的愛情故事。主題雖然是千篇一律的美女遇上多金帥男,她卻總能翻出新意。雜志的大半粉絲是她的。更多投廣告的企業家指名要見她才簽合同。方遠山就是這樣認識了蘇盈。
周宇拿著相機,扛著三角架,施施然往外走。嘴里自言自語道:“公司只出三天經費,今天是第二天。如果明天完不成拍攝任務,后面的食宿自理。唉,只能AA制了。”他心里暗自倒計時,“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周宇,你太過分了。什么叫AA制?你自己沒完成拍攝任務關我什么事?你這黑心的老板,我的美文早成型了。”她騰地一下坐起來,怒氣沖沖地吼起來。周宇大聲叫了一聲“一!倒計時完成。”蘇盈這才恍然大悟又被算計了。
她剛想重新躺下來,卻突然發現自己只穿了吊帶睡衣。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趕快抓起被子把自己蓋起來,“周宇,你竟然敢偷看本小姐,我可是冰清玉潔,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啊。”“哦,冰清玉潔我是不知道。小姑娘有點夸張。都26剩女了。我需要偷看嗎?難道你身上的睡衣是自己換上的?”
“周宇!你這個殺千刀的,你,你,”蘇盈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道她的清白可是要留著嫁有錢人的。“你對我做了什么,說,說!”
“我還真的對你沒有多少興趣。不過是讓酒店的女服務員飽了眼福。”周宇一臉的不屑,重重地把門碰上了。
蘇盈卻笑了。假如這世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男人都對她蘇盈心存不軌,那零點零零零一保護她的人就是周宇。她才不信他會對自己做什么不利的事情。為了省錢,這幾年來一起出差全是訂的一個標間。這毛子就是自己的閨密,她從來不當他是男人。
一身白衣白裙的蘇盈靜靜站在布達拉宮門前,纖纖細手輕輕捧著一片經石。長到腰際的黑發和衣裙隨風舞在一處,飄飄欲仙。她沉靜的微笑著,又是那不摻雜一絲俗世的純凈笑容。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在她的背后,是沉默了千年的布達拉宮,雄偉宏大的身軀輕柔地擁著柔弱的蘇盈。
周宇莫名感動了。這是他的職業病,每每看到美得讓人心疼的畫面他總是激動難抑。此時此刻的蘇盈和平日里天天算計有錢人的那個瘋丫頭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不能明白,這樣一個眼里心里嘴里全是錢,見了錢兩眼兩手都放光的女人,竟然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喂,你到拍好了沒有?本小姐的胳膊都酸了。”蘇盈看著周宇愣在那里,把經石甩在地上,揉著胳膊,不耐煩地嚷了起來。他皺了皺眉,知道那個本性的蘇盈又回來了,趕快收了相機準備回酒店。
“喂,喂,毛子,你說好的這件模特樣衣拍攝完就歸我私人所有了。你也知道,我工資那么點,哪有錢置辦衣服,你就算福利吧,我千辛萬苦地跟你來到這里,又是頭疼又是高原反應,我容易嗎?你不給我就是黑心的資本家……”。蘇盈一路嚷著卻發現周宇已經走遠了。
她嘆了口氣,突然想起那塊刻著讓她嫁給有錢人的經石,急忙跑回去揀了起來,用裙子兜起飛快地去追周宇。
周宇熟練地把三角架收好,他嘴角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公司總共才六個人,本來每年可以準備六個蛋糕,過六個生日,圖的是個熱鬧,也算是小小建設一下企業文化吧。獨獨蘇盈的蛋糕是不能買的。她有千百種離奇古怪的理由,說其實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生的啊,是奶奶亂報的戶口啊,過錯生日要提前死的啊,等等。若是誰在她身份證上標明的生日說一聲生日快樂,那算是惱了她,她會一天不理你。
周宇總想在蘇盈生日這天送她一件獨特的禮物,便要想出不同的理由讓她接受。這件白色的長裙是他請知名服裝設計師他的同學黃丫丫設計的,告訴蘇盈是此次西藏之行的模特服裝,拍完照要歸還公司長期使用。只制作設計就值上萬。果然蘇盈上了當。一聽黃小丫大哥設計的,死乞百賴出發前就穿上了。說是有可能在飛機上有艷遇,最近總是左眼跳,應該是來了桃花運。
看她的樣子,是喜歡死了這件裙子,要不到手是不會甘心的。“毛子,我說毛子,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嗎?這裙子我就不還了吧?你看除了我這身材能穿,你找的那些攝影模特都高上個一米□□,穿上去就成了褲衩了。”看著周宇一言不發地在清潔鏡頭,她有些泄了氣。畢竟一萬多的衣服,這周宇也不是什么大富翁,可能真是舍不得。
她慢吞吞地往衛生間走,仍然不死心地回頭說:“我說毛子,這衣服被我又是吐過,又是撕過,還會有人愿意穿索性做個人情給我算了。啊?”
