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倏然，聽筒里傳來一個陌生的男音，把姜杳從白日的回憶里拽了出來。
聽到傳至耳邊的陌生聲音，姜杳皺了皺眉。
她總覺得X本人的聲音有些奇怪，但又說不清是哪里奇怪。不過此時此刻，更讓她奇怪的是X對她的稱呼：“怎么叫我杳杳？”
雖然續費斥了巨資，但姜杳也不會經常找X聊天，續費的時候也要求X：除非她找，不然無需主動來和她聊天。
對于姜杳來說，她只有在情緒瀕臨崩潰時才需要這樣一個人，一個能讓她舒心、但又不認識她的人來發泄那些壞情緒。X用紀逍的聲音和她聊天能讓她舒心，現實中他們兩個人也只會是永無交集、哪怕見面也不識的陌生人，完美符合了這兩個條件，所以很多對著旁人難以說出口的心思在他面前總是可以說出來。
他們之間并不需要什么稱謂，她也記得自己并沒有向X透露過她名字里有‘杳’這個字。
X很快給出回答：“你的微信名?！?br /> 姜杳旋即明白了。她的微信名叫‘杳杳鐘聲晚’，X取了前兩個字，剛好是‘杳杳’。
見她沉默，X又說：“不可以這么叫嗎？那我下次……”
一個稱呼而已，怎樣都無所謂，姜杳沒心思和他在這種問題上耗費時間，打斷了他：“可以，隨便你怎么叫?！?br /> X：“好。”
頓了幾秒，他開口問：“所以，杳杳你想聊些什么呢？”
姜杳：“我……”
不知為何，撥通這個電話后，明明話已經到了嘴邊，她卻遲疑了。
之前她確實對X透露了很多對著其他人從未提及的話語，但從來沒有深入的提及。她吐露的大都是‘好想吃甜品，但沒有胃口再吃了’‘好想睡覺，但怎么也睡不著’諸如此類的煩悶。
很多事情，都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如果她今天和X吐露了那些事，之后會不會吐露更多呢？
但X知道了又怎樣呢？
拋開網絡，他們素不相識，不知道手機那頭的人姓誰名誰，又住在那座城市。
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她更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她憋得，太久了。
久到……都把自己憋出病了。
想了很久，姜杳還是決定傾訴出來。
但她沒有直接切入正題，用了含糊的開頭：“小時候總想長大，可真長大了，卻又拼命想回到過去。可是……沒有人可以重來，用錢用權都買不來這樣一次重來。”
半響，聽見X低聲問：“如果真的可以重來，你最想回到哪一段過去？”
這個問題的答案毋庸置疑，幾乎是落下的那一瞬間姜杳就脫口而出：“高中?！?br /> X：“為什么？”
頂上燈火明亮，姜杳仰頭看著明晃晃的燈光，看了一會，燈光有些刺眼了，她不得不收出手遮擋。
這就恍若人生，想要窺探光就得付出代價。
可那時年少，那管什么刺眼不刺眼，只懂橫沖直撞，永遠那么相信自己。
“因為那是我離夢想最近的時候。我曾以為只要再進一步，我就已經觸手可及，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最后它卻墜機了。”
說完，姜杳起身走過去打開窗，晚上的微風從外面鉆了進來。她偏過頭，目光落在對面那棟房子。
夜已經深了，但對面和她這里一樣，也還是燈火通明。
但他們不一樣，他的燈火通明是光明，而她的，卻是黑暗，是代表了她無數個日日夜夜里想睡卻睡不著的失眠痛苦。
……
姜杳正打算收回目光，對面的陽臺門突然從里面拉開，紀逍從里面走了出來，他手里拿著手機，帶了耳機，依稀可以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應該也是和她一樣在打電話。
須臾，他就朝她這邊看了過來，姜杳的目光來不及收回，猝不及防和他四目相對，隔著距離，姜杳還是從他的眼底看出了淺淡笑意。
對面應該是他關系很好，或者……很喜歡的人吧。
慌不擇路間，姜杳收回了目光，關上窗，拉上窗簾，背靠在窗臺深呼吸。
“發生什么了？”與此同時，耳機里再次傳來X的聲音。
