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聽得那脆生生的一句“嫂子”,耶律桐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俄而又略帶迷茫的望著,行至跟前,將她圈在懷里的慕容安。
“是我的妹妹,大周元禾公主靳月,那位我妹夫,北瀾的七皇子傅九卿。”慕容安溫聲沖她解釋,然后牽起她的手,將她領到了靳月跟前,“月兒,這是你嫂子,耶律桐!”
對于靳月和傅九卿,慕容安不想有絲毫的隱瞞。
這“嫂子”兩個字,惹得耶律桐面頰緋紅,悄悄扯了慕容安一把,“我瞧著與你妹妹年紀相仿,還是別嫂子來嫂子去的,叫我名字便罷了,你可以與安哥哥這般喚我小桐。”
靳月上前,執(zhí)起耶律桐的手,“先尊你一聲嫂子,再與你閑話家常,嫂子從南玥遠嫁至我慕容家,身為妹妹的我,很是欽佩。我與兄長自幼離散,上無父母,旁無親眷,惟愿嫂子能與兄長相互扶持,白發(fā)齊眉!”
頓了頓,靳月低聲笑道,“兄長下半生的幸福,就要拜托嫂子您了!”
“哪用得著這么客氣!”耶律桐心頭如同灌了蜜糖似的,甜得眸子發(fā)亮,唇角止不住的上揚,“他還是我自個偷來的,是我謝謝你們,沒有因為我是南玥的女子,便、便把我當成異類。”
須知,若他們去了南玥,必定會被當成異類。
所謂異類,其心必異。
當,誅!
“你不是異類,是家人!”靳月笑著瞧著慕容安,“都怪哥哥不地道,竟是偷藏了這樣漂亮精致的小美人,也不早些寄個畫像過來,讓我這萬里跋涉的,提著一顆心跑來邊關,不夠義氣!”
慕容安笑了笑,“進屋再說。”
四人進了屋子,傅九卿便與慕容安坐在桌案旁,靳月和耶律桐在小廚房里泡茶,做著精致的小點心。
材料,都夾帶在聘禮的車子里。
“虧得他心細,這些東西竟都備下了,約莫是怕你們辦日子的時候,有些東西,邊關不容易辦到,橫豎現(xiàn)下天氣涼爽,早些備著也不會變壞。”靳月笑著從箱子里,翻找出帶來的東西。
連早些時候的印花都在,倒是可以做幾樣小點心。
耶律桐不會這些,多半是添個柴火,靳月在說,她在記,偶爾自己上手,雖然生澀,好在以后會熟能生巧,誰家過日子,不是這樣一點點的學?
“慢慢來,對,揉一揉,捏起來,甚好!”靳月從旁指導,“放在籠屜里蒸著,對,就這樣,輕拿輕放,然后添柴繼續(xù)燒火,這小籠包到底與廚子做的不同,我也做不出那種味兒,不過……咱要求不高,餓不死就成!”
耶律桐連連點頭,笑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我記住了,以后你們回了北瀾,我還能做給安哥哥吃。”
“小桐,你且同我說說,你們是怎么相識相愛的?”靳月笑問,“是不是驚心動魄,刻骨銘心?”
耶律桐有些不好意思,“真的要說?”
“有什么不能說的?”靳月不解。
耶律桐抿唇,“那我要是說了,你可不許笑話我!”
聽說大周的女子,多半是看不慣這樣主動的女子,只覺得不懂女子的矜持,頗為失禮失德,因著與靳月是初初見面,相處不久,她也不敢說得太直白。
可靳月呢?
她有細作老爹,什么事兒不知道?!
明知故問,只是想從小桐的嘴里,聽到屬于哥哥的小幸福。
幸福會傳染,越靠近,越溫暖。
“是我先、先看上他,然后諸多糾纏。”臨了,耶律桐添了這么一句,“你哥哥算是被我拐帶了,所以……若是哪日旁人說起什么南玥和大周,你、你多擔待!”
