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逍的手伸過來,慢慢靠近相機屏幕,最后停在照片上姜杳嘴角的位置,隔空點了點示意。
“你看,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姜杳的瞳孔猛然一縮,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干巴巴地回了句:“謝謝。”
紀逍:“所以……多笑笑吧,姜杳,別不開心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紀逍的目光從那張照片慢慢落到姜杳的身上,神情格外的認真。
這張照片是他在高二那年的運動會拍攝的。
因為家中長輩的緣故,他想要成為導演的夢想始于很早。那個時候,他有一本筆記本,還有一臺相機,里面記錄了他所有珍貴的靈感及溯源。
他記得那天,他正拿著相機對著學校墻壁的一角拍攝,那是學校專門留給畢業生書寫的一面墻,是他們學校的‘畢業角’。每年最炎熱的盛夏,北霧一中的畢業生們都會在這面墻上留下自己的青春贈言。這面墻上,承載了無數的年少夢想,也種下了許多人名為心動的嫩芽。
那面墻里,埋藏了許多的故事。而他,企圖把那些故事放入相機收藏。
拍攝途中,他聽到廣播播報,讓他立馬去領獎臺頒獎。畢業角就在領獎臺附近,所以他并不著急,留在原地切換了不同視角拍攝。
但他追求完美,一直拍到滿意了才停下,一時間也忘了還要去領獎。等到他拍攝完成,才聽到廣播里循環播報的那句話。
“請高二二班紀逍同學,馬上來主席臺領獎。”
去領獎的時候還要拿著鮮花拍照,手里拿著相機多有不便,畢業角對面有個小房間,他本想暫存在那里,剛好這個時候姜杳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他記得她,是他們班的語文課代表。
有人拿著總比放在這種隨時有人路過的地方安全。
印象里,她就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別人找她幫忙,她基本不會拒絕。
于是,他叫住了她。果不其然,她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答應了。
那天下午,他還有跳高比賽。比完賽回來,正好撞見姜杳她們幾個女生在拍照。給他們拍照的人是他們班的班長。
拍完照,女生們就跑到相機前查看照片,看完后,紛紛吐槽班長的技術差勁。
傍晚,夕陽西下。
他們學校操場的座位不夠,所以只有高三不用搬椅子,其他年級都要把自己教室的椅子搬到操場來。第一天的所有比賽結束,大家紛紛搬著自己的椅子回教室。
姜杳走在人群的中間,走了幾步,她書包上的掛鏈悄然滑落。她的同桌走在她斜后方,剛好看見了,就叫住了她。
聽到自己的名字后,姜杳回頭,她同桌讓她看地上,撿回地上的項鏈后,姜杳就著偏頭的姿勢朝她的同桌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當時,紀逍走在人群的最后,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下午撞見他們嫌棄班長把她們拍的難看的場景,不知不覺單手舉起了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他不喜歡欠著別人,有來就有回,正愁怎么感謝姜杳,當時也沒想太多,就準備把這張照片洗出來送給她。
運動會過后就是國慶,國慶的時候他把那張照片打印了出來,返校那天準備找時機送給姜杳。
但是返校那天。
他同桌在和旁人閑談時,說起了一件事。
他說,九班有個男生,喜歡隔壁班一個女生,運動會拍攝了不少那個女生參加比賽的照片。但無一例外,丑到沒朋友。那個女生看到后,氣得要死,最后那些照片也都在女生的監督下全部刪除。那個男人努力許久好不容易有的苗頭也全部熄滅。
說完,他突然看向紀逍:“要是是紀逍喜歡一個人,他拍出來的照片一定很好看,不至于這么斷了自己的路。”
另外一人看了眼紀逍:“可他沒有喜歡的人。”
他也因此醒悟,送這樣的照片確實有些曖昧了,萬一被人知道,生出不該有的謠言,感謝不成,反而給姜杳帶來困擾。
最后,他放棄了這個念頭。那張照片最后也被他撕碎丟進了垃圾桶。剛丟下去回到座位,他又很快走到垃圾桶全部撿起來,到了周五放學時才丟進了學校外面的垃圾桶。
……
姜杳收回落在那張照片的目光:“謝謝。”
猶豫半響,神色認真地補充道:“在這里遇見你,我很開心。”
-
晚上的時候,姜杳又一次出了門,去了方橙宜的小酒館。
她剛進去沒多久,方橙宜就得知消息從里面走出來了。在她旁邊落座后,開始調侃她:“前段時間是一次也不來這里,現在怎么又天天來了?是白天和大導演玩得還不夠?”
姜杳點的酒很快調好了,馮揚把調好的酒裝入酒杯,端過來放在她的面前,她拿起喝了一口,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多來光顧你的生意還不好?”
方澄宜沒有立馬回答,而是看向馮揚詢問,馮揚自然明白她想問的是什么,暗地里給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放心,那杯酒里沒有酒精,不過是一杯特制的飲料。
得到答案后,方澄宜才放下心,繼續剛才的話題:“好好好,我巴不得你天天來呢,我每天一個人在這里都快無趣死了。”
馮揚抬眼:“我不是人?酒館里其他人不是人?”
