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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娘

    程南趕來的時候,宋宴已經(jīng)去追了,嚇得他趕緊跟上。
    大雪翻飛,昏暗的世界里,根本不辨方向,所幸這是燕王府,宋宴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走出去,自己家里進(jìn)了賊,他身為小王爺,豈能制止不管。
    “來人!”宋宴厲喝。
    一張嘴,卻是吃了一嘴的雪,冷風(fēng)倒灌進(jìn)嗓子里,聲音被風(fēng)雪淹沒。
    對方似乎只想跑,連頭都不回,速度很快,幾乎可以用快如閃電來形容,幾個落點,竟忽然竄進(jìn)了院子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王爺?”程南追上來的時候,大批的守衛(wèi)也跟著蜂擁而至。
    宋宴面黑如墨,“給我搜!”
    這到底是什么人?
    賊?
    刺客?
    潛入燕王府,到底是什么目的?
    整個燕王府亂作一團(tuán),小王爺要搜刺客,可是到了下半夜,整個燕王府都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瞧見刺客的蹤影。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消失得無影無蹤!
    裴春秋穿好衣裳打開院門,扭頭望著身后的小童,“哪來的刺客?”
    “我要是知道,那不就是一伙的?”小童搖搖頭,低聲嘟囔著,“找遍了整個燕王府,都沒找到呢!”
    裴春秋嘴里哈著白霧,瞧著門外來來回回的侍衛(wèi),心里直打鼓,會是什么人?跑燕王府里,想干什么?
    “小王爺?”周遭一聲尊呼。
    裴春秋趕緊行禮。
    “你跟本王進(jìn)來!”宋宴黑著臉。
    裴春秋攏了攏衣襟,出了刺客就去找刺客,跑他院子里來干什么?側(cè)目給小童遞了個眼神,小童會意的進(jìn)屋,暖了爐子燒水。
    掃一眼滿屋子的瓶瓶罐罐,宋宴走到桌案前,冷眼睨著臟兮兮的凳子,大概是坐不下去,干脆負(fù)手立著,面色依舊冷得瘆人,“本王有話要問你。”
    “小王爺請說。”裴春秋心里盤算,莫不是沖著靳月的事兒來的?
    此前靳月渾身是血的跑出燕王府,而他又恰好丟了一枚專用的試毒銀針……這意味著什么,裴春秋身為大夫,豈會不知?
    當(dāng)年種種,何嘗不是因果。
    “你當(dāng)年曾說過,月兒身上的毒無解,必死!”這話宋宴牢牢記在心里,在靳月“死”后的兩年里,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
    裴春秋就知道,他是沖著靳月來的,心里有了底,肯定的回答,“是!”
    “可現(xiàn)在呢?”宋宴冷不丁揪住裴春秋的衣襟,“她沒死,還活著,這又是為何?是你學(xué)藝不精,還是說你年邁昏憒,已經(jīng)成了廢物?”
    裴春秋心中腹誹:廢物?我若是廢物,第一個藥死你。
    面上,裴春秋還是得恭恭敬敬的行禮,“小王爺說笑了,這事當(dāng)年我就說過,偶爾會有例外,比如說命硬!之前您不也說過,靳統(tǒng)領(lǐng)是個硬骨頭嗎?天塌了,都壓不死的賤種,可惜后來……她還是去了!小王爺,您現(xiàn)在這么問,是不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比如說……重新找到了當(dāng)年的解毒方子?
    “那只是一句戲言!”宋宴悔得腸子都青了,什么賤種不賤種,那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小王妃,“如今的元禾公主,就是本王的小王妃。”
    裴春秋皺眉,“小王爺,您確定?”
    心里卻揣著高山鼓,壞了壞了,宋宴真的確定了靳月就是當(dāng)年的靳統(tǒng)領(lǐng)?趁著宋宴還沒說出去,要不……自己干脆來個殺人滅口?
    可他行醫(yī)救人大半輩子,拿過銀針拿過筆墨,就是沒拿過刀子,想想也就算了!
