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又在靖遠(yuǎn)侯府養(yǎng)了幾日,這才回去。沒過幾日,傳來消息,北靜王熬過了這場天花,恢復(fù)得不錯,臉上連紅豆子都沒有留下。林沫叫人送了禮去,倒沒有親自去拜訪。他有點忙。
今年老圣人大壽,當(dāng)今為了給上皇祈福,特特地開了恩科。林家倒沒有子弟下場,不過師娘的姨侄卻中了舉,來京里趕考了。
這孩子姓容名嘉,年方十二,聰穎伶俐,是濟(jì)南知府容明謙的次子,小時候倒是經(jīng)常來林家玩,肉呼呼軟噠噠的一團(tuán),后來他爹升了山東巡撫,就沒怎么見過,沒想到才幾年,小肉團(tuán)子都已經(jīng)中了舉人了。依容明謙的心思,兒子還小,不如再等三年,可是容嘉卻覺得,下場試試手也好,橫豎還小,便是落榜了也不丟人。容明謙這才應(yīng)了,大大小小地收拾了一船東西叫容嘉進(jìn)京,又想起來林沫在京里頭,托了林白氏寫信叫照應(yīng)照應(yīng)。
林沫向來敬重師娘,自然不敢怠慢,問了黛玉的意思,請容嘉到自己府上來,打算親自指點他科考事宜。
黛玉聽說哥哥老家來了人,也頗是緊張,自己親自看著下人收拾好了院落,才放下心來。林沫笑道:“你緊張什么,那個肉團(tuán)······容嘉,就是個小孩子,他管什么好歹呢,小時候玩得累了,趴在人家田莊的草垛子上都睡得著,好養(yǎng)活的很。”黛玉道:“雖是如此,也是哥哥的表弟,哥哥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哥,哪里敢怠慢。”
若是說林沫在林家有什么不滿意,約莫就是林清不肯他稱其為父了,但林沫卻奉他為父,師娘的姨侄,自然是他的表弟。
見著黛玉這么說,林沫自然也沒什么好說的,只道:“那孩子家里頭殷實得很呢,不知道要帶多少好東西來,咱們也不必備他的大毛衣裳,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我也說不準(zhǔn)他這會兒多高,上次賞的皮子還有么,給他留一點,回頭量了他的身段再做?!?br/>
“還有好些呢?!摈煊衩腥巳渲?。
“那孩子倒是和你同年同月生的,只比你大幾天,咱們家里頭規(guī)矩跟榮國府不大一樣,雖然是你表哥,不過應(yīng)當(dāng)見不著,他家里管這個也管得嚴(yán),是個知禮的孩子,不過你以后在園子里頭逛的時候也多帶幾個婆子,守著點園子入口。我也會叫他不要往內(nèi)院去?!?br/>
黛玉道:“他是來考試的,定然是天天溫書,往內(nèi)院里來的定然少。”
“他敢去呢?!绷帜溃拔也淮匪浪??!?br/>
黛玉如今在自己家里面住了快一年,算是了解到賈家武功起家,規(guī)矩疏松,如賈寶玉那樣在內(nèi)幃廝混的,在別人家里頭算得上奇恥大辱,哪家的孩子這樣,幾乎就算是充女兒教養(yǎng),前途堪憂。這個容嘉雖然比寶玉還要小上一些,聽著卻像是懂事的。
山東巡撫的兒子進(jìn)京里來倒是叫不少人頗是關(guān)注,后來得知是個十二歲的奶娃,讓人忍不住失望。而這個小公子一來,也不曾拜會父親的舊友,直接躲去了表兄的府邸溫書。林沫是個不慣見客的,連外祖母家里都沒怎么輕易走動,何況是非親非故的他們?
