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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要找一個人,不論死活!

    人怎么可能沒心呢?
    這么久的日夜相處,饒是傅九卿生性涼薄,卻護她在掌心。
    靳月不是傻子也不是聾子,能看見也能聽見,她是有些沒心沒肺,平素也是大大咧咧的,可誰對她好,她心里清楚。
    他的指尖沿著她的面頰輪廓,緩緩而下,許是沒氣力了,最后的最后,也只是涼涼的撓她下顎,幽邃的瞳仁里,涌動著陰冷,“怕當寡婦?”
    “怕!”靳月如實回答。
    傅九卿收了手,“扶我起來。”
    靳月當即拿了軟墊子,想讓他坐靠著,能更舒服一些,她整個人幾乎貼在了他的胸膛上,單手將軟墊塞在傅九卿身后,另一只手從另一邊穿到他后背,努力拉直。
    如此姿勢,宛若主動抱他。
    馨香忽然涌入鼻尖,傅九卿渾然一震,她的胳膊從他的腋下伸進去,因著左右手分工合作,袖口被摩擦著捋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
    他低眉,溫熱的呼吸正好吹到她的耳鬢邊,銳利的唇角不自覺的松懈,連他自己都未能察覺,這彎彎的弧度,像極了天邊的月。
    因著耳鬢邊的溫熱,靳月當即直起身,長長的羽睫止不住的抖動,明亮的眸直勾勾的盯著他。
    唇角帶著邪笑的男人,眼睛里凝著狐貍該有的魅惑,如同綴滿了星辰,攬盡夜空月華,那一笑,傾瀉萬丈流光,直教人挪不開視線。
    病態中的蒼白妖冶,最是致命的邪魅無雙。
    靳月喉間滾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口蠢蠢欲動,幾欲破冰而出,惹得她熱血沸騰,好似連呼吸都無法自主,耳根子更是燒得滾燙。
    “你、你干什么?”她舌頭打結,臉上也跟著滾燙。
    心頭暗罵了一句:該死的狐貍精!
    “月兒的臉怎么紅了?”傅九卿輕輕靠在軟墊上。
    靳月當即捂住臉,接忙別開視線解釋,“還不都是因為你,兩個火爐燒著,整個屋子就跟火爐似的,我的臉自然是被熏燙的。”
    “是嗎?”某人眸色微斂,明知故問,“既然這么熱,為何我還是這么冷?”
    “你還覺得冷?”靳月仲怔。
    屋子里的溫度,已然讓她暖出了一身薄汗,要是再熱,她怕是要成熱鍋上的烤肉了!
    “尤其是手冷。”
    靳月拭一把額頭的汗,毫不猶豫的握住了他的手,“那我幫你捂捂?”
    傅九卿神色淡然,低聲應了句,“好!”
    大概是他的手委實太涼,怎么都捂不熱,靳月輕輕搓了搓,她的力道有些重,眼見著他白皙如玉的手背上,起了一道道紅印。
    靳月愣了愣,駭然抬頭去看。
    還好,還好,傅九卿正閉目養神,沒發覺異常。
    如釋重負的松口氣,靳月彎腰,將捂在掌心里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哈了兩口氣。
    溫暖的氣流,就像是植入心口的魔種,快速生根發芽,抽出的藤蔓,無可遏制的長在血肉中。沒有親身經歷過,大概無法描述個中奇妙。
    兩個人心中的暖,逐漸匯集到一處。
    傅九卿睜開眼,瞧著低頭哈氣的人兒,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她光潔的額,圓潤的鼻尖,飽滿的唇微微張開,隱約還能看到粉色的舌。
    嗓子里略略發澀,他深吸一口氣,狠狠閉了閉眼,盡量不去想。
    可腦子里,卻不斷的浮現著,她粉色的舌。
    “為什么還是這樣涼呢?”靳月自言自語。
    抬頭瞧著傅九卿,他依舊閉著眼,莫不是睡著了?
