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漪漣突然口出驚人之語，這訊息無異于晴天里一道炸雷，把沉浸在旖旎思緒里的臣尋炸得耳中嗡嗡作響，半天都言語不得。
    她是不是聽見了個肅王府中的密辛？或是，可能，丑聞？
    她一女子，又讀了這么多圣賢書，這種事情是萬不好意思問出口的。
    便閉口不言。
    夏漪漣低著頭嬉笑著逗弄孩子，似乎知道她心里貓爪子正撓癢癢，急欲知道更多訊息，間或便絮絮地給她透露些有的沒的。
    “明面上是招奶娘，但是一個孩子也吃不了那么多奶啊，府中已經(jīng)備了四個奶娘了，這回又招了七八個。我當(dāng)時見王妃看中的都是長得膀大腰圓的婦人，便猜測應(yīng)該是給孩子找保鏢，便去應(yīng)聘。果然，王妃一見我長得高大，比其他奶娘高出了一個頭不止，根本不問其他，直接叫我立刻入府。”
    “肅王妃親自招聘。招幾個下人，哪里需要當(dāng)家主母親力親為？交給管家或是身邊伺候的嬤嬤去辦就是了。貴胄家里的下人沒有上百，也有五十，多的是人使喚。而且，不會到市集來貼告示招聘，一般就叫牙婆把人帶進(jìn)府中相看了。但是，王妃卻自己出面，還到外面來找，可見對這孩子很緊張，且似乎對府里的人或是送上門的不信任。我就很奇怪，思忖其中肯定有貓膩。哈，我真是料事如神，進(jìn)府后沒幾日，就給我摸清除了底細(xì)。”
    夏漪漣出自遼王府，一出生就含著金鑰匙，王府里這種事情什么流程一清二楚。
    “這孩子數(shù)日前被人拐賣過一次，差點(diǎn)找不回來。但哪里是拐賣？孩子好好待在王府里也能給人拐走，滑了個大稽。不過是我那軟蛋表哥不甘心做便宜爹，咽不下這口窩囊氣，指使人將孩子丟出去。”
    臣尋默不作聲地聽著，看裹在襁褓里的嬰孩，他張著小嘴兒，揮舞著小手，一直流著口水沖夏漪漣咯咯的笑，天真無邪，懵懂可愛。
    又何其無辜可憐啊。
    忽見肅王妃走進(jìn)后花園來。
    那是個典型的閨秀模樣的女子，圓潤的臉龐，平和秀氣的眉眼兒，欲語含羞的目光。
    她沒帶丫鬟，一個人走到游廊出口，站在木階上并未下來，居高臨下著。她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花樹下躲了人，徑直望著這邊盈盈地笑，并未出聲喊夏漪漣回去。
    臣尋心中異樣。
    收回目光看向夏漪漣，試探著問：“肅王妃好像待你不錯？”
    夏漪漣抬頭沖她眨眨眼，“她是我表姐，又給我發(fā)現(xiàn)了她了不得的秘密，你說她待我好不好？”
    夏漪漣的話里話外其實(shí)已經(jīng)透露很多，臣尋心中雖然已經(jīng)猜到了七八分，但是此時親耳得到證實(shí)，還是很驚訝，“怎么肅王妃也是你的親戚？？”
    “是呀。皇家貴胄結(jié)姻親，無非兩個選擇，要不是跟權(quán)臣和宿儒打親家，目的是拉攏對方，借著對方的勢力穩(wěn)固和提高自己在皇家的地位。要不就是從親族里尋覓，以保皇室血脈的純正，極少有去民間找老婆的，何況這是正妃之位。收了做小倒是隨意，青樓女子也可進(jìn)得王府，就是位分低得很了，比府中的大丫頭都不如。只是這肅王妃跟我的親戚關(guān)系比較遠(yuǎn)，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姐。不然你以為我怎么敢將李執(zhí)老頭兒捉到我遼王府，你還真以為我混賬，什么都敢干？”
    是了，難怪當(dāng)初李執(zhí)到了遼王府，這人德高望重，一代大儒，遼王妃那么人情練達(dá)的人，竟然都沒有現(xiàn)身出來為兒子收拾殘局，原來是羞于面見親戚啊。
    他低頭，朝襁褓里的孩子努努嘴，逗弄了一會兒，忽的湊過來，對她近乎耳語道：“我那個表姐嫁到王府?dāng)?shù)年，肚子沒動靜，只因?yàn)槊C王表哥長期不碰她，怎么辦？空房寂寞就找了個侍衛(wèi)好上了，然后自然而然就鬧出了人命。懷上了就生，有了孩子就有了盼頭，這喪偶式婚姻也得到了安撫。要是生下來是個兒子，不但能穩(wěn)固自己王妃的地位，以后兒子還能繼承肅王封號和家產(chǎn)，一舉兩得。表姐當(dāng)然也動了腦子，她買通了肅王身邊伺候的一個丫鬟給肅王下藥，假裝自己趁機(jī)撲了他。一開始表哥沒發(fā)現(xiàn)，后來被人告密，怒了，才有了拋棄小世子一事。”