    “本王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會如此肯定。”許是外頭風(fēng)大,冷得人腦子清楚,今兒的宋宴格外不好對付,裴春秋繞半天還是沒把宋宴繞進(jìn)去,“當(dāng)年的毒,現(xiàn)在是否可解?”
    裴春秋嘆口氣,“若只是單純的七日斷腸散,許是折騰折騰,活個十幾二十年的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差了那么幾味藥,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說來說去,還是無藥可解。
    “當(dāng)年以身試藥,累積了太多的毒,所以……”裴春秋搖頭,“就算是大羅神仙在世,她饒是僥幸活下來,也活不了太久。”
    既是如此,就讓她大難不死,該干嘛就干嘛去,您就別當(dāng)攪屎棍,跟屁股后面瞎蹦跶!
    當(dāng)然,裴春秋可不敢當(dāng)面這么說,擱在心里想想就好,否則宋宴能把他腦袋擰下來當(dāng)球踢。
    “難道沒有別的法子嗎?”宋宴急了,“千年人參?或者別的什么解毒法子?”
    裴春秋想了想,宋宴倒像是真心要為靳月解毒,不過這解毒之后有想作什么幺蛾子,可就不好說了。但是眼下,大家都沒有法子,裴春秋又想彌補(bǔ)。
    “若是能……”裴春秋猶豫了一下。
    宋宴心驚,“能什么?”
    “能拿到南玥的神藥九尾草,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jī)。”裴春秋摸著下巴沉思,“九尾草乃是南玥的至寶,尋常人見都不曾見過,遑論占有。”
    所以這話,說了跟沒說一個樣。
    傅九卿至今沒拿到九尾草,若是宋宴能拿到,想來也是可行的,反正目的都一樣,為了靳月那丫頭能好好的活下去。
    如此,傅九卿應(yīng)該不會怪他。
    “九尾草?”宋宴皺眉,“本王倒是聽過這個東西,聽說只存于南玥皇宮,連咱們宮里都沒有。”
    裴春秋煽風(fēng)點火,“可不,太稀罕了!這東西,我見都沒見過,就聽說能活死人肉白骨,乃是解毒的至寶,所以嘛……肯定能解毒!”
    “你確定?”宋宴似乎是在猶豫。
    裴春秋連連點頭,“我當(dāng)大夫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東西是好是壞,心里比誰都清楚。若是真的能拿到九尾草,別說是七日斷腸,就算是一日斷腸,我都能把人從閻王殿拉回來!”
    “好!這是你說的,若是本王拿回了九尾草,你卻做不到……”宋宴轉(zhuǎn)身就走,俄而在在門口頓住,“本王就讓你去見閻王爺!”
    裴春秋喉間一動,身上微涼,“是!”
    如今只能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
    小童進(jìn)來奉茶,“師父,小王爺走了?”
    “等你的茶喝,天都亮了!”裴春秋有些腿軟,拂袖落座,略有些晃神,“現(xiàn)在知道心疼,早干嘛去了?當(dāng)年若是不逼著她,不就沒這事了?”
    小童不解,“師父,您說誰呢?”
    “去去去,關(guān)你屁事!”裴春秋揉著眉心,“待會我寫個安保員,你且悄悄送去靳氏醫(yī)館。”
    小童嘟嘟嘴,“您都被丟出來了,我再去……保不齊能被打一頓!”
    “屁話,讓你從后門丟給四海就成,誰讓你進(jìn)門了?”裴春秋嘟囔著往外走,“蠢死了!”
    小童扮個鬼臉,“誰讓你不說清楚!哎哎哎,師父,您可千萬別出去,外頭現(xiàn)在鬧騰得很,不安全。”
    小王爺派人,到處搜刺客呢!
    “刺客?”燕王妃披著厚厚的大氅,疾步走進(jìn)了宋宴的院子,“府內(nèi)怎么會混進(jìn)來刺客,傷著哪兒了?”
