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剌被生生拎起,腳尖都離了地。
整個人被掐的面色漲紅,嘴唇發紫,仿佛下一刻就要斷氣。
圍觀的胡人想沖上去,又怕激怒了崔珩,他當真會把人掐死,只敢憤憤地叫囂著。
雪衣看著二表哥面無表情地將人拎起,手臂上青筋暴起的樣子,有一瞬間心生恍惚。
這……真的是她平日里認識的那個溫文儒雅的二表哥么?
眼見烏剌的眼白越翻越多,楊保在一旁看的焦急,實在忍不住沖了出去,對著崔珩勸道:“公子,他如今畢竟是突厥的使節,真鬧出了事恐有麻煩……”
然而玉碎的那一刻,崔珩已然失去了理智,眼下即便是聽了他的話仍舊無動于衷,反倒捏著烏剌的拇指又一緊。
烏剌瞬間揚起了頭,連之前含混不清的咒罵也發不出了聲,只能瞪大了眼看著崔珩。
周圍的胡人一見這情勢已經按捺不住了,忿忿抽出了刀,竟是要當街動手。
楊保情急之下,無奈搬出了大夫人:“公子,這里人多眼雜,萬一讓大夫人知道你動手了,她恐會擔心。”
提到母親,崔珩空洞的雙眼才回了一絲生氣。
他沉沉盯著那被他攥的快喘不過氣的人,當烏剌雙眼翻白,快暈厥過去的時候他緊攥著的手腕才一松,將他丟了出去:“滾。”
烏剌被甩到了地上,一群胡人連忙圍了上去,將他扶起來。
烏剌捂著喉嚨猛咳了幾聲,紫漲的臉色才慢慢回了血,恨恨地盯著眼前的人。
他果然還是沒變。
“你等著——”
怕他真的殺了自己,烏剌盡管憤憤,還是不得不領著人離開。
收拾完人,崔珩俯身將那地上碎成了兩半的玉撿了起來。
本是上好的羊脂玉,現在那玉上橫亙著數道裂痕,碎掉的部分犬牙交錯,怎么也拼不到一起了。
他一點點拂去了上面沾染的灰土,拂過了上面那枚小小的“瑯”字,慢慢收緊在手心。
原本混亂的街市又恢復了平靜,此刻時辰也已經不早了,店鋪紛紛下了門板,路上的行人也行色匆匆,趕著宵禁前匆匆回去。
雪衣看著外面二表哥周身陰沉的樣子,腦子里亂成了一團,總覺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被她忘記了。
當二表哥高大的身軀一進入馬車,空間突然逼仄起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貼到了車廂壁上。
“怕我?”
崔珩盯著那后退的人,往前的動作頓了頓。
二表哥今日好像有些怪。
被他幽深的雙眼緊緊盯著,雪衣貼在車廂上的后背微微發涼,她縮著脖子下意識地點頭,當發覺他似有不悅的時候又連忙搖頭:“不、不怕,我只是有點……意外。”
“意外?”
崔珩淡淡地問她,“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么?
雪衣全然聽不懂他的話,整個人暴露在他的眼底下,忽然說不出的恐懼。
她雙手撐著身體,只輕輕地搖頭:“二表哥在說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
崔珩忽然極輕的笑了一聲,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頜。
他早該知道的。
她嘴里沒一句真話。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該明白的,第二次明知她是故意往上撞,卻還是一點點動了心思。
突然被二表哥帶過去,雪衣下頜一痛,忙伸手抓住了車窗才免得跌進他懷里:“二表哥這是何意,我該記得什么?”
“你當真不記得?”
捏著那下頜的手忽然收緊,崔珩盯著她亂顫的眼睫和黑白分明的眼珠,試圖從那一貫的天真里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
雪衣被攥的被迫揚起了頭,呼吸有些急促,可二表哥的眼神更讓她害怕,她抓住裙角,咬著唇才沒喊出聲。
可是當二表哥的手指再度收緊的時候,下頜鈍痛,她眼底積蓄已久的淚瞬間滑了下來,忍不住叫了聲:“二表哥,好疼……”
滾燙的淚砸到了他的手背上,崔珩瞳孔一縮,淡漠的雙眼漸漸回了神。
其實細想,他似乎要感激她才對。
若不是傷了腿,依照烏剌一族對他的痛恨,當初死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可有時候,活下來的人遠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他再也不能上戰場,被圈在長安的狹小一隅,原本執劍的手現在只能提筆,連為父兄報仇都不能。
他背著兄長的一條命,三年來無一日安寧。
她讓他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應該感激她嗎?
還是該恨她?