她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那眼神像只貓,半是迷離半是狡黠,又纏繞著數不清的哀傷。周宇最怕的就是蘇盈的這種眼神,讓他心疼到整個人都揪起來。
“送你可以,一個條件。”“不要,什么都可以接受,除了這個條件!”蘇盈反射一樣跳了起來。
“不行。”“一次?就一次可以了吧?我就穿著這衣服去最后見一次方遠山。你也知道,他說要和我徹底分手。總要讓我保持個美麗印象吧?”蘇盈低下了頭,眼中似乎有淚光在閃。
周宇無奈地搖了搖頭,算是同意了。
蘇盈看著周宇在整理沙發準備睡覺,她有些訕訕地說:“我說,毛子,你睡沙發累不累啊?要不,要不我把床讓你吧?”周宇知道她必定沒這好心。他靜靜地閉著眼,等著她的下文。
“我去樓上再開個房間吧?能報銷的哦?畢竟男女授受不親的說。再說你睡在這里我也多有不便,我未嫁你未娶的。”周宇明白了,她又想打電話給那個方遠山。蘇盈啊蘇盈,你聰明至此,為何想不通一個愛字呢?他見過她戀愛九十八次,次次愛得轟烈,死得悲慘。唯獨這次,堅持了兩年之久,越陷越深。方遠山是有錢,可終究不是你蘇盈的男人。他的背后,有多少女人站在那里。
你怎么就想不通呢?他目光痛楚地望向蘇盈。
“還有,還有那個,關于我奶奶的故事,是我瞎編的哦。我的命哪有這么慘?我是注定要嫁有錢人的。你不會笨到要相信吧?”蘇盈眼神復雜地看著周宇。他明白,這個眼神就是告訴別人她在撒謊。
事實上,蘇盈雖然外表大大咧咧,內心卻柔弱無比。只是她死死護著自己的心事,不肯讓人窺見一絲一點。
“什么你奶奶還什么故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奶奶要來看你了?”
“哦,原來我沒說過。我以為,那天,喝多了就隨口騙了你呢。沒事,沒事了。你快走吧,累了一天,也該歇歇了。”
周宇一聲不吭地開始收拾衣物。他不想揭穿蘇盈拙劣的借口。六年來,他隨著她幾乎走遍了中國每一處山山水水,有名的無名的,大地方,小地方。為了省錢,為了安全,幾乎全是睡在一個房間,從來也沒有什么要避嫌的。偏偏今天不能授受不親了。
他心里有些難過,不禁咳了幾聲,他的頭很痛,聽說在這高原人越高越容易高原反應。最可怕的是他還有些感冒。本想告訴蘇盈自己身體不舒服的想想又算了。她自己能照顧好自己已經是大幸了,指望不上她還能照顧到別人。他上了二樓的房間,本想睡一會頭痛略輕輕就下去買藥。哪知這一睡就沒再起來。
周宇睡到半夜開始頭疼、胸悶、肺部嗆的難受,咳嗽一次人就發抖一次。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明白自己是在這海拔3500米的青藏高原上感冒了。如果不能及時救治,很有可能會引發高原肺水腫。他想坐起來打電話給蘇盈,卻發現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呼吸越來越急促。他費力讓自己清醒,他不能這樣死掉,蘇盈怎么辦?那個不能照顧自己,動不動就高原反應,激動起來還會嘔吐的蘇盈怎么辦?那個走了幾百次的路依然不能認清方向,坐飛機從來找不對登機口的蘇盈怎么辦?