    輕輕的將傅九卿的手,塞回被窩里,靳月無奈的嘆口氣,仔細的為她掖好被角,這才起身離開。
    手邊的溫暖消失,那種逐漸回復的冰涼,讓傅九卿頗為不悅。睜眼,屋內哪里還有靳月的蹤影,大概是嫌伺候太累,所以開溜?!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不過,他委實虛弱得很,無力的靠著床柱,閉著眼養神。
    約莫過了一刻鐘左右,房門“吱呀”一聲響。
    傅九卿原就沒睡著,聽得動靜依舊閉著眼,沒有他允準,誰敢踏入這個房間,除非是某個“沒心肝”的女人。他懶得動,亦是虛弱得不愿動,誰知身邊忽然一暖。
    心下驟動,沐浴過后的香氣,混合著她獨有的氣息,就這么毫無遮掩的涌入鼻間。
    靳月力氣大,但動作的幅度卻很小,幾乎是抱著傅九卿,慢慢的將他放下來。瞧著只是個小動作,可她的額角已經緊張到出汗。
    屋子里熱火朝天,她穿著單薄的中衣亦覺得悶熱。
    待傅九卿躺回了被窩,她這才松了口氣,輕輕的為他掖好被角。
    趴在床榻上,單手枕著臉,她歪著頭去看他精致的側顏。許是因為病著,傅九卿的膚色近乎白得透明,整個人瞧著像是瓷娃娃,只要輕輕一碰便會就此碎裂。
    “生得這么好看,為何總是冷冰冰的?這么冷,誰敢靠近你。”她眨了眨眼,終是難敵倦意。
    聽得耳畔均勻的呼吸聲,傅九卿睜開眼,側過臉去看趴著睡覺心頭好,長長的睫毛貼在下眼瞼處,大概是因為呼吸不暢,一張臉紅彤彤的,像極了剛煮熟的蝦子。
    不,應該是快要剝殼的蝦子。
    畢竟,這蝦子泡過水了。
    白日里東奔西跑,所以靳月睡得很沉。
    夢中,她好似又看到了那樣的畫面,行至懸崖邊,卻在即將墜落的那一瞬,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腕。一抬頭,那張驚世絕艷的容臉,赫然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傅九卿……”
    懷里的某人,夢囈不斷。
    貼耳近前,傅九卿眉心緊蹙。
    “傅九卿……抓緊我……”
    擁著她的手,愈發收緊,將她牢牢的摁在自己的懷里。
    他的下顎抵在她的發心,恨不能將她揉碎了,融在自己的心口,低聲應了句,“嗯,抓緊了!”
    明知道她在做夢,什么都聽不到!
    有些事,本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晨曦微光,從窗外滲進來。
    金光點點,透著深秋的寒,卻絲毫不影響屋內的暖意。
    靳月睡意朦朧的往前拱了拱,鼻尖好似蹭到了涼涼的東西,眉心一皺,眼眸驟睜。
    果然,又是這樣!
    習以為常的,她仰頭,他低頭,四目交匯。
    若是沒睡飽,某女人睜開眼的時候,會一言不發,若是睡飽了,自然而然會耳根發燙,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傅九卿發現的小竅門。
    顯然,今日的靳月,的確是睡飽了。
    快速垂眸,默默的將他搭在她腰間的手挪開,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床壁處滑溜那么一下,每次都是這樣,今兒也不例外。
    傅九卿沒攔著,習慣了!
    醒過神來,靳月一溜煙爬起來跑了。
    傅九卿還是沒攔著,習慣了!
    待梳洗完畢,靳月一襲青衣站在床邊,瞧著纏綿病榻的傅九卿,曦光落在她眼底,溢開迷人的微光,連鼻尖都泛著點點的金色。
    她輕聲問,“你覺得怎樣?”
    傅九卿靠坐在床榻上,神情淡漠,盯著她不說話。
    心里緊了緊,靳月不敢直視他的眼,總覺得被他這么一瞧,瞬時脊背發寒,好似心里的那點小九九,都被他瞧了去。
    “去吃早飯吧!”
    半晌,傅九卿才開口。
    靳月點點頭,等著他下一句。
    可是……
    霜枝和明珠杵在門口,心里有些發毛,公子病著,會讓少夫人離府去衙門嗎?
    “還不走?”傅九卿低低的咳嗽著。
    靳月孩子氣的抿唇,唇角彎彎如月,“相公?”
    只有在有求于他的時候,她才會軟著聲音喊相公,每次都不例外。
    “嗯?”他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
    “相公。”靳月陪著笑臉,眉眼彎彎,微微露出的貝齒,瞧著很是討好,“你還覺得哪里不舒服嗎?那個,我、我就是想……”
    “想去府衙?”傅九卿問。
    靳月連連點頭,是!
