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提著食盒去議政廳的時候，里頭卻正熱鬧。
    老安王頂著一張被打腫的臉故作威嚴：“……如果只是謠言那最好，可萬一真是有人動了旁的心思，想動搖先皇的威信，老臣這些宗親可不答應(yīng)，朝里那些老臣們也不會答應(yīng)?！?br/>     殷稷目光仍舊落在面前的奏報上，仿佛并沒有聽出來老安王的威脅，語氣冷淡，甚至頭都沒抬：“安王叔對先皇的忠心真是日月可鑒，想來小王爺也會為此而驕傲。”
    老安王一愣，他的三子還被關(guān)押在清明司，這一直是他的痛腳，此時冷不丁被戳了一下，剛才的裝模作樣頓時維持不住了：“皇上這話什么意思？老臣那三子是不是……”
    “朕的意思取決于王叔的意思，”殷稷打斷了他的話，他這才抬起頭來，卻是看了窗外一眼，“天色不早了，退下吧?！?br/>     老安王仿佛還想再說些什么，可見殷稷一副捉摸不透的樣子，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了，他應(yīng)了一聲拱手告退。
    謝蘊和他走了個對面，側(cè)身讓開一步，以往這老頭總要找他們這些皇帝身邊人的麻煩，可這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個字都沒說。
    謝蘊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隨即便將人拋在了腦后，推門進了議政廳。
    殷稷正在看奏報，聽見腳步聲頭都沒抬：“朕還不餓，放著吧?！?br/>     “皇上午膳就沒用，晚膳不能再拖了?！?br/>     “是你啊，”稷這才將心思從奏報上收回來，抬頭的時候隨手將奏報扣上了，“不是讓你回去休息嗎？一天奔波應(yīng)該也累了吧？”
    謝蘊打量他一眼，仍舊沒能看出旁的情緒來，心里沉沉一嘆，卻什么都沒表露，只將圓子端了過去：“不累，想陪陪皇上，皇上趁熱吃吧?！?br/>     殷稷看了一眼，略有幾分驚訝：“你親自下廚？”
    “我手藝一向不好的，皇上湊合一下吧?！?br/>     殷稷又看了看那碗圓子，輕輕笑了一聲：“在擔(dān)心我？”
    心思被如此直白地戳穿，謝蘊短暫的猶豫過后還是沒有反駁：“這里沒有旁人，你要是難受不要憋著?！?br/>     殷稷伸手將她拉了過去：“不至于，都十幾年了，其實該忘的早就忘了?！?br/>     可人再怎么遺忘也不可能對這樣的欺騙麻木。
    “皇上……”
    “真的沒事?！?br/>     殷稷揉了揉她的手，輕輕一扯嘴角，“不用放在心上。”
    謝蘊看著他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許久才仿佛被說服了似的點了下頭：“那皇上吃點東西吧，看看我手藝進步了沒有？”
    “謝姑娘親手做的圓子自然不能浪費?！?br/>     殷稷笑了一聲，接過勺子低頭吃了一口，隨即略有些夸張地稱贊道：“手藝進步了這么多？這江南的風(fēng)水當真養(yǎng)人。”
    謝蘊知道他沒說實話，卻仍舊笑了笑：“如果皇上覺得好，就多吃一些?！?br/>     “好?！?br/>     殷稷不再言語，低頭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圓子，他吃得略有些急，仿佛是餓狠了，謝蘊起初還高興，可看著看著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幾乎沒有咀嚼，吞咽得近乎機械，捏著勺子的手卻十分緊繃，手背上青筋幾乎凸起來。
    他在逼自己吃。
    “別吃了?！?br/>     謝蘊猛地按住了他的手：“不想吃就別吃了?！?br/>     殷稷動作停下來，好一會兒才放下勺子，慢慢靠在了椅子上：“我不是不想吃，只是還不餓，待會兒再吃吧，好嗎？”
    謝蘊看不得他這副樣子，忙不迭點頭：“好，你什么時候想吃，我什么時候做?！?br/>     殷稷又扯了下嘴角：“好，等我餓了就去找你，回去睡吧。”
    謝蘊不想走，卻被殷稷牽著手送到了門外：“回去吧?！?br/>     她不好再堅持，猜著殷稷大約也更想一個人呆著，只好點了點頭：“皇上不要睡太晚，保重龍體?！?br/>     “謹記謝姑娘教誨?！?br/>     殷稷笑了笑，似乎心情很好，看得人都忍不住懷疑之前的種種擔(dān)憂是不是自己在杞人憂天。
    可這種事也不能驗證，謝蘊只好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等她的背影徹底融進了夜色里，殷稷臉上的表情才空白下去，他折返了議政廳，卻只是關(guān)了個門的動作就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再沒能邁開步子，靠著門板滑坐在了地上。
    他剛才好像做得不是很好，他并不想讓謝蘊為他擔(dān)心，他不想消磨對方對自己僅存的一點愧疚，他想讓對方看見的是他的鎮(zhèn)定，他的從容，是對方想要什么自己都能給的強大。
    他想讓她因此而留下來。
    可他沒能做好。
    對不起啊……
    他摁了摁心口，那里有些疼。
    又是他的舊傷，這次發(fā)作的好像格外厲害些，疼痛仿佛要鉆進肺腑，疼的他呼吸都不敢用力。
    當年落下這道傷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堪到了極點，可他怎么都沒想到，自己還會有更不堪的一天。
    至少那時候他還是有母親的人，可現(xiàn)在，他連母親都沒有了。
    那個人，那個他思念了十幾年的人，為了另一個孩子，親口否認了他的存在……
    殷稷不明白，一個人怎么可以活得這么失??？被愛人背叛，被親人拋棄……他到底是為什么活成了這樣？
    他不是皇帝嗎？不是富有天下嗎？
    怎么連兩顆人心都得不到呢？
    他捂住心口，別越發(fā)劇烈的痛苦折磨的躬起了身體，卻是一聲都沒吭。
    他不愿意這份狼狽被任何人看見，他想忍一忍，只要熬過這一宿他就沒事了，就和當年他心口中刀，螻蟻一般躺在破廟里等死的時候一樣。
    天亮了，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