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會離開,他總是靜靜地守候在哪里,在等待。</br> 那種期盼夾雜著思念的心情,對榮然來說是新奇的,但卻也是一種甜蜜的折磨。</br> 他想著她,念著她,不覺得苦,反而覺得日子有了盼頭。</br> 榮然一開始只想偏安一隅,上有強勢的大哥下有受寵的庶弟,他在他們的夾縫之中艱難地生存,要想方設法保全自己。</br> 榮然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起來,還自幼喪母,母族沒落,他不可能單純。</br> 相反榮然天資聰穎,若不是病體拖累再加上避兄弟們的鋒芒有意藏拙,恐怕早就在朝堂上大放異彩了。</br> 但在宮中,向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br> 榮然沒那么天真,他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無意爭儲也毫無威脅,然而他的兄弟們還是不肯放過他。</br> 在宮中,弱小就是罪,誰都能夠踩上一腳。</br> 榮然雖然病弱又文質彬彬的,但他絕對不軟弱,哪怕他不那么受寵,也沒有哪個下人敢欺負到他頭上。</br> 能夠讓他受氣的自然只有他的兄弟,偏偏榮然奈何他們不得。</br> “殿下,殿下,您要挺住啊。”</br> 姜姜再次過來的時候,她沒有想到會見到這樣的情形。</br> 以往榮然的寢宮總是給她春暖花開淡雅怡然的感覺,哪怕有過一次的陰森詭異,也不像是此時一般哀嚎一片慘淡異常。</br> 奶娘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她手里捧著的痰盂里血紅一片。</br> 榮然的嘴角掛著血絲,他一副氣若游絲的模樣,偏偏人還在咳血。</br> 姜姜被嚇了一跳,趕忙過來。</br> “你怎么了?”姜姜碰不到他,然而榮然似乎將她的聲音已經刻進骨子里了。</br> 姜姜一出聲,榮然再虛弱也還是睜開眼睛看著她,他的眼眸里透露出一絲笑意來,讓他蒼白的面容好看了許多。</br> “你來了。”榮然的聲音低不可聞。</br> 姜姜蹙起了眉頭,再次問道:“究竟發生了什么?”</br> 和榮然短短接觸的這些時日,姜姜對他也有了足夠的了解。</br> 她知道榮然絕對不像是在她面前表露的那般無害,畢竟是宮里長大的皇子,心機城府他絕對不缺。</br> 然而,榮然也著實是個性子極好的人,寬容仁慈,體恤下人的不易,這矛盾的兩方面放到他身上卻并不違和。</br> 而且,他的心境很平和,很少有能夠激起他情緒劇烈變化的,這或許和多年抱病被要求情緒不能過大起伏有關。</br>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夠將榮然氣成這樣呢?姜姜心頭有些好奇。</br> “我母族的一個小表妹,被大哥強嫁給了一個足以當她爺爺的人。”</br> 榮然說得平靜,但分明他又吐出了一口血。</br> 不過是次宴會上,榮然的表妹倒霉,秦王和魏王兩個人的爭端被作了伐子。</br> 有些人抬手之間便決定他人的命運,如螻蟻一般。</br> 然而,這不是什么低賤之人,是榮然的母族人。</br> 他聽聞過后當即趕過去求情,堂堂王爺在他們兩人的逼迫下當真眾人的面不得不下跪,卻還不夠。</br> 秦王發怒踢了他一腳,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不好了。</br> 此事雖然皇帝聽聞之后讓秦王閉門思過,也事情已經成了定局。</br> 和榮然受的傷相比,他父皇對長子的偏愛太過明顯。</br> 榮然有些失落,但不至于傷心,生在皇家他早就看明白了。</br> 他恨的是自己的無能,保護了不他的親人。</br> 榮然忘不了在他們權勢的欺壓下,他被逼下跪的恥辱。</br> 哪怕他隱忍,卻依舊換不來好結果。</br> 其實榮然和他的表妹根本沒見過幾面,兩人話都沒單獨說過,根本不熟。</br> 一來榮然的確天生有份柔軟心腸,有同情心的一面。</br> 他憐惜年紀比他還小的花骨朵兒般的少女要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二來榮然對于自己納進去羽翼下的人護得十分嚴密,在皇室之中,他也是少有的看重家人的人。</br> 多番憂思郁結外傷下,榮然這身子也爆發地徹底。</br> “你都說了,她還年輕,就算以后成了寡婦,有你這么個表哥,又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br> 姜姜在榮然的床邊坐下,拿起手帕輕輕擦了擦他的嘴角。</br> 穿過去她才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可行,她頓了頓放下帕子,卻讓榮然的眼眸亮了起來。</br> 榮然情不自禁想要去握住她的小手,卻還是克制住了自己。</br> “你說得對。”他唇角微微勾起。</br> 皇帝受寵的女兒姐妹哪怕死了再多的夫君,又有誰敢說什么呢?</br> 對,她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后頭。</br> 榮然內心野心涌動著,面上卻還十分平靜。