    “月兒,你知道的,我是個生意人。”傅九卿的言外之意何其明顯。
    靳月抿唇,這是讓她拿什么來換?這些日子,他身子不痛快,所以在某些方面委實沒再欺負她,怎么他現在又想了嗎?
    轉念一想,反正他身子不舒服,就算自己應下,似乎也沒什么太大的問題吧?
    深吸一口氣,靳月默默的伸出一根手指頭,鼓著腮幫子看他。
    “去吧!”傅九卿神色淡然,好似真把這個當做一場交易。
    咬著唇,靳月瞧著自個的手指,撇撇嘴走出房間,這種事情也能拿來交易……真是市儈!
    靳月一走,君山便進了門,“公子?”
    “如何?”傅九卿掩唇低咳,雖然仍是虛弱,但較之昨兒,委實好了太多。
    君山業已習以為常,躬身行禮道,“昨兒下半夜的時候,南王已經拿下了那些人,除了漠蒼,全部都押回了刑部大牢,這會應該在審訊。”
    “嗯!”傅九卿垂眸,“漠蒼在哪?”
    “王爺說,關在了東山別院,公子身子好些就可以過去。”君山低聲應答。
    壓了壓眉心,傅九卿的面色仍顯蒼白,“更衣!”
    “是!”君山頷首。
    他就知道,公子一定按捺不住,絕對會過去的,方才不許少夫人離開,多半是戲弄少夫人罷!
    東山別院。
    今兒太陽極好,風也大,傅九卿裹緊了身上的大氅,依舊渾身微涼。攤開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卻沒有沒了此前的溫暖感覺,真讓人惆悵。
    “公子!”君山在前面領路。
    手指微蜷,抵在唇前輕咳,蒼白的面上浮起瘆人的陰冷之色。
    幽暗的地牢內。
    有男子雙眼被遮,牢牢的綁在木架上,壓根動彈不得。
    “漠蒼!”
    被人喊出了名字,漠蒼赫然僵在那里,沒敢吭聲,一顆心砰砰亂跳,已然跳到了嗓子眼。誰,到底是誰?為什么會知道他的名字?
    天曉得,他踏入大周境地,統共不過數月,來到京都城半月不到,按理說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東西在哪?”
    漠蒼雙眸被遮,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只聽得那聲音涼得瘆人,就像是寒冬臘月里的一盆冰水,夾雜著鋒利的冰渣子,從頭至腳澆下,刮得人鮮血淋漓。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漠蒼驚呼,“我不知道什么東西,你們想對我做什么?”
    沒人知道他帶著那東西,這人莫非是鬼神?
    “南玥細作已經被一網打盡,你是想負隅頑抗,抵死不說?”傅九卿坐在帷幔后面,裹著厚厚的大氅,側臉瞧著火盆里,燃燒得正旺的炭火。
    嗶啵一聲,火花崩裂,赤金之色,委實好看!
    “我、我不知道什么南玥細作,你、你弄錯了!”漠蒼呼吸急促。
    他說得一口流利的大周話語,練習了那么久,就算在京都城內行走,也未必有人識得他的南玥口音,所以對于這一點,他有絕對的自信。
    “那就當弄錯了!”傅九卿低低的咳嗽著。
    君山快速遞了溫水,“公子?”
    傅九卿搖搖頭,君山便將杯盞落回案上。
    “既是弄錯了,你們就放了我!”漠蒼忙道,“我這人很是大度,絕對不會追究。”“是嗎?”
    漠蒼頓了一下,只覺得這聲音更冷了,凍得人舌尖都打顫,有些話到了嘴邊,愣是沒敢再吐出來。恍惚間,他有種上斷頭臺的錯覺,好像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只要他敢說錯一個字,那刀就能讓他血濺三尺。
    “我……”漠蒼猶豫了一下。
    “還沒有人,能活著走出這里。”君山開口,“既是錯了,那只能將錯就錯,就此罷了!”
    “你們什么意思?”漠蒼駭然,“你們要殺我?”
    君山覺得自己說得夠清楚,奈何這廝竟然沒聽懂。
    “是!”君山應答。
    這回,足夠清楚了吧?!
