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一打開,  崔曦立馬止住了眼淚，一抽一噎地吸著鼻子。
    崔珩沉著臉，原本想教訓教訓她。
    可一出門,  被小女兒這么眼淚汪汪地望著,  他頓時什么氣都消了。
    父女倆對視了片刻，還是崔珩最先低了頭,  俯身將崔曦抱到了膝上，用指腹抹了抹她的眼尾的淚：“做噩夢了？”
    崔曦眼淚啪嗒地嗯了一聲,  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一把抱住了崔珩脖子：“爹爹，怕。”
    “做什么噩夢了？”崔珩耐心地哄她。
    “爹爹，走了，娘親,  走了……”
    崔曦剛滿一歲,  說話還不利索，咿咿呀呀地伸手胡亂地比劃著：
    崔珩盯著她亂舞的小手，猜測地問：“曦曦是怕阿爹和阿娘不要你們了？”
    “嗯。”崔曦重重地點頭。
    崔珩笑了笑,  刮去她臉上的淚：“爹爹和娘親怎么會不要曦曦呢，爹爹在，不怕了。”
    崔曦這才止住眼淚,  但雙手仍是害怕地抓緊了崔珩的衣領。
    安撫完一個,  崔珩又看向崔昀：“你呢,  怕不怕？”
    “不怕。”崔昀皺了皺英氣的小眉毛,  伸手指著緊緊抱住父親的崔曦,  “妹妹,  笨。”
    崔曦一聽,  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哥哥,  壞。”
    “妹妹笨。”崔昀又哼了一聲。
    崔曦吵不過他，癟了癟嘴，眼淚又要往下掉。
    崔珩頭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曦曦不哭，曦曦不笨，曦曦想不想見阿娘？”
    崔曦一聽見雪衣，這才忍住了眼淚，字正腔圓地開口：“想。”
    崔珩松了口氣，抱著崔曦站起：“那我們去找阿娘。”
    崔昀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崔珩轉了身，余光了瞥見了狀似不在意的崔昀，無聲地笑了笑，又回頭伸手遞到兒子面前：“不走？”
    崔昀盯著高大的父親看了許久，才慢吞吞地伸出小手遞到了那大手上，被崔珩拉著一同進了房間。
    此時，雪衣已經換好了衣裳。
    她對著鏡子理了理發鬢，確認一切都妥當之后才拉開帳子。
    崔曦一看到娘親，遠遠地便張著手探著身子過去：“抱。”
    雪衣伸手接過她肉乎乎的小身子，抱在懷里揉了揉：“不怕了，阿娘在，今晚阿娘陪曦曦一起睡，好不好？”
    崔曦最喜歡香香軟軟的娘親了，親昵地在她脖子上蹭了蹭：“好。”
    雪衣一放下她，她便熟練地鉆進了被窩，躺好之后又挪了挪小身體，給崔昀也留了一半位置，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叫道：“哥哥來。”
    崔昀的驕傲只持續了一瞬，便在妹妹的催促中也爬了上去，兩個人笑嘻嘻的擠成了一團。
    兄妹倆是得逞了，崔珩的臉色卻不那么好看。
    雪衣躺在最里側，安撫好兩個孩子，忍著笑看著崔珩：“你今晚要不還是去書房睡？”
    “不用。”崔珩揉了揉眉心，“我在外面睡。”
    “那你晚上小心點，省的又被曦曦踢。”雪衣笑著提醒他。
    崔珩嗯了一聲，在床榻外側躺下。
    剛才鬧騰了一會兒，兩個孩子很快便睡著了，雪衣也跟著合了眼。
    睡到一半的時候，她隱約感覺到有人往她胸口鉆。
    一定又是曦曦。
    這孩子最粘人了。
    雪衣嘟囔了一聲，伸手輕輕推了推：“曦曦別鬧。”
    然而推了也沒用，胸口還是癢癢的。
    雪衣睡不好，困頓地揉了揉眼，正欲將崔曦抱過去，眼一睜，卻看見了撐在她身側的崔珩。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這是做什么？”雪衣抵著他的肩，小聲道。