姜杳心不在焉，敷衍地回答著：“沒事，剛爬了段樓梯，有點累?！?br /> “沒事就好?！?br />
姜杳還在調整呼吸，剛才的話題也到了盡頭，一時間，氣氛陷入沉寂。
最后是X打破沉寂，又回到了之前由她開啟的話題：“不用回到過去，你也還有很多機會可以飛。”停頓一下，X切換了聲音才接著說：“再飛一次吧，杳杳。”
話音落下，姜杳整個人僵住了。
剛好紀逍也在打電話，剛才他們兩人還遙遙相望，一模一樣的聲音讓她有了一種錯覺。
仿佛此刻在和她打電話的人，是紀逍。
但她很快清醒過來，拍了拍自己的頭。
然后把矛頭轉向X：“不是讓你今晚別用他的聲音了嗎？”
“抱歉?！边@次不再是紀逍的聲音。
姜杳認真地告誡他：“下次不要再這樣了?！?br /> “但這句話確實更適合用他的聲音說，不是嗎？”
短短一句話讓姜杳漲紅了臉。她不得不承認，X說中了她的小心思。但她嘴上不會承認：“并沒有?！?br /> “是嗎？”
“是的！”
X笑出了聲：“聽起來，你的心情好多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姜杳還沉浸在剛才的狀況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俊?br /> “今天是不是發生了什么？”X問：“你剛開始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大好。”
姜杳心里咯噔一下：“這也能聽出來嗎？”
“用心就可以?！?br />
用心。
紀逍對她……應該不會用心。
所以應該也聽不出來。
想到這里，姜杳懸起的心驟然放下。
聽筒里，X還在繼續說：“不開心的事可以和我分享，這樣就會減半了?！?br /> “嗯，好?！?br /> 姜杳之前做了那么多的鋪墊，本也打算和他說，斟酌了用詞后就開口道：“過幾天我表哥訂婚，我要回市區一趟?；厝ゾ碗y免會見到一些人，他們……會說一些讓我不開心的話?！?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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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傍晚剛在門口和紀逍道了別，在走進去的路上，她接到了她媽的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就聽對面語氣不太好的說了她一通。說的話也是老生常談，無非是說花那么多錢培養了她這么一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到頭來怎么這么沒用，人職高大專出來的都知道要拼命往高處爬，偏她要放棄高薪體面的工作不做給辭了之類的話，她都快倒背如流了。
從小到大的教育里，不要和人攀比總是貫穿所有年齡段，不要和人攀比吃喝，不要和人攀比穿著，可其實最愛攀比的往往是家長。
攀比什么呢？孩子小的時候，攀比他們的成績，等孩子大了，攀比他們的工作，攀比誰娶得好、嫁得好。
她從小成績好，屬于那種別人家的孩子。當年的高考成績也是市里數一數二，按理來說，她的前途本該一片光明，國內所有的學校大門都為她打開。
她最后確實也進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敗筆在于，專業非她所愿。
甚至是她極其厭惡的。
她也曾抗爭過，可是沒有用，大人總會用“我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這句話來賭孩子的嘴，他們覺得自己的眼界比起自己才剛剛成年的孩子自然是不會錯，所以他們一手遮天，替孩子做下了所有的決定，甚至不接受任何抗議陳詞。
多么不講道理。
那年九月，學校開學，她提著行李箱走進那所令人神往的頂尖學府，也從此踏入了了那個讓她越陷越深的深淵。
“……還有，下個周日你表哥訂婚，你別忘了，記得回來吃飯。”