    漠蒼沒有再說話,但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耐心似乎已經用盡,或者說,對于他而言,對方根本就沒有耐心可言。
    周遭愈發寒涼,陰測測的感覺,讓漠蒼覺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驚懼至極,心慌至極。
    “你們、你們敢!”漠蒼呼吸微促,“我、我沒犯錯,沒犯法,也沒得罪過你們,你們到底想怎樣?我、我是無辜的,我跟那些什么,南玥的細作,沒有任何關系,你們找錯人了!你們找錯人了!”
    “南玥有巫醫,大巫醫是你師父,你背叛了你的師父,偷走了南玥的至寶……九尾草。”傅九卿慢條斯理的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黑鴉羽般的長睫半垂著,火爐里的光亮落在睫毛端上,愈顯得他目光陰郁,涼薄無溫。
    君山以眼角余光,瞄了自家公子一眼。
    公子唇角的銳利,昭示著他內心的不耐。
    想來也是,除了少夫人,公子對任何無關之人,都沒有一絲一毫耐心。
    傳說,南玥至寶九尾草,生于涂山,有活死人肉白骨,解奇毒的作用。因著被人采摘殆盡,所以在大周境內,已經沒有九尾草可尋,但幸運的是,當年九尾草被傳入南玥,竟在南玥皇宮存活繁衍。
    因著九尾草生長周期太長,從生根到發芽,需要整整三年時間,再從成長到開花有需要三年時間。
    唯有頂端開花時,九尾草的效用才能發揮到極致。也就是說,唯有開著花的時候采摘,才算是極好的解毒良藥。
    一株九尾草在花謝之后,會掛出一顆種子,然后凋零枯萎,以待三年后重新發芽,三年后再次開花。三年又三年,耗時太長,所以在南玥皇宮,九尾草亦是作為宮廷秘藥被珍視。
    南玥皇帝特意建造了九尾宮,甚至派了重兵看守,除非皇室族人,或者位高權重者,否則誰都沾不著這些南玥至寶。
    偏偏,大巫醫手底下出了個叛徒,就是現在的漠蒼。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背叛了大巫醫,但是他離開南玥的時候,帶走了南玥的至寶——九尾草。可惜,他剛到京都,就被南玥的細作抓住了。
    南王宋烈帶著人圍捕細作的時候,漠蒼正被五花大綁塞在佛龕底下,雙眼被系著。當時宋烈讓人把漠蒼拖出來,原封不動的塞進麻袋里,送到了東山別院。
    既然是傅九卿要的,直接打包送走。
    “我沒有九尾草,你們抓我的時候應該搜過了,我若是身上有,也不至于把我關到現在!”漠蒼心里慌亂,面上卻強裝鎮定。
    既然他們有所求,那自己就有談判的價值。
    “那就沒什么可說了。”傅九卿起身。
    漠蒼聽到了椅子挪動的身影,伴隨著微沉的腳步聲,“吧嗒”、“吧嗒”的響起。似乎是有人要往外走?他們放棄他了?不要九尾草了?
    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說好的談判價值呢?
    “你們……”
    還不待漠蒼開口,冷冰冰的刀子已經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有人冷笑兩聲,“公子說,這人沒什么用了,拖出去埋了做花肥。”
    “等等!”漠蒼急了,額頭瞬時有冷汗涔涔而下,“你們、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要殺我?我自問沒得罪過你們,我也不是南玥的細作,你們……”
    “你的確不是細作,但南玥的人要殺你,你卻不知道給自己找個靠山,如此蠢笨不堪,活下來又有什么意義?”君山站在門口,“下輩子投個好胎!”
    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知道九尾草在哪!”漠蒼歇斯底里。
    鋒利的刀刃,劃開了一層表皮,脖頸上有滾燙的東西徐徐而下,那是從身體里涌出的鮮血,但凡他晚開口一會,刀子會真的要了他的命。
    那個男人,不是在跟他開玩笑,是真的要把他殺了,拉出去做花肥!