</br> 這些皇子就沒有一個是真的甘于平淡的,先前或許也是因為自己毫無希望,但如今卻不拼一把不行了。</br> 榮然眉目開闊,胸口的那口郁氣仿佛也消散了,他其實更多的是心病。</br> “你真是聰明,善解人意。”榮然夸獎姜姜道,注視著她的眼眸滿是喜愛。</br> “我還不知該如何稱呼你。”榮然一向將距離把握得很好,不會給人壓迫感。</br> 他循序漸進,又不失時機地和姜姜更進一步。</br> “我排行七,你可喚我七郎。”榮然期待地看著姜姜。</br> 這稱呼,很有那么點柔情蜜意的味道,也是他對姜姜小心翼翼的試探。</br> 姜姜在這宮中在他身邊,早就清楚了榮然的真實身份。</br> 七皇子,楚王殿下,繼后的兒子。</br> 皇帝和元后患難與共,嫡長子承載著他所有的期待。</br> 而九皇子卻是他如今寵愛了十數年的貴妃之子,只有楚王這個繼后嫡子的身份不尷不尬,就像是他母后的處境一般。</br> 比不得元后和皇帝的結發之情,也比不得貴妃得他喜愛。</br> 繼后是個極其溫柔的女人,但這樣的女人不適合在宮中生存,所以她早早去了。</br> 有時候榮然覺得這對她或許來說是一種解脫,榮然的體弱也是因為繼后身體本就不好。</br> 皇帝并不糊涂,對這個嫡次子不看重不寵愛卻也不會讓人虧待他。</br> 榮然在宮中并不是小透明,但誰也不會將他當成對手,來自宮中那些魑魅魍魎的算計榮然還能應付。</br> 父皇身體強健,大哥地位超然,但九弟多番尋釁,皇帝也似乎越來越動搖了。</br> 這爭儲亂了起來,自然也會牽扯到無辜之人,更別提榮然本身身處漩渦之中。</br> 姜姜其實沒留意過榮赫之事,她上周目壓根就沒關注過朝堂大勢。</br> 所以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清楚,眼前病弱的年輕男人,就是以后壓在男主頭頂的一座大山。</br> “你可以叫我的小名,你看,就是這個香甜的小梨子。”姜姜指著桌上的水果俏皮道。</br> “梨兒,梨兒,梨兒。”榮然在自己的心底悄悄喚了好幾遍,只覺得她人如其名,當真是清甜得很。</br> 榮然一開始還有些不太敢叫出聲,這畢竟是親密的女子名諱。</br> 但他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渴望,小心地喚她,屏住呼吸看姜姜的反應。</br> 但見她毫不在意,他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愁。</br> 而榮然渴望的姜姜喚自己“七郎”卻始終沒有實現,因為姜姜大部分時候是不需要喚他的名字的。</br> 這宮殿里伺候的下人發現楚王殿下近來愛上了吃梨子,只是他體弱,梨子性寒涼,榮然不能多吃。</br> 榮然很沉得住氣,一直在寢宮里養病,也不外出走動。</br> 或者說這些日子他就陪在姜姜身邊,閑適地很。</br> “你看上去一點都不著急啊?”</br> 姜姜看著自己身邊披著白色厚披風,仿佛要與雪地融為一體的男人問道。</br> 榮然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他眉目間的神采完全不一樣了。</br> 尤其是他的黑眸,有神明亮地很。</br> “著急也沒用啊。”榮然唇角彎彎道。</br> 他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姜姜,那副神情仿佛可以讓這冰雪消融。</br> “你會不喜歡這樣的我嗎?”</br> 在榮然心中,姜姜不諳世事,是他想要好好呵護的美好存在,他不想讓這些陰謀詭計沾染她半分。</br> 但姜姜跟在他身邊,肯定會被迫聽取的,榮然其實不想讓姜姜見到自己這一面。</br> “你只要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呢?”</br> “但你不是別人啊。”榮然眼眸柔柔,說話一貫輕聲細語的,在姜姜面前就更柔和了。</br> “我不在意你現在做的事情,也無所謂喜歡不喜歡。”</br> 他應該高興的,卻始終因為她對自己毫無男女之情而心情低落。</br> 但榮然很快又臉上露出了笑容,在她面前,他總是能夠很好地調節自己的心情。</br> 他不會讓這些事情困擾他太久,浪費自己和姜姜相處的時間。</br> 姜姜再次過去的時候,她敏銳地發現了榮然身上的變化。</br> 他的氣勢越來越盛了,那股渾然高貴的氣息也越來越濃烈。</br> 以前他還顯得偏文弱一些,如今卻顯得尊貴溫和。</br> 但這些對姜姜毫不影響,榮然在她面前也一如既往。</br> “你最近看樣子過得不錯啊。”姜姜發現榮然這邊明顯比以往熱鬧多了。</br> 其實皇帝有意給他遷宮,換一座更好的宮殿,他自己拒絕了。</br> 這里的每個角落都散發著姜姜的氣息,榮然又怎么舍得離開呢?</br> 宮里捧高踩低,楚王殿下起勢,不論是各方探子還是其他,都總會想要擠進來伺候他的。</br> 但這內殿除了伺候他的老人外,他是不允許其他人進來的。</br> 榮然性子溫和好說話,卻也說一不二,不遵守他定下的規矩懲處起來也不手軟。</br> 這些事情姜姜一無所知,榮然也無意說給她聽。</br> 他的小姑娘,只要高高興興地陪在自己身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