容嘉到的那天,林沫派了大管事林可親自去碼頭接人。
不過幾年沒見,小肉團(tuán)子幾乎變了模樣,身量抽長了不少,肥嘟嘟的臉也消瘦下去,棱角初現(xiàn),端的是翩翩少年。林沫嘆了一聲:“長大了?!?br/>
容嘉一笑,露出缺了一粒乳牙的牙齒來:“我還當(dāng)表哥忘了我?!?br/>
“哪里能夠。”林沫看著他,“只是你這個年紀(jì),來下場未免太早了些,便是文章不賴,考官說你年輕不知事把你給踢下去,也不會有人說他做的不對。就我這個年紀(jì),還有人說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呢,你這口牙看著就不甚可靠啊?!?br/>
容嘉道:“不過勉力一試罷了,成與不成看天不看人。父親過幾年就要致仕,容家不似林家,我們根基淺,就是靠著父親起家的,總得有人留在朝堂上撐撐門面。哥哥要守妻孝,我先來碰碰運氣?!?br/>
林沫訝然道:“姨夫要致仕?這是為何?”
“地方任官,有誰能做到我父親的升遷速度?若我們是外人也罷了,偏偏根基就在濟(jì)南,怎么不叫京里頭忌諱?急流勇退方能細(xì)水長流啊?!比菁涡σ恍?,“父親辭官,留我一個黃口小兒在京里,我們?nèi)菁也挪粫?。?br/>
林沫笑道:“說得這么好聽,文章做得怎么樣?吃了飯就到我書房里來?!?br/>
“還有件事要麻煩表哥,煩勞給我在京里置個宅子。”
“說得好像你已經(jīng)中了似的?!绷帜?,“也沒幾天了,你這幾天就破破題,臨時抱抱佛腳,等考完了,不管中與不中,我?guī)阍诰┏抢镱^轉(zhuǎn)一轉(zhuǎn),咱們倆一起看看。”林沫說是這么說,心里卻是清明的,容明謙的官做得是有些招搖了,前些年興修水利,挖渠修道,興建書院,雪災(zāi)時還私開糧倉——雖然是個好官,但到底惹眼了些。當(dāng)今重用容明謙,就是看在他背后的容家行事平穩(wěn),不會像甄應(yīng)嘉那么做官做成土皇帝,可是到底是不放心的,如今容明謙之子主動到京里來為質(zhì),他怎么會放棄這個機(jī)會?
雖有把握,也得容嘉自己有幾分真才實學(xué)。
黛玉在自己屋里待了幾天,紫鵑勸道:“姑娘也出去曬曬太陽才是,大爺不是說了么,多見見陽光對姑娘有好處?!?br/>
黛玉笑道:“家里如今有客人,不方便罷?!彼谫Z家住了幾年,賈家荒誕的行為叫她覺得難堪,如今更是步步小心,不敢再有這樣的事情,哥哥說的對,自己也算是代表林家女孩兒的教養(yǎng),若讓旁人知道林家嫡女時常同外男見面,像什么樣子呢。
“有什么要緊呢?!甭劯璞е馀圩咏o她披上,“容二爺同咱們家大爺住在前頭,昨兒我問過聞音了,容二爺除了自己的房間,就只往大爺?shù)臅坷镱^去過。咱們多帶幾個婆子守在園子門口,不叫他進(jìn)來不就得了?”
黛玉這才應(yīng)了,又道:“容表哥看書辛苦,且燉些溫補(bǔ)之物給他吧。咱們家里頭雖然沒有尊長,也不能失了待客的禮數(shù)?!?br/>
“是,我這就叫廚房去備著?!?br/>
黛玉又道:“開我的庫房罷,這些子小事沒得麻煩哥哥?!绷帜坷镳B(yǎng)了人的事,她因為雅意的嘟噥聽說了兩句,卻也沒在意,只是叫雅意不要亂說話,她是林沫派來的,黛玉也不敢輕易責(zé)罰,還是聞歌呵斥了她幾句。只是雖然聽著,但是林沫庫房里頭少了不少藥材的事兒倒是真的,黛玉見林沫這幾天忙著陪容嘉溫書,并不曾叫人去采買,且這個時節(jié)也沒什么好藥,因而就打算從自己庫房里頭挪一些過去。
聞歌知道她的心意,含笑點頭稱是。
因而陪黛玉在園子里走了一遭,就叫紫鵑雪雁等陪著去開了黛玉的庫房,找出些滋補(bǔ)藥材出來給容嘉熬湯喝。又叫屋里頭一個二等丫鬟,名叫馨兒的,給容嘉送過去。
容嘉正在書房里頭聽林沫評點文章呢,冷不丁瞧見一個丫頭送了兩碗湯來,問道:“這是什么?”