他真的是累了。連咳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居然可以睡著了,也許明天就會好起來吧?他眼前又出現了蘇盈貓一樣的眼神。他微笑著又睡著了。
砰砰,一陣驚天動地地擂門聲夾雜著蘇盈的大叫大喊,“毛子,毛子,周宇,周宇,開門,開門。我手機沒電了,方遠山在等我電話呢。毛子,開門,開門呢。”蘇盈敲的手都疼了房間里卻沒有一點聲響。
這周宇,陰沉沉的,整天一聽方遠山就不理自己。“毛子,我頭疼,我喘不過氣。快背我去醫院啊,我要暈倒了,快救救我啊?毛子。”蘇盈開始假裝大哭起來。仍沒有回聲。她這一嚇非同小可,一邊緊張地打110,一邊死命地在走廊里大叫:救人呢,救人呢。有人暈在房間里了,救人呢。
蘇盈一提起那天晚上美人救英雄的壯烈行徑就得意至極。“我說毛子,我是你的恩人吧,雖說你在我失戀九十七次中,在錢塘大橋上救過要跳江的我,在公司大樓頂樓救過要跳樓的我,在我宿舍里救過吃了一顆安眠藥的我,那都不算。因為我根本舍不得死。死了我就沒有機會遇到方遠山這個大富翁了。可是我救你,那是千真萬確,如假包換的事。你說你如何感激我?要是你真的能心存感激的話,就替我制造一次和方遠山相愛的機會如何?”
“你能不能不提方遠山?你一段話就提了兩次。”周宇皺著眉頭,白眼看著得意地手舞足蹈的蘇盈。“我有個事情不明白,為什么你認定我是暈過去了呢?假若我好好的只是不理你,你又是喊來賓館所有的人來抬我,又是出動110,可真沒法收場。”周宇嘲笑地望著蘇盈。
“嘿嘿,你也太小瞧我蘇盈的智商了。初時我還以為是我說了方遠山你不高興理,后來我說自己高原反應了你仍沒有聲音,我就知道你肯定暈過去了。從來只要我說哪里痛你都會嚇傻,何況是這可怕的高原反應?哈哈。”
蘇盈拍手大笑。爾后又痛惜地說:“毛子,你說你要是生成個有錢人,那多好。我就嫁給你得了。省得我歷盡千辛萬苦,走遍萬里大好山河來尋找我未來的金馬王子”。周宇望著她滿臉生花的笑意,眼底竟然有些感動。
自己還真沒留意過,自己是如此重視她的感覺。記得一次林子告訴自己肚子痛的要死,自己因為那天實在太忙一批批的客戶要接待,就簡單地找人替她買了些藥回來。后來發現她痛得臉色蒼白,才慌了神扔下客戶把她送進了醫院,一進醫院就安排了手術,切除了闌尾。醫生說晚來幾分鐘就沒命了。說起這事真是慚愧,也被林子抱怨了一年之久。可是他就聽不得蘇盈哪里病痛。
想想自己那晚意識未完全喪失之際,想到的竟全是蘇盈。難道自己一直愛的就是這個拜金的小女人?周宇有些迷糊起來。他也大笑著回蘇盈道:“如果我是有錢人,一定不娶你。”“為什么?你說為什么?”蘇盈大怒。“因為娶你還不如去買一臺點鈔機。”然后就是蘇盈鋪天蓋地的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