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姑娘?!”
秦纓驚問一聲,李芳蕤亦道:“你可看清了?”
衙差惶恐點頭,“小人沒記錯,是個姑娘,腿腳不便之人不多,那天早上,小人只記得這么一個人走路模樣古怪——”
此人說完,又看向同伴,同伴也應是,“小人也記得只有個黃裙姑娘一跛一跛的,身形也十分纖瘦,肩頭跨了個小包袱,看起來沒什么古怪,而他二人出城之時也未言語,也不知道是否認識?!?br/>
謝星闌蹙眉,“樣貌和畫像可一樣?”
二人定睛看去,面上卻皆是惶惑,一人遲疑道:“小人記得那姑娘鬢發(fā)極長,掩住了面頰輪廓,再加上身形不高,擠在人群之中,一晃便過去了,小人實在記不清。”
另一人附和著點頭,秦纓和謝星闌對視一眼,只好令二人退下。
錢維蹙眉道:“難怪于彬說看著那人有陰柔之氣,卻原來是個女子?此人莫不是那高個之人的相好?”
秦纓擰眉未語,謝星闌利落道:“不管是否為女子,還是以畫像為準,此人極有可能女扮男裝,但也常常以男子模樣出現以亂視聽,且他們八月二十一便離開了慈山,如今已經九月十五,眼下身在何處實在難料,我們不能拘泥于慈山了。”
錢維緊聲道:“那下一步如何辦?”
“等。”謝星闌沉聲道:“若無新的線索,我們便是大海撈針,如今畫像廣發(fā)各地,只能等何處有了消息,再前往追蹤?!?br/>
錢維嘆了口氣,“實在是太狡猾了,翻案之后立刻逃走,這誰能知道他們是誰?如今雖有畫像,但只怕他們鉆到某處深山老林不愿出來,那可就糟糕了?!?br/>
秦纓搖頭,“他們犯案數起,從不收手,從京城萬年縣開始,犯案時間變短,除了害命,還要謀財,這說明他們已經沒有一年前那般目標分明,謹慎小心了,尤其他們搶奪趙大人財物之行,幾個出身不高的兇犯,拿了羊脂玉有何用處?勢必是要變作錢銀的,因此我斷定,他們必不會躲藏,離開慈山后,定會將贓物換錢再找目標?!?br/>
謝星闌目光看向輿圖,秦纓也走到了長案之前,二人沉默片刻,謝星闌道:“先去慈山渡口查一查二十一、二十二那兩日有沒有南下的行船,若有,看看目的地在何處。”
謝詠在旁領命,很快出門吩咐翊衛(wèi)。
這時李芳蕤道:“距離慈山最近的便是楚州城,他們何不去楚州城換銀錢?”
謝星闌道:“若如此,自然最好,但他們習慣走水路逃竄,距離最近的仍然是慈山碼頭,云滄江南下可直達越州,途中停靠之地也不少,若如此,那我們要追緝的范圍便更大了?!?br/>
此言令眾人心中憂切,錢維本還打算先一步回楚州城,此刻也放不下心來,便盯著夫子們摹畫,又等著各處消息匯集,至夜幕初臨,去往蒲州和渝州的人馬出發(fā),而直到一更時分,謝詠才從碼頭上回來了。
深秋夜涼,謝詠帶著一身寒意進了門,“啟稟公子,在碼頭問過了,二十一那日沒有客船靠岸,二十二那日有兩艘客船南下,一艘從江州去往越州,一艘是京城來的,去往渝州,二十三那日也無客船靠岸,后來屬下走訪了三十來個碼頭工,他們都說未曾見過畫像上三人,尤其未見過腿腳不便之人,只其中一人想起了八月初六那日,見過一跛腳人從南下的客船上下來,想來正是那扮做黃裙女子之人。”
李芳蕤蹙眉,“這便是說,他們不曾南下?”
秦纓看向謝星闌,謝星闌道:“或是北上蒲州,或者西去楚州城,皆有可能,我們人馬已經派出,若有行跡,兩三日內便有消息?!?br/>
錢維嘆道:“那便等吧,好的一點是,我來慈山之后,料定是有兇徒連環(huán)作案,便已經往各處送了消息,如今渝州和蒲州多半也知道有人專門謀害衙門胥吏與官員,多半會十分小心,怕只怕此三人如今求財心切,窮兇惡極毫無顧忌?!?br/>
為今之計,的確只有“等”之一字,秦纓眉眼間攏著愁云,亦擔心來不及阻止兇徒行兇,待回自己房中,她便仍拿了刑部送來的名錄查看,李芳蕤想幫忙,便也隨她過來,二人一人人細究,直看到深夜時分,李芳蕤一抬頭,看見了床尾掛著的茱萸香囊。
她盯著香囊出神,白鴛為她倒了一杯熱茶放在手邊,也道:“看到香囊,便令人想到客?;镉嬚f的姜神醫(yī)之事,實在叫人唏噓,這慈山縣雖然醫(yī)家眾多,但被稱為神醫(yī)的,應該只有姜家一家吧?”