“這是我們姑娘給容二爺同大爺熬的湯,姑娘說,容二爺溫書辛苦,咱們家里頭沒有長輩 ,如果有怠慢之處,還請容二爺包涵,這湯是我們園子里頭小廚房的手藝,容二爺若是嘗著好,就派個小丫頭到我們源自里說一聲。”馨兒放下湯,又對林沫說,“姑娘問大爺,您庫房里頭需要安排人去采買么?”
林沫笑道:“叫林可家的安排幾個靠譜的小子去。嘉兒嘗嘗,妹妹那兒的小廚房里頭是她打老家?guī)淼慕蠌N子,同山東那邊的不大一樣,這湯做得尤其好?!庇械?,“是我疏忽了,忘了給你弄些補(bǔ)湯,幸好我妹妹還記得,不曾失禮了去?!?br/>
容嘉道:“還沒有恭喜表哥多了個蕙質(zhì)蘭心又溫柔體貼的妹妹?!?br/>
林沫奇道:“你怎知我妹妹如此?”
“我夸哪家的嫂子嬸娘都這樣。也就表哥你這么大大方方地應(yīng)下了,看來這位表妹定然過人?!?br/>
夸完了,也就閉口不再提,只是叫馨兒去替他道聲謝,畢竟雖然是親戚,但是姑娘家家的叫外男掛在嘴邊提,著實不是件好事情。
林沫滿意地一點頭,繼續(xù)同他講文章。
馨兒回了園子,先去回黛玉,又道:“湯送到了,容二爺同大爺喝了都說好,大爺看那個象牙小碗喜歡,說是在他那兒擺一擺,明天再叫我拿回去。容二爺叫我來給姑娘道聲謝?!?br/>
黛玉忙道:“哥哥既喜歡那個碗,就收著唄,什么稀罕物事一樣。”
馨兒道:“我也同大爺這么說,姑娘肯定樂意送給大爺,可是大爺說,他一個當(dāng)哥哥的,跟妹妹打秋風(fēng)像什么樣子呢?!?br/>
待回了黛玉,馨兒又被聞歌拉到一邊問容嘉的相貌人品,她奇道:“姐姐問這個做什么?”
“你別管,只告訴我容二爺人品如何?”
“自然是好的,又不是誰家的爺都是混世魔王,容二爺看著就溫和有禮,同咱們大爺比也差不了多少?!?br/>
聞歌這才放下心來,去找林沫。
“太太的意思,姑娘的親事也該開始提一提了,她在濟(jì)南忙著二爺同三爺,也抽不開身來京里。您既然過給了林大人,就該替姑娘想一想,有好人家早些看一看,她看容二爺就不賴。”
林沫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容嘉?那個小肉團(tuán)子?他才多大,師娘沒瞧見他那豁了口的牙嗎?”
“比咱們姑娘還要大上幾天呢?!甭劯璧?,“太太也就是說說,大爺不中意容二爺,瞧瞧別家的才俊也好,早些相看也有好處。大爺同姑娘的孝期如今也過了大半了,是該想一想了?!?br/>
“這些倒不急,我妹妹還小呢。”林沫道,“總要等大奶奶進(jìn)門,幫著相看相看人家的女眷,你以為結(jié)親看一個小孩兒就夠了?”
聞歌道:“我也就替太太傳個話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