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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選擇

    已經到了下值的時候,  平常崔珩總要晚一些,今日走的卻頗早。
    車夫一甩鞭子,馬車悠悠地動了起來。
    崔珩闔著眼正在休憩,  隱約聽見后面有李如風的叫聲,嘴里似乎嚷嚷著“鑰匙”。
    什么鑰匙?李如風一貫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  崔珩微微后仰,  以為他是把鑰匙弄丟了,并未在意他的話。
    但心神卻怎么都靜不下來,  腦子里仿佛有小蟲在啃噬,崔珩抬手揉了揉眉心。
    然而手一抬,  他才發覺手中冰冰涼涼的握了個物件。
    ——正是那宅院的鑰匙。
    他何時把那鑰匙拿過來了?
    崔珩目光凝聚,緊緊地盯著那串鑰匙,  仿佛看到了隱藏在心底的惡念。
    他不想放手,不想放過陸雪衣,想把她藏起來,  只讓她對自己一個人笑,  一個人哭。
    這念頭如此強烈,  強烈到在他自己尚未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把鑰匙搶了過來,  牢牢地攥在手里。
    他大概真是瘋了,  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崔珩閉了閉眼,冰涼的鑰匙鋸齒深深的扎進他手心,  扎的他手掌發疼。
    過了許久,  他深吸了一口氣,  才將那鑰匙收攏進袖中。
    凝暉堂
    鄭琇瑩走的太過安靜,  甚至都沒來凝暉堂辭別,  大夫人心神頗不安定。
    畢竟曾經是大郎的未婚妻子,  又差點許給二郎,  就這么不辭而別實在太過蹊蹺。
    大夫人細細回想了一遍,忽然想到大郎回來時曾說是陸雪衣從廟里回來后于街市上偶遇了他,出手將他買下來的。
    但那次供奉長生牌位,大夫人記得清清楚楚,鄭琇瑩也是去了的。
    陸丫頭不認識大郎也就罷了,鄭琇瑩不該認不出來,難不成,她是有意不救?
    大夫人動了心思,于是派人借著獎賞的名義叫了陸雪衣過來。
    果然,三句話一套,陸雪衣便被套出了話。
    大夫人當即怒不可遏,暫且讓陸雪衣到偏廳歇歇,叫了大郎回來。
    雪衣也不明白,當聽到崔璟是為了替她和崔珩遮掩,才放了鄭琇瑩離開后,心里極不是滋味。
    下了馬車,崔珩回府后,正過來凝暉堂給母親請安,路過偏廳時眼前一閃,卻忽然看到了陸雪衣。
    今日一整日他腦中都是陸雪衣的樣子,這會兒她當真出現在眼前,崔珩反倒停住了步。
    “二公子,您怎么這時候來了,大公子正和夫人說話,要不要我進去通傳一聲?”周媽媽一回頭便看見了那站在門口的人。
    “不用,我在這里等等。”
    崔珩斂了斂眼神,抬腳進去。
    這偏廳不大,他一進來,雪衣頓覺空間逼仄了起來,迫于禮法,不得不起身同他行了禮:“二表哥安好。”
    崔珩淡淡地“嗯”了一聲,神態自若。
    可落座后,他撇了撇桌上的杯盞,忽然對周媽媽道:“茶涼了,你去沏壺熱的來。”
    “奴婢這就去。”
    周媽媽沒多想,拿起托盤便走。
    可雪衣太熟悉崔珩的手段了,他分明是要支開女使。
    雪衣現在與他同處一室便說不出的心慌,她抬腳欲跟上:“周媽媽,我也……”
    她剛站直身,崔珩卻忽然按住了她的肩。
    雪衣伸手掙了掙,崔珩卻按的更緊。
    “陸娘子,出何事了?”
    周媽媽已經走到了門邊,回頭問道。
    隔著一道屏風,周媽媽看不清里面的狀況。
    “你放手。”雪衣被按的動也動不了,她低頭,嗔怒地瞪了崔珩一眼,崔珩手上一用力,反倒把她帶的更近。
    雪衣實在掙不開,沒辦法只好敷衍了周媽媽一聲:“沒事,我就是想問問有沒有君山銀針?”