李芳蕤略作回想,“好似不止,四十多年前,慈山已經家家藥農,醫(yī)家也不少,只是姜家確是醫(yī)術精湛,后來去了京城還成了御醫(yī),這可是此地小老百姓不敢想的?!?br/>
白鴛眨了眨眼,“當御醫(yī)的確尊貴,但一旦出事,便會牽累全家啊,也不知當初姜神醫(yī)的名頭是如何傳入京城的,又如何被肅宗陛下知道的?!?br/>
李芳蕤道:“百年之前便有慈山渡口了,此處船來船往,少不得將名聲流傳開來?!?br/>
白鴛唏噓不已,“福禍相依,只怕姜神醫(yī)自己也沒想到最后會是家破人亡的下場,對了,上次您說他們的女兒被充入教坊,那女兒后來如何了?”
李芳蕤搖頭,“充入教坊的罪臣之女,都是茍延殘喘,這都多少年了,只怕她也難活在世上了。”
秦纓聽著二人閑談,亦覺可嘆,又新寫了一頁名單之后,才催李芳蕤歇下。
翌日清晨,秦纓起身便見夫子們還在摹畫,她下樓用過早膳,又看了看夫子們所作之畫,正幫著晾干墨跡之時,客棧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吵鬧。
秦纓眉頭一皺,隨侍在旁的沈珞忙出門探看,很快回來道:“小姐,是趙夫人。”
話音剛落,門扇被推開,一個面龐憔悴的中年婦人帶著四個仆從走了進來,她一眼看到站在正堂的秦纓,打量秦纓兩瞬后,試探道:“小姐可是從京城來的貴人?”
秦纓剛點頭,趙夫人便紅著眼眶上前,“敢問姑娘,京城來的大人在何處?”
秦纓還未開口,樓上便響起了腳步聲,正是謝星闌與錢維走了下來,趙夫人一瞧見謝星闌這個生面孔,立刻抬步迎了上去,“大人,請大人為我夫君做主——”
趙夫人“噗通”一聲跪在樓梯口處,“我前日便知京城來了人,又知道錢大人在此作陪,不敢輕易攪擾大人們辦差,這才不曾登門,可這都三四日過去了,敢問大人可曾抓到謀害我夫君的兇手?我吳氏一門滿門忠烈,如今,如今我夫君卻被賊人害死,還請大人為我和一雙兒女做主啊——”
“夫人先請起。”
謝星闌開口,卻不便相扶,秦纓快步上前將趙夫人扶了起來,“夫人快起來,此處不便說話,我們去樓上詳說?!?br/>
趙夫人借力而起,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上樓,錢維在后道:“我也知道你傷心欲絕,這兩日謝大人來此正在全力查探,本想著有了好消息再派人告知你的?!?br/>
進了秦纓所住的屋子,錢維看著擦眼淚的趙夫人道:“諸位有所不知,趙夫人的祖父、父親,還有表叔皆是軍中武將,五十多年前,西羌兵力正盛,集結二十萬騎兵入侵,分西北、西南兩路攻城略地,西南最危急之時,都快打到筠州了。”
“這一場平西羌之戰(zhàn)持續(xù)了七年,陛下派了數支大軍往西南邊境平亂,她的祖父和叔父先后死在了平亂之中,父親也受過重傷,后來任楚州駐軍參軍多年,三年前過世了,她與趙大人成親八年,膝下一雙兒女還未成人,此時趙大人被害,于她們實是滅頂之災?!?br/>
趙夫人聞言哭得更是傷心,李芳蕤自家也掌軍,一聽她是此般出身,不忍道:“夫人一家確是滿門忠烈,當年西羌兵強馬壯,其騎兵兇猛悍狠,整個大周無人能敵,全靠我們軍中兒郎不惜性命前赴后繼才拖住了局勢,直至西羌糧草匱乏,補給不足,才漸漸占了上風?!?br/>
她說著遞上一方巾帕,又安撫道:“夫人是將門之后,還請節(jié)哀順變,為了兒女保全自身,此番趙大人之死我們在全力勘破,如今已有了些微進展?!?br/>
趙夫人抬起一雙淚眼,秦纓便上前將眼前進度告知,一聽真是連環(huán)兇徒所為,趙夫人更覺悲慟,“這簡直是無妄之災,他們如今跑了,可還能捉得???大周遼闊千里,他們若跑去人跡罕至之地,官府衙門派出多少人手也難找到人啊?!?br/>
錢維道:“這你放心,畫像已經做好,眼下畫像發(fā)去各個州府,便是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肯定逃不了多久的。”
趙夫人怔忪一瞬,“畫像我已在街上見過,那三人、那三人真是害了我夫君之人?”
錢維沉聲道:“按目前所查,當是此三人無疑了,他們行跡實在詭異?!?br/>
趙夫人抽噎一聲,緩緩將淚珠擦凈,“這幾日城中動靜我已知曉,也明白大人們未曾懈怠,只是兇徒一日不被捉住,我夫君便一日躺在義莊之中,想到他連尸身都不得安穩(wěn),實在,實在是叫人肝腸寸斷……”
秦纓忙看向謝星闌,“如今這般情形,是否能讓趙大人入土為安了?”