    宋宴就站在檐下,畢恭畢敬的行禮,“娘怎么過來了?我沒事,到底是刺客還是賊,尚無定論。”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燕王妃松了口氣,仔細(xì)的環(huán)顧四周,“人抓住了嗎?是偷了東西還是傷了人?又或者是哪個侍衛(wèi),跑出來私會?”
    最后那點,宋宴倒是沒想到。
    私會?
    “武功很高,連我都追不上,按理說不太可能是府內(nèi)的侍衛(wèi)。”宋宴狐疑,“但是我追過去,就這么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難道真是府里的人?
    府內(nèi)藏龍臥虎,對于燕王府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娘,您先回去吧,我會多派人保護(hù)您的安全。”宋宴不愿讓母親擔(dān)心,這些事終究是男人們的事,“程南,送王妃回去!”
    程南行禮,“是!”
    出了院門,燕王妃卻嘆了口氣,“程南,你不必送我,去照顧宴兒罷!”
    “是!”程南頷首。
    想了想,燕王妃又道,“程南,你做事穩(wěn)妥,我與王爺很是放心,所以容你在宴兒身邊伺候那么多年。有些時候宴兒沖動魯莽,你得勸著點,得看著點。”
    “是!”程南不明所以。
    只聽得燕王妃嘆了口氣,“女子嫁了人,就該守在夫家,一直留在娘家也不是個事兒,何況小郡主還在天牢里,大家都應(yīng)該有勁往一處使,先救人再論事,你說是嗎?”
    程南不是傻子,這燕王府往來就這么幾個人,他當(dāng)然知道燕王妃意指何人。
    “是!”程南躬身行禮。
    直到燕王妃走遠(yuǎn),程南站在風(fēng)雪中,瞧一眼漫天的鵝毛大雪,談不上是心涼還是身涼,人都是自私的,一巴掌打走了顧若離的是她,最后要讓小王爺去請回來的,還是燕王妃。
    程南回來的時候,宋宴正坐在桌案前,目不轉(zhuǎn)瞬的瞧著裝裱得極好的“滾”字篇。瞧著小王爺神情專注的模樣,程南心里喟嘆,有些人一旦錯過,就真的回不來了。
    這大概就是,孽緣!
    “王妃說什么了?”宋宴沒有回頭,只是小心翼翼的收好卷軸。
    “王妃的意思是,請……小王爺去一趟侯府,把天牢里的小郡主揪出來!”程南的聲音很輕,很輕,他知道小王爺很少跟人服軟,寧可挨王爺?shù)拇颍膊粫皖^。
    現(xiàn)在要去請顧側(cè)妃回府,小王爺自然是拉不下這臉面的。
    “你說當(dāng)年那場大火,是誰干的?”宋宴收好畫軸,舉止輕柔的放進(jìn)盒子里。
    蓋上,落鎖。
    程南自然不知道當(dāng)年的縱火之人是誰,但是他心里也有疑惑,燕王府戒備森嚴(yán),想要縱火怕是不易,而且……既能偷入燕王府,為什么不能悄悄偷了解毒的方子離開,反而要放火驚動所有人?
    “若不是當(dāng)年落在墻頭的那枚腳印,所有人都會認(rèn)為那場火災(zāi),是一場意外!這般處心積慮的要她死,又不想被人察覺,你說會是什么人所為呢?”宋宴將畫軸放進(jìn)抽屜里,坐在原地愣怔了半晌。
    程南答不上來,現(xiàn)在談這件事,是不是太晚了點?都隔了兩三年,什么痕跡都沒了,就算現(xiàn)在想查,怕也無處入手。
    “你說本王怎么就那么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宋宴苦笑兩聲,起身站在窗前。
    虛掩著的窗戶,雪風(fēng)不斷的從外灌入,吹得案頭的書頁嘩嘩作響,筆桿子噼里啪啦的撞在一處,發(fā)出清晰的竹木敲擊聲。
    “小王爺,現(xiàn)在還來得及!”程南低聲勸道,“卑職知道,您懷疑傅少夫人就是靳統(tǒng)領(lǐng),斯人已嫁,但是您還是可以還靳統(tǒng)領(lǐng)一個清白的。當(dāng)年種種,小王爺您、您欠了她一個真相。”
    宋宴轉(zhuǎn)頭睨他,眸色深冷。
    程南惶然,撲通跪地,“是卑職失言,卑職以下犯上,請小王爺恕罪!”
