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從來就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告別，那年夏天以后，姜杳就沒再回到高中。以前是沒時間，現在是沒心情。
直到一個清晨，她打開房間的窗戶，將頭探出窗外吹風，目光剛好和隔壁同樣在吹風的紀逍對上。
最后稀里糊涂地就上了紀逍的車。
這次不再是自行車，是紀逍從市區回來時開過來的汽車。
這還是那天兩人從集市回來以后第一次再約。
那天的數字油畫他們也沒畫完，收到方橙宜發過來的消息后不久，紀逍也接到了一個電話。掛斷后，他就歉意地告訴她，他有急事要回市區一趟。
紀逍本來打算再急也先把姜杳送回去，但姜杳說自己可以騎車回去，他確實有急事，也就沒再堅持。
坐進副駕駛系上安全帶的那一刻，姜杳還有些恍惚，直到汽車開始在路上疾馳，秋風從打開的窗玻璃縫隙吹進，她才慢慢清醒。
被框在高中的是十幾歲時的青春歲月，那個時候能想到最糟糕的事也不過是這個考試考差了，成績沒達到預期。越長大，也越懷念當初的歲月，可懷念的同時，更多的卻是不敢觸碰。
人這一生，會遇到無數的岔路口，想要往前走就難免要選出一條路走，她如今的困境起源便是高中結束時的那個抉擇，選錯了岔路口，她也在那條錯誤的路上迷了路，不知道正確的那條路該怎么走。
她的手指攥住衣服的一角，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把衣服扯得皺巴巴的，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很不安，只要紀逍稍一轉頭就能覺察。不過印象里，紀逍不是多事的人，即便看到也不一定會點破。
但……那是她記憶里的紀逍。最近的他，好像未必。
斟酌片刻，姜杳還是側過頭，看向了窗外。
不過天向來不如人所愿，車開到半途，紀逍突然問她：“不舒服嗎？”
姜杳依舊看著窗外，搖搖頭：“沒有。”
紀逍：“可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姜杳扯了個小謊：“有點暈車，我習慣了。”
前面剛好有紅綠燈，他們開過去的時候，信號燈剛跳轉至紅燈，紀逍踩下剎車，車緩緩停住，而后把將他束縛住的安全帶拉長，整個人向姜杳靠近。
姜杳下意識往后靠，右手碰到了調節座椅的開關，啪嗒一聲，她整個人隨著椅背一起往后倒。
紀逍打開副駕駛座前面的儲物箱，翻了翻，很快就翻出了一盒藥，然后重新坐正，拉著安全帶的右手也慢慢松開，趕在紅燈的最后幾秒遞給了姜杳。
很快，信號燈跳轉，綠燈通行，紀逍松開剎車，汽車再次進入行駛狀態。
車內陷入沉寂。
姜杳剛松了口氣，耳邊就傳來一聲輕笑，心猛然咯噔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紀逍開口道：“你剛才以為我要做什么？”
“沒有，我只是……”姜杳頓了頓，低聲說：“剛才坐的不是很舒服，所以調了下位置。”
“行。”紀逍放慢車速，朝她瞥了一眼，笑著問：“那你現在舒服了嗎？”
手按在調節的把手，正準備把位置調回來的姜杳停下手里的動作：“舒服了，我就喜歡這么躺著坐車。”
說完心虛地看了紀逍一眼，紀逍正在打方向盤，沒有注意她的動作，她連忙把手收了回來，局促地兩手交錯放在胸前。
轉好了彎，紀逍又看向她，幾秒后對她說：“可以，你舒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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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在的北霧第一中學是北霧最好的高中。
走進校門，道路兩旁種滿了香樟樹，地上落了數不盡的葉子，姜杳走到一半，突然彎腰撿起一片，過去的記憶和前段時間看到的電影畫面慢慢重疊。
那天在紀逍那里看的母片比最終上映的版本多了一些情節，看著也不像是不能過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緣由最后沒有放進去。
看的那天她剛從市區回來，心情不佳，也就沒有多問，眼下剛好看到落葉想起來，她把手里的葉子遞給紀逍，問道：“我記得你上次給我看的《初戀》母片里有葉脈書簽的情節，為什么最后上映的版本里卻改了？”