靳月噗嗤笑出聲來,“我擔待什么?你是我嫂子,旁人怎么說,同我有什么關系,我與兄長與你不同,你自小嬌生慣養(yǎng),哥哥自小背負深仇大恨,而我則是被當成利器,養(yǎng)在燕王府的奴才,所以你口中的那些家國天下,對我來說是空話。江湖兇險,生死都看破,還看不破這點溝壑?”
“你倒是與我見著的,所有大周女子不同。”耶律桐欣喜。
所有大周女子?
這所有指的是:賣菜的阿婆、做著小生意的婆姨,還有家長里短的嬸娘們!
靳月?lián)蠐项~角,“小桐,有句話你得記在心里。”
“你說!”耶律桐點頭,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委實算得上好好學生。
靳月握住她的手,“不管旁人說什么,怎么看你,只要我哥信你,疼你,愛你,護你,便罷了,那些亂嚼舌根的自然有口業(yè)的報應等著他們,你若是因為那些無關緊要之人,傷害了自己心愛之人,才是真的愚蠢。不管發(fā)生何事,都要說,不要悶在肚子里,兄長為人可靠,重諾守信。”
“這話,倒是沒人同我說過。”耶律桐抿唇。
靳月笑了笑,“那我現(xiàn)在同你說,都是為人婦,我知道家里的瑣事有多枯燥,可是細水長流才是日子的真諦,沒有那么多的驚心動魄,也不會有太多的驚喜驚訝,珍惜身邊人,珍惜現(xiàn)在的日子,老天爺給予的幸福和不幸,都是有定數(shù)的。”
“嗯!”耶律桐頷首,直勾勾的盯著她,“我會守著他,守著這個家。”
靳月深吸一口氣,“還有,不管是南玥的威脅,還是大周的威脅,一句話,告訴我哥,不要瞞著。自以為是的犧牲,往往會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
“可我是南玥人。”耶律桐有些猶豫,“我怕,萬一哪日他們知道我還活著,我怕他們會傷害安哥哥!”
靳月鄭重其事的告訴她,“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所希望的是,你們同生共死,而不是茍延殘喘,茍活于世。人世間太多的迫不得已,但只要說開了,你或者他愿意承擔,即便是一起死了又如何?死都不怕,還怕說不出口嗎?”
耶律桐笑了,狠狠點頭,“你為何懂這么多?是不是跟你家那位,經(jīng)歷過這些?”
“我們經(jīng)歷過燕王府大禍,經(jīng)歷過北瀾兵變,又拼死回到了京都城,現(xiàn)在……還處于逃難之中,但有什么事,誰都不瞞著。他心眼小,我亦是如此,容不得分毫的敷衍!”靳月笑問,“想知道嗎?”
耶律桐連連點頭,“想,說說唄!”
傅九卿和慕容安立在檐下,門口的光亮打在二人身上,從這個位置看過去,正好能瞧見他們的夫人,嬉嬉笑笑的說著曾經(jīng)的“生離死別”和“命懸一線”,仿佛那已經(jīng)是別人的故事。
歷經(jīng)滄桑之后的談笑風生,是一種氣度。
“可見,你是真的做好了共度余生的準備。”傅九卿側過臉瞧他。
慕容安應了聲“嗯”之后,釋然的挽起了唇角,“原是想等你們在京都城事畢之后,再請你們過來,誰曉得竟是這樣的境況,你們有什么打算?”
“城內外已經(jīng)被你收拾妥當了,等你們辦完了婚事,我們便折返北瀾,即便皇帝派兵去追,也只是撲了空而已。無論如何,大周有你、有傅家在,北瀾絕對不會興兵,這件事只能罷了!”傅九卿負手而立,“若不親眼見證你成親,她會留有遺憾。”
他,舍不得。
“有夫如此,我便也放了心。”慕容安笑了笑,“她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苦,后半生的糖,都是你給的!”
傅九卿不以為然,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一次兩次是機緣巧合,但后面……都是禮尚往來。她掏了一顆心,才有他的舍命相護,原是兩個毫無瓜葛之人,若無愛與信任綁縛,怎么能相守一生?!