    傅九卿站在暖閣內,與外閣隔了一道珠簾。
    漠蒼跪在外頭,瞧不清楚這里頭,只能隱約看到里面有人影浮動。“公子不喜歡廢話,你知道什么就說什么,說錯了那就別怪咱不客氣,機會是你自己爭取的,不是靠別人給的。”君山站在珠簾內,冷聲開口。
    漠蒼白了一張臉,跪在地上,瞧了瞧左右兩側的精壯漢子。
    遮眼布被取下的當時,他更慌,滿眼都是陌生的場景,還有……握在別人手里,沾了他鮮血的刀子。明晃晃的寒光,倒映著屬于他的狼狽不堪。
    如俎上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傅九卿辦垂著眉眼,白皙修長的指,捏著鉗子,漫不經心的撥弄著炭盆里的炭火,似乎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神情淡漠如常。
    風從虛掩的門縫里鉆進來,銀絲穿就的小米珠簾,被吹得左右搖晃,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斷斷續續的窸窣聲,就像是午夜里嗚咽的風,一個勁的敲打著耳膜,讓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知明日為何物,不知刀子何時會重新劃開脖頸。
    漠蒼跪在那里,手腳愈發顫抖得厲害,他不知道內閣里的那個人到底想干什么?想拿九尾草,為什么不對他言行逼供,又或者是想從他身上探知別的什么秘密?
    對方不開口,你根本就猜不著,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這種被撂在一旁的感覺,才是最提心吊膽,最讓人驚恐的。
    “九尾草,我的確、的確是偷出來了,但是半路上我、我怕有人發現,所以給藏起來,沒帶在身邊。”漠蒼戰戰兢兢的開口。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若是帶在身上,早就被人找到了。
    傅九卿依舊垂著眉眼,大氅覆在身上,將細微的風,遮得一干二凈。聽得漠蒼之言,他也只是勾唇一笑,神情淡然的放開手,火鉗“砰”的一聲敲在了爐壁上。
    “拉出去!”君山開口。
    漠蒼駭然,急忙掙扎道,“我說的是實話,是實話!那東西現在被我藏在很安全的地方,只要你們不殺我,我就帶你們去找。九尾草尤為脆弱,你們既然想要,必定有所了解,必須以寒冰匣保存,否則很快就會腐敗。”
    隔著珠簾,能聽到漠蒼急促的呼吸聲。
    他沒有說謊,那東西的確需要特制的寒冰匣保存,南玥氣候偏冷,一年唯有兩三個月不下雪,其余時候一直都是積雪覆蓋,所以這九尾草能在南玥生存下去。
    “東西放在哪了?”君山問。
    漠蒼不傻,現在說出來,無疑是把脖子伸給他人。
    “我可以帶你們去找。”漠蒼深吸一口氣,“你們要知道,九尾草乃是世所罕見的奇珍異寶,有錢有勢都未必能拿到,南玥與大周正在交戰,所以你們若是能自己去南玥找尋,就不會抓著我不放了!”
    “還不算太蠢。”傅九卿吐出一口氣,輕聲低咳,“給你一句忠告,這東西我勢在必得。”
    言外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丟了,就是死!
    漠蒼緊了緊袖中的手,所以……這是答應了?
    “既是來了京都城,你就該知道,身為南玥人,在這里是活不下去的。就算今兒不落在咱們手里,也得落在別人手里!你現在沒缺胳膊沒缺腿,是因為公子仁善,但若是到了別人的手里,恐怕就沒那么舒坦了。”君山掀開了珠簾,走到了漠蒼面前。
    漠蒼被人拽起,左右挾制,根本動彈不得。
    “京都城內,有的是……想要你性命之人。”君山冷笑著,上下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漠蒼。
    南玥和大周相鄰,挨得很近,所以在人種的區分上,有著很難鑒定的標準。
    尤其是邊關附近的百姓,此前互通婚姻,又因著戰亂,邊界線紊亂,有些人娶不上媳婦,或者其他緣故,就悄悄的去邊關撿了個因為戰亂饑荒而流連的女人,不管是哪國的,能安穩過日子就成。
    南玥的逃兵,有時候也會在大周邊關娶妻生子。
    久而久之,五官相近,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何況,南玥附近還有北瀾、西梁,諸國并列,有些國家與大周互通貿易,尤其是京都這樣繁華的天子腳下,往來帶著通關文牒,便于隨時盤查,再懂得大周言語,自可暢行無阻。
    眼前的漠蒼,與濃眉闊目的南玥人還是有些區別的,生得格外瘦弱,除了深邃的大眼睛,筆挺的鼻梁,膚色略顯黝黑,除此之外與大周人士沒太大的區別。
    “我若是……若是投靠你們,你們能護著我嗎?”漠蒼猶豫再三,“我是真的不想回、回南玥,不想被抓回去!若是被抓回去,我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會燒死我的!”