    的確,身為奴才,說出這樣的話來,需要一定的勇氣。
    “程南,你僭越了!”宋宴輕飄飄的開口。
    程南一愣。
    若是換做以前,小王爺一定會一腳踹過來,讓他滾去暴室反省。但是現(xiàn)在,小王爺似乎沒了之前的戾氣,整個人都沉了下來。
    “真相要給,人……本王也得要!”宋宴瞇起危險的眸,“本王的女人,怎么可能拱手相讓呢?以前覺得她無趣,糾纏得惹人厭煩,如今看到她活力十足的樣子,你知道她笑得有多美嗎?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溫暖,好似漫天的繁星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那雙眼睛,笑起來真好看!”
    程南抿唇。
    其實程南想說,這是傅五公子的功勞,將少夫人養(yǎng)得這般水嫩鮮活,而小王爺您的靳統(tǒng)領(lǐng),是那個被您折磨得從未展過笑顏的可憐人。
    所有的灰頭土臉,都是拼了命的想要挺起腰,想要站在您面前啊!
    可惜啊……
    得不到的永遠(yuǎn)在騷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小王爺,現(xiàn)在王爺不在府中,您可以全權(quán)做主,徹查當(dāng)年的事情。”程南有些猶豫,心里更有些緊張,“您知道的,當(dāng)年發(fā)生在靳大人身上的,不只是這么一件事情,還……”
    宋宴的眼神橫過來時,程南訕訕的閉了嘴,“卑職多言了!”
    是有點話多,但說得沒錯。
    當(dāng)年發(fā)生在靳月身上的,何止這么一件事,十年啊……點點滴滴壘砌起來的,足以寒透人心,當(dāng)年不曾珍惜過的,現(xiàn)在換個人來珍惜,何嘗不是老天給予的彌補(bǔ)。
    又或者,是懲罰,懲罰不珍惜的人!“我若棄如敝屣,必有人如獲至寶!”宋宴不懂這道理嗎?他懂的。
    可他,就是不愿放手。
    不甘心?又或者是,午夜夢回時,那個絕塵而去的背影,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他對她說過的最后一句話,竟然是:你去引開他們,我去救她!
    下雪的日子是沒有天亮的,永遠(yuǎn)是灰蒙蒙的,入目都是白皚皚的雪。
    宋宴一夜沒睡,就在窗口站著,后來他便依著母親所言,冒雪趕去夜侯府,宋嵐吃了這么大一虧,天牢數(shù)日游,應(yīng)該也會記住這個教訓(xùn),到底是兄妹一場,宋宴也不想做得太過分,免得落人口實。
    “讓我進(jìn)宮?”靳月眨著眼睛,“下這么大的雪呢!”
    霜枝點點頭,嘴里哈著白霧,“宮里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外頭了,就等著少夫人您出去呢!太后娘娘說了,若是不下雪,您能在外頭撒蹄子跑,太后娘娘還舍不得擾了您的興致,這不下了雪,您沒地兒去,干脆進(jìn)宮陪著太后娘娘說會話。”
    “成,收拾一下就走!”靳月點頭,“反正今兒傅九卿也不在家,你去告訴漠蒼,讓他老實在家里帶著,實在悶得慌就去我爹的醫(yī)館幫忙!”
