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看著重光,抱著手后退了一步,與重光拉開距離,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漠然地看著激動的他為自己辯解,解釋著一堆與此刻的自己無關(guān)的話。
十九也慶幸,還好自己什么都不記得,在這個他們都在訴說的故事里,自己本就是一個旁觀者不是嗎?她可以把一個旁觀者做得很好。
“你在干什么?”十九沉默了好久才問到。
一語驚醒,重光這才冷靜下來看著眼前的局勢,阿薔已經(jīng)和他漸行漸遠,面前的這個是什么都不記得的十九啊!是自己說多了。“對啊!我忘記了,你什么都記不起來。我竟還想著你是從前的你,我竟還奢望著你會心軟。阿薔……不,十九,你覺得很可笑吧?”
十九皺了皺眉。你看,他不是聰明至極并且很會審時度勢嗎?十九在心中反問自己,這樣的男人怎么會亡國甚至糊涂地過完余生呢?他到底是本如此還是裝出來的?或者他什么時候就變了?
“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李重光。”原本懷疑他的十九現(xiàn)在更加的疑惑了。
“還能是什么樣的人呢?我不過是一個只會飲酒作樂的亡國之君,不過是一個半生無德死狀凄涼的小小螻蟻,在他鄉(xiāng)的冷眼和嘲笑里茍活著罷了,如今的我連人都算不上,我不是一個鬼魂嗎?”重光轉(zhuǎn)過頭斜看著十九,“你說是不是啊?鬼差?”
那樣的眼神……那樣壞笑的眼神!十九下意識地再一次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里有沉重的恨,有看透世事無所謂的朗徹,還有對任何事情的無畏……
這樣的一個人,絕不會泛泛無能。十九在心中篤定,若重光于自己是一個陌生人,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眼神她應(yīng)該會嚇到戰(zhàn)栗吧!
重光是一個多么可怕的男人。還好他如今消沉,若是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管是什么事情他應(yīng)該都能做到做好吧!十九猜想。
但那又如何,如今他還只是一個階下囚而已,十九告訴自己。不想和他有再多的牽扯,她只想知道在自己身上發(fā)生過什么。
“周嘉敏在哪兒?”十九安下心繼續(xù)問到,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就好了。按照新鬼皇帝的說法,嘉敏消失的時候就是重光死的時候,那么他就是最有可能知道周嘉敏在哪里的了。
“她走了!”重光把這句話拖得很長,“至死,就不用再抓牢了。”他灑脫地一笑,自己一死,她也就做到了。這樣對大家來說就都解脫了,挺好的。
“那是什么意思?”十九問。
“阿薔臨終只說了兩句話,你大概是不記得了。”重光故作坦然地敘述著,心卻已經(jīng)疼做了碎片。原來不管多少次提起周薔,他都還是會痛到難以自拔。可他對著十九微微一笑,“她對我說的,我做到了。她說過‘既然是偷來的,就偷得磊落些’。所以我第二年就娶了你的親妹,這樣做足夠磊落吧!”
“磊落”原來是這個意思嗎?十九現(xiàn)在卻不想對他的做法是對是錯做任何批判,她一直告誡著自己,十九只是一個鬼差,過去不管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那都是周后阿薔的事,不是鬼差十九的事。
“那么,還有一句話呢?”
重光顯出不愿理睬的態(tài)度,“還有一句話是對嘉敏說的,與我無關(guān),你就去問她吧!”重光背過頭,果然把罪孽通過自己不知廉恥的嘴講出來,心中就痛快多了呢。阿薔,我做得好吧?
“她在哪兒?”
“我不知道。”
十九望著銅柱上被縛的那個孤獨的身影,他倔強地站著,他曾經(jīng)是一個帝王啊!但心疼也只是一瞬間,她是鬼差十九,是鬼差而已……
銅柱的溫度漸漸升高,皮膚的灼熱感漸漸沖擊著重光疲勞的大腦,原來這個懲罰可以舒心啊。重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樣的懲罰真好!”他就當(dāng)做的阿薔對自己的懲罰了。
那時十九早已離開,地獄有多么殘忍,她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不想再多看。
這一切都落在阿傍的眼中,從始至終他都站在旁邊,從尋頭開始,在鬼門關(guān)的時候第一次聽重光的故事,到如今這個故事講了那么久卻依然沒有完的預(yù)兆。真是一個又長又好的故事啊!“誰叫你們一個個都不是尋常的人呢?”阿傍感嘆。
逃出那個殘忍壓抑的銅柱牢,就算外面是死寂的羅酆山,十九也覺得此景應(yīng)該是地獄最美好的一景。這樣殘忍的地獄,總有一天,不會在再存在了的,這個誓愿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出現(xiàn)在十九的思想中。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十九拿手拭了一下,是真的呢!鬼差都落淚了,地獄你是認真的嗎?你還能這樣存在多久呢?
此刻孟婆正在熬的湯又稠了些,最近她加的水足夠多了啊,看來是眼淚摻得更多了。
十九一路都在想,阿薔對重光的最后一句話多么矛盾:若是她恨重光的背叛,妹妹的私情,她又怎么會逼迫自己的妹妹嫁給自己心愛的丈夫?若是她不恨不怨,她又何必要求重光和嘉敏做得磊落?思前想后,十九只想到一個原因,周嘉敏是個怎樣的人?李重光是個怎樣的人?周薔才應(yīng)該是最明白的那一個吧!那個要做得磊落的要求,是禁錮二人的枷鎖,也應(yīng)該是同時保全二人的命符。趙宋虎視眈眈已不是一朝一夕,光義和嘉敏的舊事,同在一個閨中周薔也許早早就知道了。
一路分析著周薔的十九,卻忘記了那個周薔就是自己。旁觀者做得太好了,就會忘記自己到底是誰了。
現(xiàn)如今對她而言,怎樣才能找到周嘉敏才是當(dāng)前的難題。若是嘉敏沒有死,就算察查司的鬼札都找不到。還有誰能找得到?十九的腦子里突然閃現(xiàn)出一個不羈的少年——鬼帝神荼!
若是有他的幫忙,還有什么人是找不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