她記得，高中的時候她也用這個葉子做了很多的葉脈書簽。當時是學校舉辦了一個葉脈書簽設計大賽，既是娛樂，也是所學知識的一些小妙用。通知他們時，老師還給他們看了之前學長學姐設計的作品，姜杳很感興趣，也報名參加了比賽。
比賽是現場制作，時間有限，葉脈書簽需要用牙刷和化學劑把葉片刷干凈，只留葉脈，也需要時間，所以姜杳當時只做了幾片，因為覺得有趣，也好看，那天放學時又一路收集了很多不同的葉片帶回家自己再做，做完后再帶回學校送人。
不過其實，她當時真正想送的人，是紀逍。但只送一個人，她的心思就會在所有人面前一覽無余，因為她送了很多人。
比賽時做的那幾個是她最初不熟練的時候做的，相對后面的那些有些粗糙，但對她來說是最有意義的幾片，所以當時她挑出了其中最完美的那個送給了紀逍。
《初戀》電影母片里，葉脈書簽是女主送給男主的第一份禮物，男主收到以后便很小心地將它收藏起來，把它奉為他們的定情信物。電影里那片葉脈書簽雖然不是她當初送給紀逍的那片，但不管是葉子還是細節上都極為相似，但最后上映的版本里，書簽還在，卻變成了店里買的普通書簽。比起自己親手制作的葉脈書簽，自然也少了些許心意。
即便拋開私心，她也覺得用葉脈書簽的那個版本更好些。
聞言，紀逍沉默了，沒有立馬回答。
姜杳也不著急，問完后就安安靜靜地等他回答。等了許久，也沒等到紀逍的回答，她便說：“我只是隨便問問，要是不方便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
“沒什么不方便回答的。”這時，紀逍卻開口了，他說：“我記得當時，你參加了那個比賽，做了很多的葉脈書簽，我也曾有幸收到過其中一片。”
“那個書簽……”紀逍頓了頓，隨后認真夸贊道：“很特別，也很漂亮，我很喜歡。”
“是嗎？”姜杳低聲道。
她記得當時的紀逍并沒有那么直接地表達過對那片書簽的喜歡，甚至，他當時的反應稱得上平淡。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紀逍解釋道：“年少時多少有些輕狂，不太會把這種話直白表露出來。”
當然最主要還是因為當時他長久以來的信念崩塌，整個人都陷入封閉狀態。雖然收下了那片書簽，但也僅僅只是收下，甚至沒有心情多分幾眼去看。
直到那天拍攝《初戀》時再次想起這片當時不知道被他夾在了哪本書里的書簽，他特地回家找了整整一下午才從滿屋子的書里找到了那片書簽。
“后來拍書簽那一段的時候，剛好也是秋天，地上也像今天一樣全是落葉，我莫名就想到了那片葉脈書簽，當晚就做了幾片葉脈書簽，把劇情里的普通書簽改成了葉脈書簽，把那一段重拍了一遍。至于最后為什么又用了一開始的版本……”說著，紀逍看向姜杳，沉聲道：“則是因為你。”
姜杳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倏地，她抬起頭，眼里寫滿了迷茫。
“啊？”
“如果用的是葉脈書簽，難免會有人問起靈感，我怕給你帶來困擾。”
最后剪完片子，他驟然想起當時很多人都知道他收到過姜杳的葉脈書簽，他所在的圈子太復雜，一傳十十傳百，傳的意思也會慢慢脫離本意，他怕給她帶來困擾，思慮過后還是重拍了這個情節，改成了普通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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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校園里沒什么人，除了進來的時候讓他們登記的門衛，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閑逛，格外寂靜。
他們一路走到了操場。
操場旁邊有一排排的座位，是他們運動會休息的場地。姜杳見紀逍走到這里后便停下來走到了前面的欄桿邊，也不開口。
她等了一會，見他沒有繼續走的一起，剛好她走的也有些累了，于是走到最近的一個位置坐下，抬頭看向仍舊站著的紀逍。
幾分鐘后，她終于問出了那個從一開始就該問的問題：“我們來這里……沒其他事嗎？”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耀眼，紀逍整個人沐浴在光里，過了很久才出聲回答：“我打算再拍一部校園片。”
