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書院的校長室位于全校最高處,無論從東漢書院的哪一處望去,都能看見它高高佇立在校園頂端,向眾人顯示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董卓坐在校長椅上,背靠著軟硬適中的墊子,望著窗外剛剛投射進的陽光,拿叉子挖了一塊蛋糕放進嘴里,校長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也不能破壞他明顯愉快的心情。
距離他接管東漢書院已經有快一個月的時間了。這期間他大力整頓學校,處理學生會,革職糾察隊,泰半個學校已經落入他掌心,或許再過不久,他就能直取全校盟,一統天下。
心中如水波般激蕩,然而他努力平復心緒,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急,王允已經半死不活,少帝劉辨更不足為懼,只剩下洛陽曹家,江東孫家和汝南袁家這幾支勢力如鯁在喉。
他一定要逐個擊破,再一舉奪得天下。
然而現在呂布不知所蹤,無良將領兵,他只能蟄伏下來,等待時機。
想到這里董卓眼里蒙上了一層陰鷙。
青春期的孩子就是麻煩,故意派他來做個任務,居然給他談上了戀愛,還為了個貂蟬不死不活的。
看來他要想個什么方法更好的控制呂布。
他正冥思苦想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
董卓眼鋒一轉,將桌子上的蛋糕朝桌子底下一藏。
正巧,校長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阿爸,別藏了,我都聞到味道了。”
見是董瑤,董卓又訕訕的將蛋糕拿出來:“你前天送到校長室的,再不吃就要壞了。”
董瑤無奈:“阿爸,我既然送你了,就是給你吃的啊,放心吧我不會說你的。””
董卓嘿然一笑,這才開始放心吃起來。
董瑤看她阿爸吃的開心,自己心里卻慢慢沉下來。
‘涼州城門下掘地三尺才能找到的奶油蛋糕'',前天下午她親自將這蛋糕送到校長室,再順走了校長室內的解鎖器。
如此,趙云才恢復了武功,安然回學校上課。
呂布即想得到解鎖器,又不愿背叛了董家,她不愿意呂布陷入兩難的境地中,那么有些事就讓她來好了。
董卓對她毫無防備,現在也未必料到這事是她干的,但現在呂布失蹤,她只怕董卓把這事怪到了呂布頭上。
因此她試探著問:“阿爸,我昨天一整天都沒見到奉先呢,你知道他干嘛去了嗎?”
“我這個好兒子是叛逆期到了,跟他義父耍脾氣搞失蹤,”他抬眼望了一眼董瑤,“你可別學他。”
董瑤被這一眼看的心虛:“我當然不會啦。”
董卓這才笑著點了點頭。
董瑤又道:“阿爸你剛才說奉先叛逆期,可他一向不是最聽話的嗎?怎么會突然搞失蹤啊?”
董卓將吃蛋糕的叉子一擱,似笑非笑的看著董瑤,直盯得她心里發怵:“人家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怎么你一來不關心你阿爸昨天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反而來關心那呂布的下落?”
“看你怎么緊張的樣子,呂布失蹤的事跟你有關啊?”
董瑤一顆心幾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面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當然跟我有關啊,奉先是我的侍衛,又跟我一起長大,他現在人不見了,我肯定要關心一下啊。”
董卓只盯著她,一言不發。
董瑤只覺得心臟都快跳了出來,她轉了轉眼珠子,又跑到她阿爸身后給他捏肩捶腿。
“阿爸,奉先失蹤的事我真的毫不知情,要不我今天怎么會來問您呢?還有您說我不關心你,我哪不關心您了?前天還不是給您送蛋糕來了么?還是您最喜歡的‘涼州城門下掘地三尺才能找到的奶油蛋糕'',我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
“真的?”董卓拿一只眼睛覷她。
“當然是真的!奉先失蹤完全跟我無關的!”
“咳咳……不是……”董卓道,“那蛋糕真的是你親自去買的?”
董瑤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住。
搞了半天,董卓在意的居然是這件事?!
她還以為董卓是在懷疑她跟解鎖器的事有關,沒想到,卻是在跟她別扭吃醋,嫌她不夠關愛自己。
知道了癥結所在,董瑤立刻對癥下藥,頭點的如搗蒜一般:
“當然是!”呂布買的。
董卓臉上明顯一喜,卻還強撐著:“那你剛剛來東漢書院的時候,也不知道來看看你阿爸……”
董瑤如一塊糖一般扭著董卓:“阿爸,我這不是怕你事忙,不敢打擾么……”
“你是怕我讓你回河東吧?”
