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零的黃葉落地生根,青山依舊,遠處響起舊笛聲,余音清幽,勾起回憶繁多。
連褚城負手站在荷園的石橋上,望著皇宮的方向,緩緩嘆出一口氣。
“爹?”
連清澄剛從鳳歸邪那兒回來,看著面前站著的人,有些木訥的叫了一聲,他是大昌赫赫有名的戰神,是連王府的一家之主,從小到大,這個人都給她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甚至她自己就是這么認為的,所以不管闖了天大的禍,只要有他在,她都覺得無比安心,可彼時見他這般頹然的樣子,她第一次意識到,再強大的人也終有老去的一天,有害怕的一天。
“嗯,你回來了”。
連褚城轉過身看著她,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你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連清澄默言,靜靜的跟在他身后走向書房,關上門,昏暗的屋子里陡然亮出一抹微光。
“你看看這個”。
連褚城徑直走向書桌,從上面拿起一張紙遞給她。
連清澄接過一看,頓時睜大了眼睛,“這,這是北漠的地形圖?”
“嗯,你猜的不錯”。
連褚城點頭,沉聲道:“我收到消息,北漠太子慕容涉于三日前秘密出宮,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蹤影,我猜測,他會來京都。”
連清澄身形一頓,驚訝的說:“怎么,怎么會?北漠與大昌一直以來不是互不干涉嗎?太子秘密出宮,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北漠王的意思?”
連褚城倏地一笑,“你忘了那是個什么樣的人了?能在短短十年時間內便讓北漠從一個苦寒之地變成富庶之國,這般能力,放眼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做到,他不想做的事情,誰敢勉強他,更何況”,他頓了頓,嘆息道:“如今你武叔叔中了蠱毒,他來了也好,若有辦法解去,也能免了一場災難。”
“爹也知道武叔叔中毒的事了?”
“嗯,我與他深交數年,怎會不了解他,這幾日上朝時我便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后來去府里找了他幾次,皆被管家推拒了,我心里原本只是懷疑,直到昨天在街上偶然遇見朝英,她居然稱呼我為‘連王爺’,當時我便確定了,你武叔叔與朝英,怕都中蠱了。雖然不知道下蠱之人是誰,可北漠老老少少都養蠱物,北漠皇室更是用蠱高手,慕容涉突然離宮,怕是也收到了什么消息。”
連清澄輕輕點了下頭,未遷回京都前,他們舉家都在大昌的邊疆鎮守,與北漠邊界相鄰,她還記得兒時和二哥一起爬天山時遇到的那個玉質少年,瘦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錦袍里,頭上戴著一頂絨帽,只留一雙瑪瑙般通透的眼睛露在外面,她當時還極惋惜的跟二哥說:“你看他,真像一只大白熊。”
二哥狡黠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站在對面的少年卻瞇起眼睛開口,“連清塵,不想本太子放蠱的話,最好管好你妹妹這張嘴。”
她愕然的瞪著他,那時她已是男兒裝扮,粉嫩的小手緊緊握在連清塵掌中,置氣般吼了一聲,“我就說,你能拿我怎么樣,大白熊,大笨.....唔。”
話還沒完,連清塵另一只手便緊緊的捂上了她的嘴,壞笑道:“小丫頭今天出來沒玩到雪,心里不開心,慕容太子請見諒。”
玉質少年輕哼一聲,瞇著一雙秀目與她相向走過。
經過身邊時,連清澄固執的睜開二哥的手,拼盡全力在他背后退了一把,那少年猝不及防的栽進雪堆里,滿身狼狽。
“哈哈,二哥,瞧,這下真成熊了。”
她樂的大笑,少年卻被下人扶起來,看著她咬牙道:“連清澄,我記住你了,有朝一日千萬別栽進我手里!”
“那也要你能抓到我再說,你這個大笨.......哎二哥你抓我跑什么,我還沒說完呢!”
她抬頭不解的盯著連清塵,與那少年的距離越來越遠。
那一次,她破天荒的一口氣上到天山之頂,命運交錯般,認識了一個叫“慕容涉”的人。
后來舉家回京那天,她坐在馬車里陪爹說話,身后隱約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她掀起簾子往后探去,卻見天山上坐著一個玉質小兒,和那天一樣的裝束,一樣的樣貌,只是那眸中,卻多了一抹她看不懂的情愫。
小孩子對于時間的記憶總是模糊的,在之后的這么多年里,她近乎已經把這個人忘記,可他卻突然來了,悄無聲息,出人意料。
若有所思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凌裳遠遠便迎了上來,急聲道:“公子可回來了。”
“怎么了?”
