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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學著長大

    “爹年紀大了!”宋宴拂開宋嵐的手,面無表情的開口,斑駁的光影里,平靜得不像是最初的他,“凡上戰場者,都會有這樣的一日,僥幸這種東西……是最不靠譜的?!?br/>     宋嵐如脫力般癱坐在他腳邊,掩面大哭,“爹若是真的沒了,那我們怎么辦?燕王府怎么辦?我怎么辦?”
    聞言,宋宴低眉看她,眼底泛著難掩的痛楚,他伸手落在妹妹的頭頂,“燕王府沒了爹,還有我!”
    宋嵐仰頭,眼淚還掛在臉上,不敢置信的仰望著高高在上的少年人,有那么一瞬,她覺得宋宴好似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程南上前,將宋嵐攙起,“郡主,地上涼,您要顧著自個的身子。”
    “哥?”宋嵐拂開程南的手,“你、你沒事吧?”
    宋宴眸中隱忍著傷痛,面上依舊淡然自若,“我能有什么事?”
    外頭一聲響,是拂秀攙著跌跌撞撞的燕王妃走進門,“宴兒……”
    “母親!”宋宴當即攙了一把,“您身子不好怎么不好好歇著?”
    燕王妃哭得眼眸紅腫如核桃,說起話來都像是要斷了氣,壓抑的哽咽聲讓人聞之酸楚,“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為什么要、要如此對待我們?”
    “母親不要著急?!彼窝缟钗豢跉?,“我打算連夜進宮,去面見皇上。”
    燕王妃泣不成聲,“你爹他真的、真的沒了嗎?真的回不來了嗎?我明明還夢到他凱旋而歸,為什么會這樣?不是剛剛得勝,怎么會……”
    “具體事情,待我回來再說。”宋宴思慮再三,終是要入宮一趟。
    書信是父親的副將衛明送來的,具體事情,宮內什么都沒說,只是讓侍衛統領守住燕王府,不許任何人出入,這般陣勢,顯然是要封鎖消息。
    “宴兒……”燕王妃凄涼的開口,“若真的如此,好歹也要讓我再見你爹……最后一面吧?”
    宋宴悶聲點頭,大步流星的離開。
    侍衛傳信去了宮里,宋玄青當然知道宋宴為何要來求見,心下有過片刻的猶豫,但躲避不是他的性子,終是應允宋宴入宮覲見。
    跪在御前,宋宴面色青白,極盡恭敬,“吾皇萬歲萬萬歲!”
    “起來!”宋玄青親自攙了他一把,嗓音里帶著哀傷,面色堅定的負手而立,“皇叔是朕的親皇叔,你是朕的親堂弟,朕不是不通人情,只是……攸關天下蒼生,朕不得不做出取舍。哪日在朕與天下之間有個抉擇,朕亦不悔初衷。”
    宋宴站在那里,微微佝著腰,唇角牽起一抹難看的笑,眼眶里有盈光閃爍,“臣知道皇上的苦衷,北瀾使團在京,若是父親的事情泄露,必定招致變數,到時候北瀾出爾反爾,大周就是腹背受敵。”
    “是!”宋玄青沒否認。
    宋宴繼續道,“臣素來頑劣,父親在世時,仗著父親的威名肆意妄為,仗著皇上的寵愛……做下不少任性荒唐之事。但皇上放心,以后不會了!”
    沒有父親的庇護,他若還不能快點成長,以后……如何擔起燕王府的重任?
    他還有母親,還有妹妹,還有……沒做完的夢。
    宋玄青有些愣怔,宋宴突如其來的沉穩,委實讓人摸不著頭腦,要知道不久之前,宋宴還因為靳月的事情大鬧皇宮,最后以廢除了先帝賜婚圣旨為結。
    現在怎么……
    “宋宴!”宋玄青語重心長,緩步走到案前坐著,“坐吧!”