被說中心事,董瑤只好抿嘴一笑。
“東漢這邊不太平,你說你大老遠來干嘛呢?這邊跟河東氣候、飲食都完全不同,我看你是吃不慣也睡不好吧,我還是送你回河東好了。”
“阿爸,我會保護好自己!”董瑤急道。
“就你那點武力指數,你能干什么?”董卓立馬反駁道。
但看她一臉倔強的樣子,終究狠不下心來:“算了算了,你要留就留吧,東漢這邊雖然動蕩,但大半還是你阿爸的掌控中,最多我多給你派幾個侍衛,貼身保護你。”
“奉先武功高強,我的侍衛只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可他現在不是失蹤了……”董卓話還沒說完,董瑤手疾眼快的給他嘴里喂了塊蛋糕。
“阿爸,你放心吧,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也一定會找回奉先的。”她望了望門口的方向,“那我先走啦!”
董瑤唯恐董卓再發話,逃也般跑了出去。
董卓眼看女兒出去,也不攔著,一向陰沉的臉色舒展了幾分笑意。
不過片刻,這份笑意又慢慢被他收斂,他摩挲著手腕上的siman,最終撥通給了下屬。
“李儒,給我把《黯黑真經》拿來,我記得上面有個活人變成魔,從而可以被我控制的法子。”
“呂布這個好兒子實在太不聽話了,是該考慮用個別的法子好好管教管教了。”
siman那頭忙頷首領命,董卓掛斷siman,笑意又浮現出來。
不過這回的笑全無剛才的憐愛之情,只有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董瑤在東漢書院與董家別苑中找了許久也不見呂布蹤影,她斷定呂布應該已經離開了洛陽。
她便也跟著離開洛陽,一路向北,準備朝河東郡和五原郡而去。
河東是他生活的地方,而五原是他出生的地方。
天下之大,呂布有可能去的地方不過這兩處而已。
而河東離洛陽很近,她很快便到了河東。
進入城內時,她第一時間忍不住深深吸了口空氣。
空氣里似乎還有著她熟悉的城北蘿卜糕和城東豆漿的香味,近鄉情更怯,好幾月不曾回來了,她望著這城中的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十幾年的記憶一起涌上來,就仿佛是昨天,呂布還跟在她左后方,手里拿著為她買好的早餐,路過城南的花甫,路過城西的參天大樹,片刻不離的護送她到河東高校。
而她,偷看著兩人交疊的影子,明亮的眼眸里都是纏綿的少女心事。
那時候她時常在想,奉先啊奉先,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如這影子一般,相互依存,永不分離呢?
她總以為一定是在不久的將來,所以走在路上時會突然面色羞紅,搞得呂布疑惑不已。
情竇初開的嬌矜使她難以開口,她便懷著這樣的心情,與呂布走遍河東的每一條路。
她所期盼的不過如是,每日能見他,能與他說話打鬧,能與他一起練武,相互伴隨著彼此,足矣。
董瑤兀自沉浸在回憶中,面頰忽傳來涼絲絲的水汽。
她抬頭望了天空,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雨。這雨連綿不絕,且有愈下愈大的趨勢,來得十分突然。
街上行人躲避不及,紛紛作鳥獸狀分散,董瑤見附近沒什么可躲雨的地方,便匆匆向前奔去。
她記得這條路的盡頭就是河東高校,果然跑了沒幾百米,河東高校便佇立在眼前,她跑進校園內,找了個沒人的教室一頭鉆了進去。
身上已經濕透,她隨意擦了擦,看著窗口玻璃映照出自己的狼狽模樣,不由發笑。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的砸著窗戶,她突然憶起一個多月前,河東也下過這樣的雨。
那雨夠狠夠毒,將她淋得透徹,澆得清醒,讓她完完全全的認識到,呂布的愛究竟是什么模樣。
眷念溫柔又暗藏了不甘和妒忌。
原來在她眼中寡言的呂布,還有這樣的一面。
也是這樣濃厚的愛意,讓她的憧憬碎成齏粉。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欲說還休的幾年時光,竟是她離呂布最近的時候。
起初,她以為那僅僅是開始。
卻不料,是他們兩人的最后一幕。
董瑤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了,眼淚逐漸沾濕了整張面孔。
一個月前,好像有人問過她為何如此悲傷。
郭泰,那是一個如窗外疾風暴雨的人,一頭黑發肆意在空中,咧嘴一笑時總有一顆虎牙露出。
他來時猶如狂風暴雨般猛烈熱切,恨不得榨干身上所有的熱情,離去時也如驟雨般瀟灑利落,一絲痕跡也不留。
那個人,可比自己勇敢灑脫的多了。
董瑤想,他現在應該在這河東高校的某個教室里一同望著這突如其來的雨吧。
她覺得兩人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董瑤轉身欲走,也不管外面的雨有多滂沱。
推開教室門的瞬間,一道陰影卻擋住了她。
將她與外面那個濕漉漉的世界分隔開來,留了一方遮風避雨的屋檐給她。
董瑤揉了揉眼,這才看清擋在面前的分明是一個人影。
她的眼睛酸澀極了,生生紅了一圈。
雨越下越急。
他們兩人四目相對卻寂靜無聲。
還是董瑤笑著先開口:“奉先,你接我那么多次,這次換我了。”
“阿瑤?”呂布過了半晌才出聲,似乎不相信董瑤會出現在這里,“你怎么來了?”