謝星闌頷首,“遺體之上線索太少,確可如此?!?br/>
趙夫人聽得眉眼微松,錢維亦吩咐黃義幫著趙夫人料理趙志東后事,又問了些瑣碎,趙夫人也不做耽誤,與眾人告辭,直奔著義莊而去。
送她離開后,李芳蕤凝聲道:“真未想到趙夫人竟是如此出身,當年西羌之戰(zhàn)大周折損了多少軍中將士,她祖父與叔父竟也在其中?!?br/>
李芳蕤看著錢維道:“當年我祖父也曾領兵抗西羌,那時候筠州還不是我們的封地,但因至西南之時經過當地,還得了不少當地百姓的救護幫扶,因此我祖父對筠州格外喜愛,后來分封之時,便主動要了筠州——”
錢維頷首,贊嘆道:“當年老王爺正值盛年,可是立下過汗馬功勞,也是那一戰(zhàn)之后,西羌元氣大傷,這些年都安分了不少,如今只鎮(zhèn)西軍守著,便令他們不敢異動,倒是南詔與北戎,這些年起了勢頭,總在邊境蠢蠢欲動?!?br/>
李芳蕤輕哼一聲,“除非他們一同舉兵,否則根本不是大周的對手?!?br/>
兵馬之事秦纓并不擅長,但李芳蕤一語中的,不禁讓秦纓心底生出隱憂,若按原文,南詔使臣來訪,并未給兩國邦交帶來多少助益,僅在一年之后,南詔便聯合其他部族,共同舉兵入侵大周,后來大周兵敗求和,這才讓蕭湄遠嫁和親。
思及此,秦纓不由蹙眉,南詔若有宣戰(zhàn)之心,便無必要遣皇子與公主來訪,卻為何會在一年之后便發(fā)起戰(zhàn)事?這幾乎表明,他們在返回南詔后立刻便開始縱橫捭闔了,畢竟要籠絡幾大部族,沒有年余功夫難以成事。
秦纓眉頭越擰越緊,原文中她只顧著看主角情愛,直跳過了此段,如今竟想不起來南詔使臣來訪時生過哪般風波……
“如果他們當真一同舉兵呢?”
眾人已返回了大堂之中,這時,謝星闌忽然沉聲應了一句,秦纓腳步微頓,忙抬眸看向謝星闌,只見他一臉肅然,目光寒峻,并非是玩笑。
李芳蕤聽得哭笑不得,“謝大人不曉軍事吧,這幾部族雖與大周為敵,可這么多年了,他們接壤之地也有戰(zhàn)亂頻發(fā),他們乃是一盤散沙,散沙如何聚集?”
謝星闌唇角微動,正欲開口時,卻忽然目光一錯看向秦纓,四目相對,秦纓正探究地望著他,正如秦纓在船上時,某兩日總喜歡盯著他打量一般。
謝星闌眉尖微蹙,秦纓這時卻又恢復尋常,跟著李芳蕤道:“莫非是覺得,他們縱然現在是一盤散沙,往后若為了瓜分大周,也有可能結成同盟,群起而攻之?”
此言令謝星闌心間異樣緩緩散去,他如常點了點頭。
李芳蕤看看謝星闌,再看看秦纓,忽然輕嘶了一聲,“別別別,別嚇人,他們這些部族不事農桑,國土貧瘠,一盤散沙之時皆不足為懼,可若真是結盟攻打咱們,那只會比五十年前還要可怖!畢竟豐州之亂后,大周國力已大不如前了?!?br/>
她撫了撫手臂,“雞皮疙瘩都被嚇出來,南詔使臣年底入京朝貢,不是很安分守己嘛,咱們還是好好破案子吧,別想這些兵馬之事了!”
錢維也失笑道:“大人所慮確有可能,不過這幾百年從未發(fā)生,還請大人安心,咱們還是看看這案子要等幾日才有消息吧?!?br/>
錢維與李芳蕤面色松快,又至堂中看夫子們作畫,唯獨謝星闌和秦纓難以展顏,而二人很快發(fā)現了各自異樣,皆看向彼此,目光相觸之后,又紛紛掩下心思,眼見對方瞳底歸于平靜,這才一同往夫子畫案旁走去。WwW.ΧLwEй.coΜ
等待最為心焦,謝星闌和秦纓沒多時便回了房,在僅有線索之中尋找遺漏,如此過了大半日,二人眉頭都未展過,直至用完晚膳,幾人才聚在一處商討對策。
話尚未說兩句,兩匹快馬疾停在客棧門口,不多時,趙明安風風火火沖進了門,“楚州城有消息了!”
房內眾人皆驚,謝星闌沉問:“發(fā)現了什么?”
趙明安喘了口氣道:“在楚州城同福當鋪發(fā)現了趙大人被搶之物,不僅如此,當鋪伙計看了畫像,認出是那高個之人前去典當,而看守城門的駐軍,也說見過他們,不過——”
趙明安眼瞳微暗,“不過在九月初,他們便離開了楚州城,眼下、眼下又不知逃去了何方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