    “那得看你有多少誠意。”君山笑了笑,“你竟然不帶半點南玥口音。”
    “我母親是大周的女子,從小她就教我大周的話語。”漠蒼垂首。
    提及母親的時候,漠蒼眼底里涌出了些許晶瑩,又被他快速斂了回去。
    君山權當不知,繼續道,“公子言出必踐,答應不殺你,你便能活下去,在京都城內好好的活下去。”
    音落,漠蒼面色一緊,撲通又跪在了地上,“你們、你們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只要你們能答應我的條件,就算要我這條命,我也無怨無悔。”
    這事,君山做不了主,必須請示公子。
    “你且說說看,是什么條件?”君山皺了皺眉,扭頭望著輕輕搖曳的珠簾。
    “你先答應我,我才能說。”漠蒼也是個硬骨頭,否則不至于逃出南玥,跑到大周的都城。所謂條件,大概比他性命更重要。
    傅九卿淡淡然的聲音,穿過珠簾,涼涼的漫出,“所謂的條件,就是你背叛南玥的理由吧!”
    漠蒼駭然抬頭,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
    “公子問話,如實回答!”君山道。
    漠蒼深吸一口氣,低低的應了聲,“嗯!”
    “跟你母親有關?”傅九卿拂袖坐在窗前,蒼白的指尖,輕輕撫過杯口。
    他身子不好,不能喝太多茶,所以很多時候,都只是泡杯茶擱在案頭看看而已,就算喝,也只敢淺呷兩口,過過癮便算了。
    “是!”漠蒼點頭。
    傅九卿指尖的動作稍稍一滯,側臉瞧著明亮的窗戶。明明是極好的天色,偏生這般寒涼,連心都涼透了,饒是炭火燒得旺盛,也暖不透骨子里的冷意。
    罷了!
    “說吧!”
    深秋寒涼,風不斷的從門縫里涌入,珠簾搖得愈發熱烈。
    漠蒼瞧著內閣里的人,墨色的大氅將他籠在其中,只留下模糊的背影,隨著珠簾的搖曳,愈顯得神秘莫測,這人似乎很冷,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察覺到內閣里,帶著死氣的詭異平靜。
    母親說過,越是冷靜的人越可怕,他們是雪山上的冰刀,能殺人于無形。
    “我奉母親遺命,找一個人,他叫柳千行。”漠蒼斬釘截鐵,“我一定要找到他,有些事需要他一個解釋!”
    指尖夾著的杯蓋,輕輕落回杯口,傅九卿沒說話,只是瞧著歪歪斜斜扣在杯沿上的杯蓋,“柳……千行?”
    “對!”漠蒼點頭,繼而上前一步,“這個人消失了十多年,現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他是你什么人,仇人?至親?債主?”傅九卿尾音拖長,帶著些許輕蔑,“若是真的死了呢?”
    漠蒼咬咬牙,“若是死了……若是真的死了,我也什么可怨的,也不枉費我來大周一趟。”
    “就因為這個,背叛了南玥?”傅九卿顯然是不相信的。
    漠蒼苦笑,“父母之恩,恩重如山。母親遺命,我漠蒼就算是死,也得為她完成!”
    君山眉峰微挑,倒是個重情義的孝子。
    “母親臨終前與我說過,此行兇險,所以我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九尾草是我最后的保命符,我竊取隨身帶著,就是希望南玥的人抓到我時,能拖延一些時間。”說到最后,漠蒼面色鐵青。
    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不說,眼前這人早晚也會查清楚,與其被查出來,倒不如自己說了,興許還能換得一些信任。
    孤身入敵國,他委實需要一個靠山,否則單憑他一己之力,別說是找人,就連自保都成了問題。
    “我替你找人,你去拿九尾草!”傅九卿淡然開口。
    漠蒼欣喜,“真的?”
    “公子開口,豈能有假?”君山訓斥,“還不快謝過公子!”
    漠蒼畢恭畢敬的行禮,“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只要能找到柳長行,讓他做什么都可以。
    待漠蒼被帶下去,君山快速轉回內閣。
    “公子……”
    君山的聲音一滯,見著公子的指尖在桌案上比劃,似乎是在寫什么?
    “柳……千行!”傅九卿指尖一頓,眸光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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