他見董瑤一身都濕透了,皺著眉忙脫下了外衣披在她身上。
董瑤攏了攏身上寬大的外套,抬頭看他:“我……我是來找你的……”
話一出口便已經哽咽,她看著他的熟悉面孔,這幾日的思念和委屈突然一齊漫了出來,眼淚已滾滾落下。
這里是河東,獨屬她跟呂布的河東,外面的大雨又將他兩人隔絕在這里,此情此景之下她再顧不得許多,全身撲進了呂布懷里。
“奉先,我找了你好久,從東漢書院到董家別苑,每一個地方我都找遍了,可是就是找不見你……”
她雙手揪著他的衣襟,頭埋在他懷里抽抽嗒嗒的說著,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
呂布雖說自小跟董瑤一起長大,可也從未見過她哭成這副模樣,心中不由得一軟,一只手輕撫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幫她順著氣。
董瑤斷斷續續哭得直打嗝,稍稍平復下來后才想起來自己腦筋一抽,做了一件如何大膽的事,她埋在呂布懷里的臉色“騰”得滾燙,卻舍不得呂布的氣息不愿意退出來。
這懷抱可又堅實又暖和,她忍不住湊得更緊。
“阿瑤?”聽她哭聲漸止,呂布才試探著輕聲喚道。
“嗯?”董瑤閉著眼回應。
“我們先進去吧,這里風大。”
董瑤睜眼,這才發現他們兩人還站在教室門口。
于是低著頭從他的懷抱退了出來,任由呂布牽著她到教室的一隅坐下。
坐定后,呂布忽得低聲笑起來:“你看,這個痕跡還在呢。”
董瑤疑惑,只見他用手指細細摩挲著課桌的一角,湊過去一看,是幾個擺出武功招式的小人兒。
“這是……你以前演練武功招式的圖畫?”董瑤奇道。
她望了望四周,才發現這個教室正是呂布以往在河東高校就讀的那一個。
想當初,她每天來到學校第一件便是直沖呂布的班級,這個路線早已爛熟于心。她今日回到河東高校,身體的記憶使她無意中又回到這里。
她偏頭看了看呂布的側臉,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選擇回來。
腦海扭轉過一百二十個念頭,她心里因為猜測而發著燙。
“奉先,你怎么會在這邊?”董瑤將語氣放得平常。
呂布望著窗外被雨籠罩的河東高校,絮絮道:“離開洛陽后,我漫無目的的游走,只是路過河東時,突然聞到了蘿卜糕的香味。”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了一樣東西遞到董瑤面前。
董瑤一眼認出,那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蘿卜糕。
她捧了來,還是溫熱的,想是呂布怕蘿卜糕被雨淋濕,特意貼身放了。
董瑤揭開紙袋,咬了一口,一點一點細細的品嘗著。
咸香軟糯。
“蘿卜糕,真的很好吃。”她道。
董瑤有多期望時間能定格在此刻,就像從前一樣,只他們兩人在此,靜靜守在對方身邊。
連日來的憂慮和思念都被此刻的安心沖淡,她忽而覺得困倦,眼睛一睜一閉的很是茫然。
“如果覺得困了,就睡一會兒吧。”呂布輕聲道。
“嗯……”董瑤將頭靠在他肩上,嘟囔著,“奉先,你要等我醒來…你不許走……”
“好……”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到了呂布的應答,這才放心的睡去。
這一覺帶著連日的疲憊,她睡的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