連清澄收回神,好笑的看著她,這么久,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凌裳微探過身子,趴在她耳邊低聲道:“阿二來了。”
連清澄目色一闔,猛然想起似乎也有很長時間沒見過那個人了,自他來京后,行動一直是自由的,他想干什么她不過問,去了哪里也不曾問過,今日過來,難道是為了小玉?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進屋,彼時阿二正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渾然一身清雅之氣,再也不見黑風山初遇時的憨厚與簡樸。
連清澄暗暗一笑,京都城,真是一個大染缸。
“公子”。
阿二見她進來,起身畢恭畢敬的行了一個禮。
“坐吧,我以為你會在半個月前便來找我。”
連清澄淡笑著走到他對面,掀袍坐下。
阿二卻斂了斂眸子,暗聲道:“其實我之前確實來找過,可是公子不在。”
她面上一怔,去龍城那些天,爹對外宣稱她病重在府休養,既然阿二來過,明顯是已經知道生病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她,想及此,她黯然一笑,看來她算錯了,熟悉她的人,又豈止只有爹和鳳歸邪。
“所以,今日前來,確實是為了小玉?”
阿二點點頭,起身行禮道:“懇請公子開恩”。
連清澄擺擺手,示意他坐下,淡然一笑,眸底卻閃過一絲冷意,“我不過是讓她去柔娘那兒幫忙,并未犯什么錯,你讓我開恩,開的什么恩?”
“她年紀小,人又天真的很,怎么能去那種地方?”
阿二抬頭看她,眼中帶著一抹慍色。
連清澄微哼一聲,沉聲道:“你既也知道她天真無心機,便該想得到我讓她去那里所為何意,柔娘不比她大多少,她能當的了醉鄉樓的頭牌,也不是生來就注定了的,我身邊不養傻子,還是你想,讓我再經歷一次牢獄之災?”
阿二猛然一震,有些陌生的看著她,他第一次聽見連清澄對他說出這么嚴厲直白的話,可偏偏,正確的讓他無力反駁,那次因為小玉的過失讓她入了獄,他們所有人都擔心,他也知道以小玉的心機根本不可能在連清澄身邊久待,可沒想到,她會顧念多年感情將小玉送去醉鄉樓而不是棄了她,也許是他錯了。
連清澄,本就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她的冷情,只用來對付她的敵人。
“對不起,是我誤會公子了”。
阿二低下頭,面上帶著滿滿的愧色。
“想明白了?”
連清澄勾唇一笑,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疼她,放心,有柔娘在,她不會出什么事,也許不久,我就會讓她回來了。”
然而連清澄卻沒想到,將水靈玉送出去,是她一生做的最錯的一個決定,這個錯誤引起的后果,差點要了她的命。
阿二走之后,連清澄看了看天色,子時剛過,見府內巡視的侍衛去換班了,她穿上一身勁裝飛到梁巖上,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到達青竹林時,魏權已經拿了兩把劍等著了,見她進來,老臉一橫,隨手扔了一把劍給她。
“連公子遲到了”。
習武之人最忌時間,更何況她晚了不止一炷香的時辰。
“嘿嘿,本公子不是忙嘛。”
連清澄面色不改的笑了笑,目光甚是狡黠,側眼一看,鳳歸邪居然也在一旁的榕樹下站著。
“你沒睡?”
“嗯,聽說魏叔要教你武功,便來看看”。
連清澄撇嘴,“有什么好看的,今天才開始學呢”。
鳳歸邪寵溺的笑了笑,溫聲道:“魏叔的劍氣神宗是劍術中的大成之法,我自然要來看看澄兒是不是一個練武奇才,千仇學它時,可是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
連清澄默然,原來千仇的武功也是魏叔教的啊........
想及他話中的調侃之意,她眸色一閃,不悅道:“本公子的腦袋豈非常人能比,所有武功皆看悟性,我一定比他學的快”。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待澄兒學成之際,日后我們策馬天涯,我也不擔心了”。
連清澄心里一甜,策馬天涯啊..........
她水目一闔,嗔笑道:“一定,記住你今日的話,若敢食言,上天入地,我都纏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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