手面上被燙的幾乎快握不住,崔珩聽著她細聲的哀求,到底還是放了開,身體后仰靠在了車廂上,仿佛方才用力攥著她的人不是他。
車廂里突然安靜了下來,雪衣憋住了哽咽的聲音,只敢拿袖角輕輕擦去眼角的淚。
可下頜真的好疼,雪衣伸手悄悄摸了摸,依稀摸的出兩道不淺的指痕,定然是被二表哥攥紅了……
雪衣掌心捧著臉小心地按揉著,垂著頭既委屈又害怕,不明白二表哥為什么突然對她這樣。
她抱著膝悄悄抬頭,只見二表哥闔著眼,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似乎極度不虞。
興許——二表哥是今日被胡人刺激到了,心情不好吧。
雪衣默默地為他開脫著,一個人抱著膝往后蜷了蜷。
馬車一路顛簸,晃的里面飄起了淡淡的蘇合香氣,往她鼻腔里鉆,香味極其濃烈又頹靡,充斥在這一方小小的馬車里,令人有些喘不過氣。
雪衣被這濃烈的香味迷的眩暈了片刻,再一低頭才發覺這香氣正是從她剛買的兜衣上散發出來的。
那包袱在她方才被嚇到的時候不小心墜了地,一點點晃了開,才散發出了這么濃烈的香氣。
偏不巧,那包袱正散落在二表哥的腳邊,兩根藕荷色的細細的帶子堆在他的黑色云紋履上,格外的不合時宜。
雪衣騰的燒紅了臉,想趁著二表哥尚未發現的時候將那兜衣收回來。
她不敢彎身,只好輕輕抬起腳尖去勾。
可那料子實在太輕薄了,車廂里又極其昏暗,她試了數次都沒能將那布料勾起來,反而腳尖一不小心,蹭到了二表哥的腿——
雪衣渾身一僵,又見二表哥閉著眼,仿佛已經睡著了,這才松了口氣,又輕輕地拿腳尖去勾。
挑起來了,她蜷著腿一點點地往回縮,眼看著就要收回來,她伸手去拿的時候,那原本闔著眼的小憩的人突然睜了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做什么?”
雪衣忙抽出了手,可手里的東西卻來不及撤出,那一朵花苞正好攏在了他的掌心。
她耳尖瞬間滾燙,低著頭含混地解釋:“有東西……掉了。”
崔珩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手中握著的東西,那個老板娘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里響了起來——
剛好包的住。
果然如此,他喉結動了動。
雪衣看著二表哥微曲的手指和抿著的薄唇,臉頰幾乎快滴血了,顧不得許多一把將那衣服奪了回來,團在了掌心。
可包袱卻怎么也解不開,她只能低著頭一點點將兜衣往里塞。
那鋪子里的衣服都是最時興的,她穿的是件鵝黃色的齊胸襦裙,身上的披帛掙扎間已經掉了,頸下的大片白涌進崔珩眼底,勒出一道弧線,隨著馬車晃動微微漾著。
崔珩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她主動攀過來的畫面,昳麗的場景一閃而過,他眩暈了片刻,再睜眼,直覺覺著她的裙衫下應該有一顆小痣,淡紅的一粒,似乎在左下方。
可入眼所見又皆是純凈的白,并不見任何朱色。
一定是有的。
腦海中叫囂著一個聲音,就在那裙衫往下一寸。
他眉間積郁著煩躁,有一瞬間極想把這礙事的襦裙撕開,想看看到底有沒有那顆痣。
手已經伸出來了,在眼前人沒意識到的時候,搭在了她肩上,挑起了她的衣帶。
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知道答案了。
反正眼前的人不是早就想讓他對她這樣了嗎?
——故意將兜衣落到他腳邊,故意用腿蹭他,故意俯著身送到他眼前,車廂里滿是頹靡的香氣,不都是她刻意而為?
他大概真是瘋了,明知道她動機不純,還是著了魔一般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既如此,他不如順了她的意。
雪衣正垂著頭慌張地塞著衣服,欲直起身時,卻發現肩膀上落了一只修長的手。
扯著衣服的動作一頓,她偏頭去看,卻見那指骨已然用力到發白,手臂上的青筋也微隆著,仿佛在刻意忍耐著什么。
再往上,上面是一道沉沉的視線,落到她眼中,看的她莫名心悸。
雪衣半跪著整理包袱的腿忽然有些軟,吞了吞恐懼,慢慢抬起頭看向二表哥想問他要做什么。
可她剛要開口的那一瞬間,耳邊卻響起了一聲繃斷的裂帛,刺的她耳廓一陣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