    “謝皇上!”宋宴躬身。
    海晟奉茶,畢恭畢敬的退出御書房。
    “朕沒有下圣旨,就是不想讓燕王府覺得,朕是在為難你們?!彼涡鄧@口氣,端起杯盞抿一口茶,“待北瀾使團離開,朕會給皇叔正名,戰敗之事……現在暫時擱置不談?!?br/>     宋宴心里清楚,所謂的“沒下圣旨”只是帝王權術,不想讓世人詬病,也不想讓事態蔓延,怕影響大周和北瀾的議和。心里知道,不代表要說出來,他以前少不更事,就敗在這張嘴,把什么都往外說,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失去、失不再來……
    想起那個沒做完的夢,他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臣明白!”宋宴斂眸。
    戰敗也是罪,皇帝這不是寬慰,是警告。
    “你能體諒自然最好?!彼涡喾畔率种斜K,“宋宴,皇叔之事,朕也很難過,可朕是皇帝,皇帝要做的就是給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燕王府……以后是你的,人總要學會自己長大,這份責任希望你能擔得起!”
    宋宴喉間滾動,“皇上,臣有事相求?!?br/>     “皇叔的尸身,朕已經命人去找回,秘密送回京都城。當然,這得在北瀾使團回到北瀾之后,在此之前朕會讓人好好保管皇叔的尸身!”宋玄青音色沉重,“他是朕的親皇叔,朕不會虧待他,也不會虧待你們。”
    前提是,這消息不能傳出去。
    皇帝的話何其明顯,不能發喪,不能悲痛,權當這事沒發生過。
    “皇上……”宋宴哽咽,眉心止不住的顫抖,“我爹死了!”
    宋玄青握著杯盞的手,微微顫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望著宋宴。
    宋宴比他小一些,但比他幸運,從小到大,宋宴都是在燕王和燕王妃的呵護中長大,嬌慣、輕縱,當宮里的兒郎都在沒有硝煙的戰場里,廝殺染血的時候,宋宴正春風得意,在宮外恣意瀟灑,這些東西都是宮里長大的孩子,所不具備的。
    眸色微暗,宋玄青壓下心頭的晦澀,“朕的父皇,亦是!”
    宋宴紅著眼眶端起杯盞,抖著手掀開了杯蓋。
    “朕沒有你幸運?!彼涡嗝蛞豢诓?,極力保持平靜,可聲線的抖動,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朕的父皇是天子,他跟世間所有的父親一樣,望子成龍。可他兒子太多了,多得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到底誰是誰?這個兒子是誰生的,那個兒子又是哪個宮的?”
    宋宴咬著唇,滾燙的茶水從舌尖掠過,疼得他差點落下淚來。
    “你不需要母親的保護,因為你是皇叔唯一的兒子,誰都不敢得罪燕王府的小王爺!”宋玄青勾唇笑得嘲諷,眸色涼薄,“宋宴,咱們差不多同歲,可所經歷的不一樣,朕肩上擔著天下,腳底踩著累累白骨,很多事朕也是身不由己?!?br/>     莫怪無情,情不由己。
    宋宴點頭,“臣明白。”
    “別讓人聽到……燕王府的哭聲?!彼涡啻瓜卵酆煟巴讼掳?!”
    宋宴放下手中杯盞,起身行了禮,畢恭畢敬的道了一句,“臣,告退!”
    走出御書房的時候,宋宴腳下一踉蹌,險些從臺階上摔下去,所幸程南攙扶及時。
    “小王爺?”程南駭然。
    宋宴穩住身形,冬夜里的冷風剜在面上,疼得像刀割一般,他狼狽而落魄的離開皇宮,腳下輕浮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程南戰戰兢兢的跟在后面,滿心惶恐。
    “皇上!”海晟行禮。
    宋玄青扶額,面上難掩痛楚,“宣南王入宮?!?br/>     “是!”
    這世上,除了心上人,沒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宋宴出了宮門便翻身上馬,策馬狂奔。
    急得程南緊追不舍,生怕宋宴再出點什么事,“小王爺,這不是回王府的方向!”
    的確,這是去傅家的方向。
    “小王爺!”程南心慌意亂,若是小王爺悲傷過度,再鬧出什么事來。
    宋宴下馬的時候,就站在傅家的院墻外,他立身陰暗中,瞧著那高高的墻頭,一墻之隔……這個方向大概就是上宜院的位置吧?上宜院,她與傅九卿的溫柔鄉。
    “靳月!”他哽咽著呢喃著她的名字。
    程南想上前,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妥,便退開老遠悄悄守著,他看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佝僂著腰,將額頭抵在冰涼的墻壁上,雙肩微微的抽動,似乎是在哭。
    沒有哭聲,只有壓抑的抖動。
    一遍遍的喚著她的名字,那個不再屬于她的女子,徹底斷了與他的關系,他連最后站在她面前的資格,都被剝奪得干凈,斷得那么徹底,他卻是那么舍不得。
    金殿外吐了那口心頭血之后,他好似做了一場夢,夢里有她也有他,她未走,他未負。
    后來呢?