“恭喜!”傅九卿說。
慕容安朗聲大笑,“謝了!”
成親,和自己心心念念的摯愛之人成親,最此生最歡喜之事。
夜里,傅九卿和靳月睡在隔壁的客房,慕容安與耶律桐相擁而眠。
歷經(jīng)生死的兩對璧人,終是有情人終成眷侶。
夜里睡得舒坦,白日里卻忙碌得很,連著兩三日,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掛那里!”靳月指揮著,明珠趕緊將大紅燈籠掛上,“歪了歪了,往左往左,對,別動,成了!”
明珠躥下房梁,“那這個喜字呢?”
“凡是窗戶,都貼上!”靳月笑道,“把喜糖都包好,到時候周遭都分一分。”
明珠頷首,“是!”
“這樣……好看嗎?”耶律桐穿著大紅喜服,俏生生的站在門口
喜服,是慕容安早前準備好的,只是太過簡樸,做不了那樣的精致,畢竟慕容安沒經(jīng)驗,而且邊關苦寒,到底不似京都城要什么又什么。
好在,靳月所帶之物繁多,取了珠翠和一些飾片,讓明珠送到布莊里,請裁縫重新補過,金絲銀線,翡翠明珠,酌情添上。
都說女要俏一身孝,殊不知,女人穿上大紅喜服時的容光煥發(fā),才是一生中最美艷動人的時候。
大紅喜服在身,映襯著耶律桐小臉紅撲撲的,眼角亦是泛著微紅,她站在門口,略顯躊躇,有些興奮,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真好看!”明珠捏著手里的大紅喜字,“只是這領子好似還是大了些。”
靳月笑著走到耶律桐面前,“我哥高估了你的尺寸。”
耶律桐先是一愣,俄而連耳根子都紅了,下意識的瞧著靳月的胸前。
“生完孩子,能長一點。”靳月小聲說。
耶律桐驚愕,“真的?”
“真的假的,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靳月挺起胸膛,“不過你這兒也不打緊,回頭我挑個東珠綴一下便沒事了!”
耶律桐點頭,“真的好看嗎?”
“好看!”靳月鄭重其事,“在我哥心里,你便是那獨一無二的存在,不過他最喜歡的,應該是夜里的洞房花燭,恭喜你咯,慕容夫人!”
“多謝了,傅夫人!”耶律桐笑著回敬。
二人相視一笑,幸福的笑容便是如此相似。
同樣的唇角上揚,眉眼彎彎。
附近的百姓知道此處住著慕容將、軍,皆不約而同的前來祝福,來者便是客,慕容家沒了什么人,耶律家也不可能有人來,眼下百姓為客,天下為親,這樁婚事便算是昭告天下了。
暮色垂沉,周遭都被大紅燈籠映襯得喜氣洋洋。
耶律桐坐在梳妝鏡前,瞧著鏡子里笑容滿面的自己,眼眶卻微微泛起了紅,若是爹和哥哥能見到她出嫁,嫁給她心愛的男人,該有多好?
注定,她沒有這樣的福分。
“我是你小姑子,但也是你姐妹。”靳月手中捏著大紅蓋頭,“雖然是遠嫁,父母不在身邊,但還有我們,我們是一家人,會一直陪著你。”
耶律桐轉身,抱了抱靳月,“是你們讓我有勇氣,留在異國他鄉(xiāng),不懼他人的眼光!”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靳月為她覆上大紅蓋頭,“以后,要幸福!”
靳月和傅九卿身份特殊,好在有明珠的皮面,才能站在觀禮席上,見證這幸福洋溢的一刻。
天地為證,一拜天二拜地,夫妻交拜定終身。
君若不負,妾必生死相隨。
“夫妻交拜!”
“禮成!”
“送入洞房!”
百姓們或站在籬笆墻外,或站在院內,掌聲此起彼伏,經(jīng)久不息。
耶律桐懷著一個女子最幸福的美好,忐忑的握緊了手中紅綢,瞧著蓋頭底下那雙黑靴,領著她一步步的朝著洞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