    “有的。”周媽媽應道,“不過須得回大廚房找找,娘子且等一等。”
    “麻煩媽媽了。”
    雪衣輕輕道謝,等人一走,皺著眉正欲生氣,崔珩卻先她一步,直接堵著她的唇抵到了墻角上。
    平常親吻也就罷了,可這里是大房,一墻之隔便是大夫人和大表哥,雪衣害怕,雙手不住的推搡他的肩,可她越推,崔珩卻吻的越深,挑開她的齒關吞沒了她所有的聲音。
    她屈膝去頂,反被牢牢地別住,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越吻越深,雪衣雙頰被逼的浮出了紅暈,原本抗拒的手也慢慢軟了下來,細細地嗚咽著說喘不過氣,好半晌,崔珩才終于松口。
    雪衣已經站不穩,全靠他托著她的腰,發軟的雙腿才沒跪下去。
    “你支走人就是想這樣對我嗎?”
    雙唇被吻的發麻,她聲音帶了一絲委屈,細細綿綿地靠在他肩上喘氣。
    “不把你親軟,你能好好說話嗎?”崔珩扶起她的腦袋,瞥了一眼隔壁,“母親和大哥都在,還是說你想讓他們都聽見?”
    雪衣語塞,方才她聲音是有些控制不住。
    她扭頭,放輕了聲音:“那你想怎樣?”
    “坐下,我有話同你說。”
    崔珩放開她,目光示意那空著的座位。
    “昨日不是說好了兩清?我同你沒什么可說的了。”雪衣不動。
    “你是說了,可我答應了?”崔珩反問,眼底沒什么情緒。
    “你……”雪衣蹙眉,每回見到他都能被氣得夠嗆,“可我如今既不需二表哥幫忙,自然也不欠你了。”
    “不用我幫,你是要找大哥?”
    “是又如何。”雪衣抿著唇。
    “大哥剛回,對府里的一切不熟悉,二嬸又不是個好對付的,他恐怕幫不了你。”崔珩皺眉,如實地陳述。
    “不用你管,大表哥不管成不成,總之不會騙我。”
    雪衣試圖推開,卻反被崔珩握住:“我騙你什么了?”
    “你難道沒騙我立女戶?”
    “我已解釋了,不幫你是不想你走。”崔珩承認。
    “那好,留著我做什么,做外室嗎?”
    “不是外室,我說了要娶你,你為何不信?”
    “你要我怎么相信?”雪衣反問,“且你想娶,我便一定要嫁嗎?”
    “怎么,你難道就沒一絲動心?”崔珩反問。
    雪衣被他眼神逼視的不敢直視,片刻,她移開了眼,沒回答,只是反問:“即便你想娶,大夫人會同意嗎,老國公會同意嗎,你難不成會為我放棄爵位嗎?”
    “為何不能?”
    兩人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崔珩脫口而出。
    一墻之隔,大夫人和崔璟正在說話,忽然聽到了一點些微的聲音。
    “什么聲音?”大夫人側耳,這些年久病,她已有些耳背。
    崔璟分明是聽清了,卻故意抵著唇咳了一聲:“可能碩鼠作祟,待會兒我叫人去看看。”
    大夫人嗯了一聲又坐下,眼眶卻氣得發紅:“鄭琇瑩非但見死不救,反倒要在驪山害你,她怎么敢?不行,我這就派人把她攔回來,此事絕不能就此結束。”
    “算了,母親,已經過去了。”崔璟溫聲安撫她。
    “怎么能算了,我兒如此俊秀,學識淵博,她退婚也就罷了,卻還這么對你,未免太過惡毒……”大夫人氣得邊掉淚,邊心疼崔璟。
    “是我識人不清,總歸未釀成大禍。”崔璟只字未提鄭琇瑩拿崔珩和陸雪衣威脅他的事。
    “你就是太過心軟了……”大夫人撫著崔璟瘦削的臉長長嘆了口氣,“不過,即便是不將她押送官府,這一去她也別想再同五姓之家結親,我絕不會允許。”
    隔壁,雪衣也跟著嘆了口氣。
    崔珩一聽,也有些不明白:“怎么回事,鄭琇瑩為何就這么走了,她不是對兄長動過手?”
    “鄭娘子知道我們的事了,以此要挾大表哥,大表哥才未追究。”雪衣輕輕答道,方才升起的一絲踟躇也被愧疚打散,“到此為止吧二表哥,我們不可能,再這樣下去只會拖累更多的人,你的名聲也會受到影響。”
    “這些事你不必擔心。”崔珩盯著她,只問道,“你只說愿不愿?”
    雪衣看著他的眼,冥冥中仿佛又回到了夢境。
    夢里他也是這么信誓旦旦地求娶她,結果還不是一樣?