    漠蒼是個巫醫(yī),對這些醫(yī)館里的事兒,應(yīng)該會感興趣。
    明珠遞上大氅,“外頭風(fēng)雪大,少夫人仔細(xì)著。”
    “知道!”靳月瞧著鏡子里的自己,碧玉簪子輕挽發(fā),如墨青絲細(xì)細(xì)垂。
    “這樣會不會太素凈了?”霜枝問。
    靳月?lián)u頭,攏了攏隨身的小包,“甚好!我就喜歡相公送的木槿簪!走。”
    慈安宮的馬車從宮門進(jìn)去的時候,侍衛(wèi)們都有些心驚,連皇帝都很少去坐太后的車輦,足見太后有多喜歡這位親封的元禾公主。
    “太后!”芳澤瞧著親自擺置糕點的太后,不由的笑了笑,“您別忙活了,奴婢可瞧出來了,公主愛吃京都城大街上,一家鋪子里的花生,這一大早的奴婢就讓人去置辦了!”
    說著,變戲法似的將堅果盤擱在桌案上,“您瞧,有這個就夠了!”
    “綠芽尖兒太涼,給備果茶或者花茶。”太后笑著吩咐。
    芳澤很久沒見過太后這么激動,這么高興的樣子了,眼角有些濕潤,“您今兒一早就說過了,奴婢都記著呢!備下了,都備下了!”
    “好!好!”太后連連點頭,“那個……有關(guān)于月兒的事兒,你吩咐底下人,不許打聽。”
    芳澤點頭,“慈安宮沒有多嘴饒舌的奴才,這兒的奴才可都是您親手挑的呀!”
    “多少年了?”太后問。
    芳澤一愣,轉(zhuǎn)而便明白了太后問的是什么,“二十二年!”
    “二十多年了!”太后苦笑兩聲,“阿鸞走的時候,哀家還只是個貴人,兄長也不是什么丞相,如今啊……當(dāng)年不好過的,如今都好過了,可這心里還是缺了一塊。”
    芳澤頷首,“奴婢都明白,算算時辰,公主應(yīng)該快到了!”
    “哀家滿臉皺紋了!”太后面色微白。
    芳澤紅了眼眶,“那又如何?太后始終是太后。”
    外頭一聲響,靳月邁步進(jìn)門,“靳月叩見太后娘娘!”
    “乖孩子,來,到哀家身邊來!”太后笑著招手,靳月剛上前,她便將手邊的暖爐塞進(jìn)了靳月懷里,“外頭冷,暖著手,待屋內(nèi)坐舒服了再撒開,免得凍著!”
    靳月手心一暖,心頭更是溫暖。
    “謝太后!”
    瞧著眼前的小丫頭,太后微微皺起了眉,當(dāng)年阿鸞走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年紀(jì),如今知道了底細(xì),她便覺得這丫頭越看越像是阿鸞重生。
    雖然模樣不同,可眉眼間的靈氣和溫暖的笑容,真是像極了!
    “月兒,不要拘謹(jǐn)。”太后將堅果盤推到靳月跟前,“吃。”
    靳月愣了愣,之前瞧著太后很是清冷孤傲,她只覺得這老太太很是高高在上,極不好相處,可如今瞧著……好似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親切!
    “謝太后。”靳月倒也不客氣。
    吃就吃嘛,不吃白不吃!
    瞧著這丫頭剝花生的嫻熟動作,太后心頭滿是酸澀,阿鸞也喜歡吃這些東西,夏日偷蓮蓬,冬日剝花生,爬樹掏鳥蛋,下水捉王八,沒一刻安生的。“公主!”芳澤奉茶,瞧著靳月指尖的動作,扭頭意味深長的望著太后。
    太后點點頭,芳澤躬身退下,不多時便捧著一個盒子回來,長條狀的,像是簪盒。
    “打開看看。”太后道。
    靳月嚼著花生,聽得這話,將蔥白的指尖在帕子上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打開了盒子,里面放著一枚簪子,一枚白玉簪,頂端的木槿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蕊用金箔,葉脈分明。
    跟著傅九卿時間久了,什么好東西沒見過,靳月心頭訝異了一下,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送我的?”靳月眨著眼。
    太后點頭,“哀家瞧著,你似乎很喜歡木槿花。”
    “是!”靳月連連點頭,指了指發(fā)髻上的玉簪,“我家相公送的,都是木槿花紋飾,相公說,這花也配得我。謝謝太后!”