    后來他得償所愿,她笑靨如花……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宋宴終于直起身,寒涼入骨,凍得他手腳僵硬,他定定的望著墻壁,明知她不會在對面,明知她此刻定在溫暖的被窩里……許是正和傅九卿相擁而眠。
    掌心貼在墻壁上,他喉間滾動,哽咽的說了句,“報應!”
    曾經,她寒涼時,他都不在。
    如今,他悲痛時,她亦不在。
    靳月驟然坐起,額角冷汗涔涔而下,滿面驚慌失措,眼角似乎有什么東西濕濕潤潤的,她伸手去摸,卻被傅九卿扣住了手腕。
    回頭相望,他輕攬她入懷,擁著她靠在床壁處,“莫憂,噩夢罷了!”
    是夢,會醒。
    靳月乖順的依偎在他懷里,低聲的喚著,“相公!”
    “嗯,我在!”他將唇,貼在她汗津津的額角,“我一直都在。”
    她伸手反圈住他的腰,安心的合上眼,“真好!”
    外頭的風呼嘯而過,掠過枯枝,發出刺耳的窸窣聲,屋內卻是溫暖如春,正當好眠。
    夜幕垂沉。
    宋宴的面色比之前更冷,淚痕早已干涸,什么都不復存在,他站在燕王府的大門口,挺直了腰背,沉沉的邁過門檻,燕王府……變天了!
    府門怦然合上,宋宴狠狠閉了閉眼,繼而重新睜眼,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身后已無路,只能繼續往前走。
    “如何?”宋嵐一直在等著,“哦,母親方才又、又暈過去了,此刻正在休息。”
    宋宴點頭,對著宋嵐唯有一句,“以后收斂點。”
    “你什么意思?”宋嵐紅著眼眶,“什么叫收斂點?爹沒了,便輪到你欺負我了是嗎?宋宴,如你所愿,你將接掌燕王府,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那我呢?我該怎么辦?”
    宋宴扯出一抹難看的笑,眸色嘲冷,“有燕王府一日,就有你宋嵐小郡主的一日,若你不聽勸告,再惹出什么禍來,我必不會保你,你自己看著辦!”
    “宋宴!”宋嵐切齒,“我是你妹妹,親妹妹!”
    “你有把我當做哥哥嗎?”宋宴冷聲回應,“但凡有,就該知道什么叫尊敬!我不會讓燕王府自此消失,你好自為之吧!”
    宋嵐梗著脖子,目光兇狠,“你因為靳月的事情,而遷怒我?那賤人是個外人,你竟然為了外人而傷害我?到底誰是你的至親,難道你眼盲心瞎,都不知道嗎?”
    “啪”的一聲脆響,宋嵐猝不及防,直接被宋宴一巴掌甩在地上。
    “對我說話客氣點,我不止是你兄長,也即將接掌燕王府?!彼窝缇痈吲R下的睨她,“別逼著我拿你立威!宋嵐,若你有氣,就去找生你的人,畢竟……你又不是我生的,我可不會慣著你!”
    宋嵐捂著臉,坐在冰涼的地面上,恨得咬牙切齒,“宋宴!”
    宋宴負手而立,瞧著回廊里懸著的白燈籠,眸色幽沉的冷喝,“把這些東西都給我撤了,我爹又沒死,弄這些做什么?馬上復歸原樣!”
    “是!”
    語罷,他狠狠剜了宋嵐一眼,大步流星的離去。
    顧若離無聲無息的站在拐角處,冷眼瞧著跌撞著站起的宋嵐,勾唇笑得嘲諷,瞧,燕王府的小郡主也不過如此,沒了燕王的庇護,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眼下最要緊的是,抓緊宋宴,否則自己的下場和宋嵐……也沒什么區別。
    一轉身,細柳不知何時就站在雕花的小軒窗外,明亮的眸子清澈見底,驚得顧若離險些失聲驚叫。
    半晌,顧若離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著手怒然直指,“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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