    臣尋以為自己和夏漪漣身上的秘密已經(jīng)夠大了，但是此刻聽到這些，才覺得男扮女裝、女扮男裝什么的，簡直不足為道。
    都是女人，她不知道該說點(diǎn)什么好。
    這種貴胄家中后宅里的丑聞，她第一次聽，聽得她臉紅心跳。早知道就捂住耳朵了，可現(xiàn)在聽也聽了，聽了后生出許多疑問，弄得自己不上不上，就好像遇到一個學(xué)問上的問題，追根究底打破砂鍋問到底才是她的性子。
    反正這是夏漪漣，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干脆就聽個透。
    便疑惑道：“肅王不喜歡肅王妃嗎？即使不喜歡，娶都娶了，又還是自己的正妃。正室所出的孩子地位高，按照大齊律法，這個孩子才有繼承權(quán)，肅王不想自家封號延續(xù)下去了嗎？所以，他怎么也該同她生孩子才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漪漣神秘地笑了下，望她眨眨眼，小聲道：“我表哥是個同……唔，同就是同性戀、斷袖的意思。他只喜歡男人，對女人敬而遠(yuǎn)之。我那個表姐惡心他，他也惡心跟女人親密接觸。哎呀，這種感覺你肯定體會不到，反正他們夫妻倆私下里互相覺得惡心就是了。”
    “表姐給肅王下藥之后假裝跟他同床共枕，其實(shí)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我那軟蛋表哥先前腦子發(fā)熱，在氣頭上才要拋棄孩子。后來估計想清楚了，知道自己必須要有個兒子來繼承祖宗家業(yè)，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停了，認(rèn)命了，他還挺寶貝這小子的。吃一塹長一智，他以后會千防萬防女人接近他，所以他以后不會再有兒女了，這孩子是他唯一的一個。至少面上人人都認(rèn)為這是他兒子，便宜爹做定了。”
    “不過表姐心有余悸，擔(dān)心男人反復(fù)無常。現(xiàn)在我和她結(jié)成同盟，只要我?guī)退褍鹤涌春昧耍冶闶歉械拇笱绢^。所以你放心好了，我安全得很，表哥不會把我怎樣的。現(xiàn)在他的假兒子已經(jīng)得封世子，肅王已經(jīng)有了傳人，大事已了。夫妻兩個也已達(dá)成了協(xié)議，面上維持體面，私下里誰也不要管誰，夫妻各玩各的。”
    臣尋：“……”
    輕輕吁一口氣。
    他既沒有危險，待在肅王府中，吃喝住，都比自己那兒好，便由他吧。
    不過不忘提醒他：“他們夫妻的事情，你少摻和。畢竟知道得越多，還是越危險。人家再沒權(quán)勢，那也是個王爺。你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要有自知之明。”
    他柔順地應(yīng)：“嗯，我知道，記住了。”
    想了想，又交代：“你既做了人家的下人，這王府的門便不是你說出就出的了，一月回就一月回，不要使性子，要守規(guī)矩，我自會想法子來看你的。其實(shí)這樣也好，少了你身份暴露的危險。但是，像今日這種宴會，躲還來不及呢，你不可以再拋頭露面了啊。不然，我還是要找機(jī)會向肅王要了你去！”
    “嗯嗯，我知道。”他笑看她，“尋尋，你真的越來越像我娘了，好啰嗦。”
    這還不怪你？太不著調(diào)。
    不遠(yuǎn)處，肅王妃墊腳，引頸，朝這廂幾番張望。
    臣尋便輕輕推了夏漪漣一把，“行了，你快把孩子抱回去吧。孩子抱出來這么久，王妃肯定擔(dān)心了，我瞧她臉上都有些不高興了。”
    “嗯，我這就去。對了，半個月后我就回來了，你別太掛念我。”說罷，夏漪漣抱著孩子頭也不回地朝肅王妃走去。
    臣尋撥開花枝，遠(yuǎn)遠(yuǎn)看見，肅王妃欣喜地迎上來，自夏漪漣手里接了孩子。那二人一路逗弄著孩子，說說笑笑，一起進(jìn)了女眷的內(nèi)宅。
    似乎，他跟這位遠(yuǎn)房表姐的關(guān)系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