    她沒有拒絕。
    宮里的太后什么都有,一點都不在乎送東西,而是在意送的情義,她若是拒絕,就是駁了太后的面子,反倒坦蕩蕩收下,能更得太后歡心。
    “喜歡就好!”太后其實也是試一試。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阿鸞……是阿鸞回來了!
    “月兒,你母親呢?”太后開問。
    靳月吃花生的動作稍稍一滯,隔了半晌才垂著眼簾,勉強(qiáng)笑道,“我沒見過她,可能小時候見過,但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那墳塋在何處?你現(xiàn)在是公主了,可以將你母親遷到京都城外。”太后心里微顫。
    靳月咬了一下唇,“我……”
    “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太后忙問。
    靳月?lián)u搖頭,“不是不是,太后娘娘,其實、其實我不知道我母親藏在何處,這些年我也問過我爹,可是爹不肯告訴我。”
    “你爹……”太后喝口茶,心里有些不高興。
    靳豐年那便宜爹,當(dāng)?shù)每烧媸嫣梗瑩炝巳思椰F(xiàn)成的閨女養(yǎng)著。
    改日,她得好好見一見,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樣?
    芳澤那日回來說,靳豐年是個大夫,在宮里的太醫(yī)院,安排個人進(jìn)去,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我爹是個大夫!”靳月忙解釋,“他救過很多人。”
    這點,太后倒是不否認(rèn),能把閨女養(yǎng)得這么好,自然不可能是歹竹,只不過……
    “月兒,你真的是衡州人?”太后問。
    靳月剝著花生,瞧著神色平靜,實則內(nèi)心翻涌得厲害,若是之前,她必定毫不猶豫的點頭,可現(xiàn)在她知道自己便是當(dāng)年的靳大人,所以太后這么問,她實則慌得一比。
    “太后娘娘,您是不是也跟燕王府那些人一般,覺得我就是當(dāng)年的靳大人,畢竟我與她生得很相似!燕王這么認(rèn)為,小王爺也這么認(rèn)為,連帶著燕王府和顧側(cè)妃,亦是抓著我不放!”靳月憤憤不平,嘴里的花生仁咬得脆響,似乎是以此來表達(dá)自己的不滿。
    手背上兀的一暖,靳月不敢置信的抬頭,望著滿臉慈愛的太后。
    “哀家不管你是誰,只要你在哀家身邊,哀家就心滿意足了。燕王府的人若是再敢找你麻煩,你只管進(jìn)宮來告訴哀家,哀家就用龍頭杖,打得他們鬼哭狼嚎的。”太后和藹淺笑,“月兒,哀家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想疼你,想對你好!你能不能答應(yīng)哀家一個要求?”
    靳月神使鬼差的點頭,她未曾受過母愛,無法拒絕慈祥的老太太,所提出的要求。
    “既然哀家收了你當(dāng)義女,那義女也是女兒,你且喚哀家一聲母后可好?”太后說這話的時候,芳澤正端著點心走到門口。
    微微抬頭,芳澤示意身后的奴才都退出去,自己則立于殿門口看著,免得不相干的人闖進(jìn)去。倒是把一旁的明珠和霜枝給驚著了,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何事。
    “芳姑姑?”霜枝心驚膽戰(zhàn),“沒事吧?”
    芳澤笑了笑,“沒什么事,是公主福根深重。”
    聞言,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覷,一時半會也不敢再問。
    既是福根……
    想必不會有事吧!
    靳月愣在原地,她這輩子還沒叫過“娘”,何況是“母后”二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太后這稱謂,她還是最近才叫順口的,現(xiàn)在又要改口?