    雪衣抿著唇,一想起未來,心口悶的快喘不過氣來。
    “你真的一點都不信我,從來都沒動搖過?”崔珩伸手,慢慢撫上了她的側臉。
    他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手腕上還戴著她送的那個手串,雪衣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心底微微晃著。
    二表哥雖然脾氣很壞,但是她落水的時候,中藥的時候,在驪山落難的時候,每一回都是他救的她。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也不是一塊鐵板。
    “你當真如此從未覺察到我的心思?”崔珩偏偏繼續追問,捏著她的下頜一點點轉過來。
    雪衣眼睫控制不住地亂顫著,正當那溫熱的唇要落下來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聲低咳,臉頰一燙連忙偏頭。
    崔珩落了空,眉頭正皺著,下一刻卻聽見雪衣低聲道:“大表哥來了。”
    一回頭,崔璟果然站在了門口。
    兩個人立馬分開,各自整理了壓皺的衣襟。
    崔珩斂了斂眼神,叫了一聲:“大哥。”
    “回來了?母親正準備歇下,你若是請安早些去。”
    崔璟聲音平靜,只當沒看出來他們方才在做什么。
    崔珩應了一聲,微微垂眼:“鄭琇瑩的事情我知道了,此事是我對不住兄長,兄長若是仍有怨,我會想辦法解決。”
    “無礙,我并不在意,此事不追究也是為了表妹。”崔璟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樣。
    原來兄長這么做是為了陸雪衣,他難不成真的動了心?
    崔珩眼神在兩人之間打轉,忽然沉默了下來。
    這氣氛實在古怪的厲害,崔璟見陸雪衣局促,有意幫她,“時候不早了,我送表妹一程。”
    雪衣站在兩人中間,實在煎熬的緊,聽他這么說,跟著點了點頭。
    可她剛一邁步,手腕卻被崔珩緊緊拉住。
    “兄長累了,表妹還是由我來送吧。”崔珩忽然開口
    “我如今腿已殘廢,什么都沒有了,正是閑暇的時候,不比行簡事務繁忙,若是論勞累,該是行簡更累些,行簡連送人這點小事都要同我相爭嗎?”崔璟淡淡地反問。
    兩人表面雖是在說誰來送人,但話里話外分明是在爭人。
    他這話直戳崔珩的軟肋,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行簡最不愿的便是搶他的東西。
    果然,崔珩一聽,攥著雪衣的手腕松了些。
    但他仍是沒放手:“我從未有過與兄長相爭之意,兄長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唯獨陸雪衣,兄長當真要逼我相爭?”
    雪衣聽他這么說,心底忽然又脹又麻。
    “送不送不是你我能決定的,表妹不是一個物件,不如問問她的想法,表妹你想讓誰送你回去?”崔璟問道。
    崔珩也看向她,輕輕握了握她掌心:“你好好想一想。”
    雪衣夾在兩人中間,心亂如麻。
    方才對二表哥的話,她不是毫不動容,但夢里的事情皆應驗了,沖喜是真的,三表哥好轉也是真的,她若是再不離開,遲早會淪落到事發之后被灌藥的下場。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殞命,更害怕被辜負。
    二表哥只認為她只需點頭便好,可她實際上卻是在拿命在賭。
    他真的值得她交付所有嗎,值得她把性命把未來皆托付過去嗎?
    兩種聲音在心底叫囂著,一邊是現實,一邊是夢境,仿佛要把她活活撕裂。
    雪衣幾乎快喘不過氣,她垂著眼沉默了許久,才一點點將崔珩握著她的手掰開:“二表哥事務繁忙,我還是讓大表哥送吧。”
    手腕慢慢抽出的那一刻,雪衣心口仿佛被撕開了一半。
    崔珩身體里仿佛也有一根肋骨被抽出去了,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他一向自負,出身顯赫,文武雙全,金銀財帛,身份地位,尋常人渴求的東西對他來說皆觸手可及。
    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即便做了文官,也仕途坦蕩,青云直上。
    卻唯獨在情愛一事上一敗涂地,自以為是的示好全被忽略不計,三番五次的真心皆被踐踏在腳底。
    他到現在,才頭一回嘗到了求之不得的滋味。
    這滋味,簡直痛徹心扉。
    可是一想到她要離開,她要嫁人,要同旁人出雙入對,光是想想,他便比現在還痛上百倍千倍。
    是她先招惹他的,如今他沒放手,她怎么可以離開?即便那人是兄長也不行。
    她既然不信,那他便想辦法讓她信。
    崔珩盯著那雙背影,倏地握緊了手中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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