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進(jìn)了屋，畫屏扶著池棠在軟榻上坐下，回身擺手道：“都出去吧！別吵著姑娘休息了！”
    小丫頭們窸窸窣窣往外退。
    池棠瞥見低著頭也正后退的秋光，突然道：“我記得阿娘有一架翡翠雕的麻姑獻(xiàn)壽桌屏，給我找出來！”
    秋光的腳步頓時滯住。
    “現(xiàn)在？”畫屏錯愕問道。
    池棠點(diǎn)頭催促：“現(xiàn)在！馬上！快去！”
    夢里前世的真假對她來說太重要，之前在普明寺病得半死不活沒辦法，既然回來了，當(dāng)然是越快越好。
    畫屏急忙應(yīng)下，親自拿著鑰匙跑出去。
    婢女春曦捧著茶上前，好奇問道：“怎么沒見錦屏姐姐？”
    池棠接過茶盞，沒有回答。
    夢里的三年太過真實(shí)，以至于她現(xiàn)在面對沒有陪她一起進(jìn)京的春曦有點(diǎn)生疏，甚至有點(diǎn)排斥。
    她不回答，自有人代她回答：“錦屏犯了錯，送去顏先生那兒了。”
    屋內(nèi)氣氛瞬間一僵。
    池府的奴仆都知道“送去顏先生那兒”是什么意思。
    春曦收起驚愕的表情，轉(zhuǎn)了話題：“姑娘什么時候惦記上這么個桌屏了，我竟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池棠默默喝茶，還是沒有接她的話。
    沒有印象才是正常的，她原本也沒印象。
    這個桌屏雖然是阿娘的遺物，但阿娘的遺物多到小小年紀(jì)的她根本不會去清點(diǎn)。
    畫屏管著鑰匙也許還有點(diǎn)印象，其他婢女理應(yīng)沒印象。
    可是此時身子微微顫抖的秋光，明顯是有印象的。
    兩次開口都沒有得到池棠的回應(yīng)，春曦也察覺到了她的冷淡，第三次開口時，語氣便尷尬遲疑：“姑娘是要找出來給燕國夫人作壽禮嗎？”
    池棠看了她一眼，終于“嗯”了一聲。
    春曦暗暗松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這個……姑娘是晚輩，送這個恐怕體現(xiàn)不出心意……”
    語氣終究沒有平時隨意了，但說的話卻是出自忠心。
    池棠也不是真要拿來作壽禮，便隨口道：“那就拿去和爹爹的麻姑獻(xiàn)壽圍屏湊成一套。”
    春曦還想說什么，卻見畫屏跑了回來，臉色不是很好看：“桌屏一時找不著，姑娘別急——”
    “我不急！”池棠頓時直起身子，眼睛發(fā)亮，不但不急，甚至有點(diǎn)小興奮。
    手心在扶手上拍了兩下，池棠道：“你去一趟西苑，跟顏先生說我丟東西了！”
    畫屏愣了愣，道：“只是一時找不著，我多帶幾個人再去找找……”
    池棠可等不及，當(dāng)即威脅道：“你不去，我自己去咯？”
    畫屏忙道：“我去，我去！”
    盯著畫屏出了門，池棠才放下心來，看了一眼頭埋進(jìn)胸口的秋光，估摸著這事一時出不了結(jié)果，便起身道：“我去睡會兒，午時再喊我！”
    ……
    午時醒來，畫屏已經(jīng)回來了。
    “顏先生說……”畫屏回答得有些猶豫，“讓姑娘再仔細(xì)找找……”
    池棠拿筷子的手一頓，臉色有些不好看。
    竟然推托了？
    顏先生雖然管著池府的內(nèi)務(wù)，但確實(shí)不過問錦年院，而阿娘的嫁妝則一直是由阿娘的陪嫁人家打理，爹爹并不令顏先生插手。
    所以一直到離開吳郡時，才發(fā)現(xiàn)少了許多東西。
    彼時京城的大堂兄已經(jīng)到了，池府的家事理應(yīng)由大堂兄做主，可顏先生卻強(qiáng)硬地當(dāng)著大堂兄和所有家仆的面，杖殺了四人，一日之內(nèi)，雷厲風(fēng)行地查清了所有東西的去向。
    那次搶著要管，怎么這次送上門讓他管，卻推拒了？
    “姑娘別急——”畫屏還是這句話，一邊往她碗里夾菜，一邊輕聲道，“等會兒我和夏輝再去找找，就算真找不著，也該是姑娘來處理，不然傷姑娘的面子……”
    池棠默默地吃完，放下筷子后，又沉默了一會兒，道：“為什么傷面子？爹爹也不親自處理這些。”
    畫屏愣了愣，道：“府君公務(wù)繁忙——”
    “我也很忙啊！”池棠理所當(dāng)然地說，“何況我不擅長處理這些，誰擅長誰來處理不好嗎？”
    畫屏一時語噎。
    池棠看了看她，認(rèn)真地問道：“要不你來？”
    “啊……我……”畫屏嚇了一跳。
    池棠搖了搖頭，讓畫屏來，那可真是難為她了。
    錦年院里，從前是奶娘管著，后來是錦屏，畫屏太過溫柔和善，沒什么威嚴(yán)。
    即便后來沒了錦屏，也是春曦負(fù)責(zé)管教小丫頭們。
    但是春曦——
    池棠的目光從春曦面上掠過，停在了一名面相嚴(yán)肅的婢女臉上：“夏輝再去找找吧！”
    想找就去找好了，反正是找不到的！
    池棠想著，起身往外走去。
    “姑娘去哪兒？”畫屏追上問道。
    “去西苑！”
    ……
    池府人口簡單，只有兩個主子。
    池長庭平時都住在前院書房，后院正房空著，池棠住東面的錦年院，西面則砌了墻，是池長庭的幕僚顏松筠住著。
    池棠到西苑時，顏松筠已經(jīng)得了消息，站在堂前迎接。
    石青色的葛巾端端正正垂在腦后，白面短須，眉眼溫和含笑，看上去極為平易近人。
    池棠正了正臉色，對著顏松筠認(rèn)認(rèn)真真行了一個晚輩禮，恭敬地喚了一聲“先生”。
    顏松筠是六年前來到池府的。
    那時她剛剛隨爹爹到吳縣赴任，顏松筠被爹爹介紹給她時，也是讓她行的晚輩禮。
    顏松筠雖然在池府待了六年，卻和她沒什么來往，不過逢年過節(jié)見上一見，平時他也忙得很，沒空陪個小孩子玩。
    真正同顏松筠有了往來是在進(jìn)京之后。
    進(jìn)京之后，顏松筠待她諸多嚴(yán)厲，但現(xiàn)在對著她還是和藹可親的。
    一邊笑呵呵將她往屋里讓，一邊親切問道：“阿棠怎么來了？你那個桌屏找到了沒？”
    池棠幽幽看了他一眼，道：“讓人繼續(xù)找了，不過多半是找不到的。”
    顏松筠“呵呵”一笑，坐下：“再好好找找，錦年院里的事，還是得你自己做主。”
    池棠誠懇道：“我還小，不會這個。”
    顏松筠略一沉吟，點(diǎn)頭道：“確實(shí)！”
    池棠正心中一喜，便聽到他又說：“你小小年紀(jì)的，確實(shí)難為你了，府君該給你找個阿娘了。”
    池棠一愣。
    怎么說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