    可瞧著太后期期艾艾的眼神,靳月委實于心不忍,就在太后面色微白,眸色漸暗之時,靳月低聲問了句,“我不習(xí)慣叫母后,能不能叫……娘?”
    太后驀地睜大眼,“你再叫一遍。”
    “娘?”靳月聲音細(xì)弱,帶著幾分生澀。
    她是真的不太習(xí)慣,活了大半輩子,什么話都說過了,唯有這一聲“娘”叫得讓人心酸。她可能見過娘,也可能沒見過,因為記憶里壓根沒這么個人,但她很肯定,自己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每個人都該有母親,她靳月也有,只是……對她而言只是個輪廓,一個代號,不會變成現(xiàn)實。
    太后很高興,高興得直接站了起來,在靳月愣怔的視線注視下,不斷的繞圈圈,仿佛高興得不能自己,連帶著面上的表情亦顯得很激動,原本細(xì)淺的皺紋,此刻都成了堆在臉上的褶子,可是……讓人瞧著格外舒服。
    這一瞬,靳月覺得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也有喜怒哀樂的老婆婆。
    “你再叫我一聲!”太后笑道。
    靳月瞧著她笑,也跟著笑,“娘!”
    “乖,真乖!”太后笑得像個孩子,仿佛得了最珍貴的寶貝,她就這么望著靳月,笑著笑著……忽然就哭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剎那間老淚縱橫。
    靳月有些慌,方才還高興得厲害,怎么突然就哭了?
    “太……娘?”靳月忙不迭起身,“你別哭,你怎么了?芳姑姑?”
    芳澤慌忙進(jìn)來,瞧著靳月不斷捋著太后的脊背,太后滿臉是淚,當(dāng)即明白太后這是喜極而泣,看著眼前的小丫頭,想起了當(dāng)年的小丫頭。
    人老了,情緒是說來就來,怎么都止不住。
    最后,還是靳月陪著太后用了午膳,又幫著哄了太后睡午覺,才算脫身。
    為太后掖好被子,靳月躡手躡腳的走出寢殿。
    外頭風(fēng)雪大,霜枝趕緊將大氅披在靳月的肩上,“少夫人,外頭冷得厲害,您仔細(xì)身子!”
    芳澤將手籠塞進(jìn)靳月的手里,“公主且暖著手,盡量在廊里走,莫讓風(fēng)雪沾著您!”
    “謝謝芳姑姑!”靳月笑得眉眼彎彎,“那我先回去了!太后……”
    “奴婢會好好照顧太后娘娘!”芳澤行禮。
    靳月頷首,轉(zhuǎn)身就走。
    “公主!”芳澤又道。
    靳月不解的側(cè)過身,回眸望著她,“姑姑還有什么吩咐?”
    “有空多來陪陪太后,她很久沒這么高興了。”芳澤意味深長的說,“太后年輕的時候就想要個女兒,如今得償所愿,還望公主能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
    靳月笑靨如花,“我懂!以后我會經(jīng)常進(jìn)宮陪娘一起,順便給她講講,宮外的那些趣事!”
    “多謝公主!”芳澤行禮。
    望著靳月離去的背影,芳澤如釋重負(fù)的松了口氣,眼眶微紅的道了一句,“這憾事,終于能了了!”
    進(jìn)來的時候天色尚早,這會都已經(jīng)午后了。
    “下雪的時候天日短,容易天黑,早些回去吧?”霜枝跟在靳月身后。
    宮道上滿是掃雪的宮人,地上極是濕滑,委實不太好走,一步步都得走得格外小心。霜枝和明珠一左一右的護(hù)著,若是靳月腳滑,她們還能幫扶著。
    驀地,明珠身子一僵,“少夫人,我們繞路走!”
    靳月不解,還不待她反應(yīng)過來,明珠已經(jīng)攙起她的胳膊,打算走另一條宮道。
    身后傳來幽幽的聲響,伴隨著清晰的腳步聲,踩著雪水吧嗒吧嗒的逼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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