    “睡不著。”崔珩順勢撫上了她的腰，聲音低的有些沙，“剛才還沒完。”
    “孩子還在呢。”雪衣明白了他的意思，臉頰微燙。
    兩個孩子睡的正香，崔珩掃了一眼，仍是不放：“有了孩子就不要夫君了？”
    “你怎么還跟孩子吃醋。”雪衣失笑。
    “走不走？”崔珩一遍遍吻著她薄薄的耳廓，聲音里滿是化不開的欲念。
    雪衣被他鬧的沒辦法，脖子也癢的厲害，終于還是點了頭：“那你動作小點。”
    她一點頭，崔珩手腕用力，直接抱著她下了榻。
    雪衣被打橫抱起，連忙抱住了他的脖子：“都這么晚了，去哪里啊？”
    這時候兩個孩子已經睡了，女使們大多也休息了，雪衣面皮薄，不肯再驚動人。
    崔珩環視了一圈，給了她兩個選擇：“凈室，和窗邊，選一個？”
    兩個都不是什么正經地方。
    雪衣糾結了一番，紅著耳尖低聲道：“那……還是去凈室吧。”
    里面還存著熱水，待會兒正好方便清理。
    崔珩也是這么想的，抱著雪衣快步走進，放到了臨時安置在凈室里的軟榻上，衣裳急切的一扯，這回終于順利地接續上。
    竹木吱呀吱呀的晃，雪衣一邊咬住唇，一邊提醒他小點動靜。
    崔珩脊背上生了薄汗，趁著空隙沉沉地喘了幾聲：“沒事，他們睡的深。”
    雪衣側耳聽了一會兒，聽見了沉穩的呼吸，這才稍稍放了心，伸手環抱住他勁瘦的腰。
    明明已經成了婚，兩人卻像是偷情一樣，在窄小的凈室里低喘交纏，欲罷不能。
    但畢竟孩子還在，他們也沒過多糾纏，猛烈迅疾之后，細密地擁吻了一會兒便起身回去。
    這時，月亮已上中天，四下悄然無聲。
    誰知，他們一掀開簾子，卻瞧見崔昀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揉著睡眼，語氣迷惑：“不見了……”
    雪衣頓時面紅耳赤，不知該怎么解釋，只好搗了搗崔珩的手肘。
    崔珩咳了一聲，上前摸了摸兒子的頭：“爹爹和娘親口渴了，出去喝水了。”
    崔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困頓地打了個呵欠，這才重新睡過去。
    雪衣和崔珩相視了一眼，長長地松了口氣，這才輕手輕腳地上了床，一同睡去。
    崔曦和崔昀滿一歲出頭的時候，正值隆冬，此時兩個人已經能說話了，但崔曦走路還不穩，經常摔跤。
    與之相反，崔昀走路倒是格外地穩，但他說話卻不如崔曦流利。
    兩個孩子各有長短，雪衣常常想著他們若是能互補些便好了。
    崔曦不但說話流利，嘴巴也格外的甜，伯伯，嬸嬸叫的響亮，哄得崔璟格外疼愛她
    她對著崔茵茵也是一口一個小姑姑，連崔茵茵那樣一毛不拔的性子，都肯把雪衣給她做的點心主動分出去。
    此外，府里還有一個特別的人也格外喜愛崔曦——崔九娘。
    崔九娘新婚不久便守了寡，在夫家摧折了一年，三夫人于心不忍，便做主將人接了回來。
    九娘子出嫁時便不是出自本心，如今又新寡，即便是回了府成日里也不見笑臉，深居簡出
    。
    唯獨在見到這幾個新生的孩子時，她才會偶爾展顏。
    雪衣知曉她的情況，便總是帶著崔曦過去陪她。
    她有時忍不住想，若是李臣年還在便好了，可惜李臣年早在崔璟回來之后便離府南下，連他們府中幾個兄弟成婚都沒回來，這一去杳無蹤跡。
    她正遺憾的時候，今年年關，李臣年卻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風塵仆仆地回了崔氏。
    一個羈旅漂泊，飽經滄桑，一個身世不幸，遭了新寡，兩人一見面，恍如隔世，久久未語。
    俗話說初嫁從父，再嫁從己，經此一別后，兩個人終于通了心意。
    除夕家宴上，李臣年提出求娶九娘子，老國公也沒反對，崔九娘這才露出了兩年來的頭一個笑。
    今年冬天雪來的格外晚，除夕當天才陸陸續續飄起來，但雪下的極大，不過一日，長安滿地皆白。
    用完家宴后，幾房的夫婦相繼出了門，各自提著燈踩雪回去。