方橙宜瞥他一眼:“你的確不是,你是狗。”
馮揚的眼神有意無意落在方橙宜遮起來的鎖骨,片刻后,他輕笑出聲,說道:“狗就狗吧。”
反正他值了。
方橙宜瞪了他一眼,耳尖不自覺地泛紅,忍不住再次回味昨晚的風光,向姜杳八卦她和紀逍高中時候的事的心思也歇了下去。
姜杳坐在一旁,卻好像和他們隔了十萬八千里,對于他們那邊的動靜,一點也沒有收入耳。
下午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腦海里重現。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橙宜終于將此刻多余的思想剔除后,她平靜下來,看向站在一旁的馮揚,指了指姜杳手里的那杯,說道:“給我也調一杯一樣的。”
馮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你也少喝點吧。”
方澄宜瞪他:“你管我?”
“我哪敢呢。”見她露出不虞的表情,馮揚沒再堅持,改口道:“這就給你去調。”
沒過多久,馮揚就把調好的酒拿給了她。方澄宜說的一樣,只是指同一品種的酒,而不是連不放酒精這一點都復刻,她畢竟開著小酒館,對酒的了解比姜杳深,幾乎是剛一入口,她就覺察到自己這一杯和姜杳那一杯是一模一樣的情況。
她立馬抗議:“不放酒精叫……”
話說一半,方澄宜意識到姜杳還在旁邊,連忙收住。想要換句話接糊弄過去,但一時也沒想到怎么接,索性閉了嘴,暗自祈禱姜杳沒聽到她剛才的話。
不過讓她失望了。
小酒館也不像嘈雜的酒吧,里面放著的是舒緩的音樂,不會蓋過人聲,更何況她剛才的聲音并不小,姜杳聽見了。
姜杳看向了他們。
還沒等姜杳開口詢問,方澄宜自己先亂了陣腳:“我是說……”
馮揚知道她是個什么德行,讓她解釋只會讓事情更加糟糕,無奈笑了笑,打斷:“我怕你喝醉了又一次對我圖謀不軌,所以我家以后都只有沒有酒精的酒,你愛來不來。”
他的話信息量很大,但也成功把方橙宜剛才那半句話歸為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風月。
姜杳也打消了疑慮,回了頭,繼續喝自己的酒,想自己的事。
馮揚的解釋極其曖昧,但對方橙宜來說,他們本就有一腿,她也無妨別人聽到會多想,成功瞞過去就好。她松了口氣,拍著胸脯輕聲說:“還好還好。”隨后又看向馮揚,滿意地夸贊他:“多虧你機靈,這個月給你加工資。”
馮揚:“那就謝謝老板娘了。”
-
姜杳一直待到了小酒館打烊才離開。
她剛一離開小酒館,方澄宜就立馬拿出手機通風報信。
今晚姜杳剛踏進這里沒多久,方澄宜就收到了紀逍發過來的消息,拜托她幫忙看著一點,如果姜杳回去了也告知他一聲。
對面的人像是一整晚都在盯著手機,就為了等這一條消息,她的消息剛發出去就收到了回復。
一個言簡意賅的‘好’字。
但就這回復的速度,勝過千言萬語。
快到租住的小院的時候,姜杳遠遠地就看見紀逍房間里的燈還亮著,他就被靠在窗邊,沒有拉拉攏窗簾,房間里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一舉一動清晰可見。
他像是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很快又回頭,低頭,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隨后離開了窗邊。很快,他房間的燈光熄滅。
姜杳的思緒不自覺跑遠。
以前還住在家里的時候,每次她晚回家,她爸爸也會像這樣,開著房門,開著燈,以便隨時確定她是否已經安全到家。
雖然現在因為那些矛盾,她抗拒回家,甚至為了躲避來到了這里,雖然他們依舊無法理解彼此,但無法否認爸爸媽媽從未虧待她,也很愛她。
她也知道,他們是希望她可以過得好,有體面的工作,過優質的生活,但他們不明白,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在自己熱愛的土地上耕耘,也想要像風一樣自由,而不是去過全權交由別人來替他決定的人生。
她渴望得到理解,但她還做不到讓她們理解。
她忍不住想。
要是……
她能像紀逍一樣,在自己的領域那么成功就好了。
從小到大,她從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想要的也有自信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她也確定都做到了,除了紀逍,其他她都得到了。
可現在,她卻沒有那么自信了。
她發現,原來自己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厲害。世界那么大,人有千千萬,不說遠的,就說她朋友圈里,大家也都在自己的領域里耕耘。
除了她,也只有她,陷入了怪圈,走入了迷途。
她爬不上來,也走不出去……
-
洗完澡出來,姜杳發現手機屏幕上顯示有兩個人給她發了消息。
她在床邊坐下,點開屏幕。
是紀逍和X發來的。
紀逍:【晚安,早點睡。】
X:【這兩天怎么沒有找我了?收了錢不工作挺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