對面她媽說話的內容總算有了一點新意，表哥下周訂婚的事她自然也知道，可原本她并不打算去了。
但她媽特意打過來過來了。
良久，她終于應聲：“嗯，知道了?！?br />
本以為這通電話到這里就該結束了，沒想到她媽話鋒一轉，又繞到了最初的話題：“回來了就好好找個工作去上班，整天在外面鬼混像什么樣子……”
她甚至沒等她媽把話說完，二話不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畢業兩年，她都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雖然她并不喜歡自己的專業，但她學得并不差，她爸媽也不允許她差，所以大四實習就進了一家知名大企業，畢業后也順利通過實習期留下。
她是北霧人，北霧的經濟實力很強，這家大企業總部便是在北霧。
在所有人眼中，這份工作光鮮體面，不用遠走家鄉，說出去好聽，工資也高。
確實。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她是否喜歡。
或者說，是沒有人在乎。
她曾不止一次和爸媽爭辯，說她不喜歡這個專業，也不喜歡這份工作，可他們的答案總會是不喜歡就能不做嗎？誰又喜歡工作呢？不都是為了生活嗎？
可是，明明她曾有很多選擇，為什么偏偏要在一條痛苦萬千的道路上去綿延生活呢？
那根本就不是生活，只能稱之為活著。
無人理解她聲嘶力竭的拼命求救。
她曾經像花一般鮮活的生命在光陰里慢慢頹敗。
長久以來，她的失眠越來越嚴重，起初是三四點，但辭職前那段時間，她要到四五點才堪堪睡著，有時甚至要到六七點。
她的上班時間是九點，通勤三十分鐘左右，所以她八點就要起來洗漱了。
每天幾乎只能睡三四個小時，也會有因為一夜未睡，24小時連軸轉的情況。
長期的失眠讓她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時常工作著頭就開始疼痛，像針扎一樣密密麻麻的疼痛。加班加到深夜，好不容易回到家，想著總算可以休息了，洗完澡回房間想要躺下睡覺來緩解疼痛，可她根本睡不著，一直痛到六七點，才堪堪睡著。
辭職前一天，難得沒有加班，傍晚五點她就下了班，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去趕地鐵。
這個時間點是晚高峰，路上的車流擁堵，她在等一個紅綠燈的路口，一只腳不由自主地邁了出去。
眼底落進的，是這座城市繁華的盛景，傍晚的天，晚霞遍布，霓虹閃爍，耳邊聽進的，是車流的喧囂聲，滴滴的喇叭聲不斷響在耳畔，又有多少人在為生活奔走，好不容易回家了終于可以吃上一口熱飯。
最后她還是沒有邁出第二步，還把那只腳也收了回來。
沒必要連累別人。
這不是她第一次動過這種念頭，但那次無疑是強烈的，甚至讓她邁出了那么自私的一步，雖然最終她還是收回了。
第二天，她就遞交了辭職報告。
兩年來她的工作很少出錯，態度也是認真負責，所以收到她的辭職報告后，領導還挽留了她，可她的態度堅決，最后領導也只能無奈作罷。
工作以后，見面別人如果和你聊，聊的必定是你的工作近況，除非你結了婚，生了小孩，那就可能聊的是你的婚姻，你的小孩了，但她并沒有。
表哥的新房今年造好了，那天剛好辦上梁酒，酒席交談間被一個親戚問及她的近況時，她坦言自己已經提出辭職了。
其實她大可以不說實話，可她也怕撒下一個謊后，會延伸無數個謊。她不喜歡那樣的感覺。
那句話落地的當下，氣氛變得凝固起來。
場上的人紛紛說她還是年輕，做事不計后果，這么好的工作干嘛要辭。
她爸媽的臉色也變得不大好看了。
所有人，在場的所有人，張口閉口都是這個工作多好多好，沒有人問她一句為什么要辭。
也對，他們不在乎。
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再后來，她就獨自來到了青虞。
這里風景極好，舔舐傷口也好，了卻余生也罷，都不失為一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