    盧氏嫁過來已經兩年，今日目睹了九娘子的事，對著雪衣心生感慨：“要說我們這些人里，只有你同二弟最為圓滿。”
    “大嫂此話怎么說？”雪衣偏頭瞧她。
    “我們都是父母之命，盲婚啞嫁，我同你大哥是這樣，幸得你大哥是個捂的熱的，算是好的。三弟同李氏也是這樣，日子平平淡淡，也過的去。但九娘子便沒那么好的運道了，五郎君同你長姐更是一對怨偶。如此說來，你同二弟豈不就是最圓滿的？”盧氏看著雪衣依舊純澈如少女的雙眼，眼里不乏艷羨。
    雪衣仔細回想了一番，發覺還當真如她所言。
    但片刻，她又搖了搖頭：“大嫂有所不知，我們也并不是那么順。”
    認真細數起來，她進府之前便因著夢境對崔珩抱有偏見，崔珩聽到了她的話，對她亦是，正是因著這份偏見，他們才陰差陽錯折騰了許久。
    雪衣有時忍不住會想，若是她沒做這個夢，他們會不會少走些彎路？
    但轉念又一想，若是沒有這個夢，她恐怕根本不會同崔珩搭上關系。
    孽緣也是緣。
    雪衣牽了牽唇角，并沒解釋其中的緣由。
    遠遠地，她瞧見了前面黑黢黢的人影，又對盧氏淺淺地笑：“往事已矣，往后才最緊要，喏，前面還有人等著大嫂呢。”
    盧氏順著她的眼神往前看，正看見崔璟正牽著女兒的手站在廊下等她。
    盧氏眼中臉頰暈開一抹薄紅：“那我走了。”
    雪衣嗯了一聲，目送盧氏向崔璟走去。
    “夫人你過來些，下雪了。”崔璟撐開了一把傘，絮絮叨叨地拉著盧氏到傘底，“快些進來！”
    “下個雪又不是下雨，哪兒用得著撐傘這么仔細。”盧氏不以為然。
    “夫人你這話可不對，這雪融化了一樣會叫人生病，自然要小心些。”崔璟執意拉著她過去。
    “娘親，快過來。”沅姐兒也跟著父親一起拉。
    盧氏暗自腹誹，她身體可崔璟要好多了，但要緊的不是傘，是這份心意。
    “打便打吧，真拿你們沒辦法。”盧氏笑了笑，這才到了傘下，三個人朝大房走去。
    “下雪了怎么不避？”
    雪衣正出神，頭頂上忽地也多了一把油紙傘。
    “你來了，什么時候到的？”雪衣一回頭瞧見崔珩，笑意淺淺地染著唇角。
    “剛到。”崔珩被她眼中細碎的光的晃了一下，撐著傘靠的更近。
    雪衣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又四下張望著：“
    咦，怎么只有你，曦曦和阿昀呢？”
    “在前面玩雪。”崔珩看向覆滿雪的小徑。
    不遠處，崔昀正攙著崔曦在雪地里往前走。
    這是他們出生以來頭一回見雪，兩個人都好奇地不得了。
    積雪很深，沒過了他們的小腿，兩個孩子深一腳，淺一腳，每走一步，都小小地驚呼一聲。
    崔曦走路本就不穩，加之穿的多，邁起小胖腿的時候一不小心撲通一聲，一頭栽倒在了雪地里。
    “小心！”雪衣見狀著急要上前去扶。
    崔珩卻拉住了她：“不用，有阿昀在。”
    果然，他剛說完，崔昀便哼哧哼哧地將崔曦拉了起來。
    “哥哥……”崔曦摔了一臉的雪，被拽起來的時候原本要哭。
    可她嘴巴一扁，剛好嘗到了唇上沾的雪粒子。
    崔曦頓時雙眼放光：“涼的！”
    崔昀也對這滿天滿地的雪十分好奇，他伸出一個小指頭蘸了一點送入口中，眼睛也發著亮：“嗯！”
    兄妹倆驚奇地看著對方臉上的雪，仿佛發現了新天地。
    雪衣遠遠地看著一雙兒女，這才松了口氣。
    崔珩一手撐著傘，一垂眼看到雪衣眼中的笑意，心念一動，控制不住地低頭去吻她。
    “我們……”
    雪衣站了一會兒，剛想說回去吧，正轉頭，唇角卻擦過了崔珩低下來的下頜。
    她眨了眨眼，抵住他的下頜：“孩子還在呢。”
    “他們看不見。”崔珩低聲道。
    緊接著他執著傘骨的手一低，半邊傘面傾斜的一瞬間，在傘后吻上了雪衣沾著雪片的眼睫。
    涼涼的，軟軟的，他們在傘后無人的角落里靜靜相擁。
    夜深雪重，大雪壓孤松，時聞折竹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