“啊？你下一部不是打算拍小鎮故事？”姜杳記得清清楚楚，剛來那天紀逍是這么跟她說的。
紀逍挑眉：“我又不是只活一年，我還有許許多多個下一部。”
姜杳沉默片刻，回答道：“你說得對。”
紀逍：“而且……小鎮里也可以有校園故事。”
“你還記得那個時候的夢想嗎？”
他們現在就站在高中校園的操場上，紀逍在這里問出的這個問題，他口中的那個時候自然是指高中時代，也就是青春時期。這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無非就是記得或者不記得。至于夢想，自然是人人都有，或大或小，總有人會實現，也總有人會留下遺憾。
可對于姜杳來說，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卻很難回答。
她沉默了。
紀逍像是只為了引出下面的話，也不在乎有沒有聽到她的答案，繼續說了下去：“下一部校園片，我打算拍關于夢想的。”
“一直以來，我的夢想就是拍出好的作品。我也做到了，很早就做到了……”
確實，第一部作品就意外大火，票房和榮譽他都有了。是運氣，也是實力。
可幸運的背后,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壓力，太早成名對于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但也是巨大的挑戰。
“我不想在這個圈子里徒有虛名，也不想讓已經過去的成為我這輩子的巔峰，我希望我的巔峰永遠是我下一部的作品。”
紀逍整個人靠在座位前面的欄桿，背對著姜杳，姜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她看的十分專注，因而在紀逍這段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在他周邊縈繞的那種無力感也被她輕易捕捉。
年少成名，前途大好的紀逍在關于夢想的事情上居然也會有這種無力的時候嗎？
姜杳心底疑惑，可在這個話題里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她不想在這個話題里停留太久，自然也不會去刨根問底，她沒有打算問出口。下一秒，卻聽見紀逍主動回答了她的疑惑。
“作品需要源源不斷的靈感來支撐，我的閱歷太淺，接連拍了前面幾部后，明顯感覺到自己已經開始吃力了。”紀逍無奈一笑：“拍《破曉》的時候就開始了，前幾部作品的靈感都是一部接一部的來，所以我也是一部接一部的拍，但這次拍完破曉后，我發現關于下一部，我毫無頭緒了。”
“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路過學校門口，聽到放學的高中生閑聊時大聲說著自己的夢想。我就想……或許可以從這個主題里深入，剛好也很合我現在的心境，所以就想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靈感把這個故事構建出來。”
紀逍沒再繼續說下去，氣氛驟然沉寂下來，這時姜杳終于不再沉默：“十年磨一劍，好的作品是需要慢慢打磨的。如果不能質和量兼備，那么幾年一部也未必不可。何況這兩年，你也已經證明自己是一個優秀的導演了。靈感嘛，等一等，他總會來的。”
“是嗎？”
“嗯。”
過了會，姜杳又沒忍住補充道：“你的每一部作品我都看了，也都很喜歡，我能感受到你在你的作品里用的心。我想，這也是那些作品都成功的原因之一。所以……只要你永遠保持這份用心，你一定可以成為這個圈子里的常青樹的。我堅信。”
紀逍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她：“謝謝。”
“你剛才說的那部電影，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拍出來了，如果我還有機會，我也一定會去看的。”姜杳信誓旦旦地說。
紀逍抓住了重點：“為什么會沒機會？”
姜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支支吾吾道：“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