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然的女朋友孟欣來電話時,沈芷正坐在墜樓孕婦陳丹的父親陳子旺對面。跳樓視頻很快就傳到了網上,從視頻的清晰度來看,拍攝的人應該離現場很遠。一個孕婦在一家房企跳樓能夠引發的猜想很多。遠安的老板因為最近頻繁在媒體宣露面,種種猜測都圍繞他展開,各種陰謀論越來越多。遠安公關部好像沒有任何行動的意思,不知是不屑為之,還是之前做政府公關做多了,對網絡公關不熟悉。
孟欣告訴沈芷,他們報社接到匿名爆料,墜樓孕婦和賀北安有私仇。話里話外暗示沈芷,尤然的事情,賀北安也沒那么無辜。報社社會版的記者要來采訪此事。希望來桉城的時候能夠得到沈芷配合,隨后就把聯系方式推給了沈芷。
因為案件還未結案,公安局的工作人員暫不接受采訪。來做筆錄的除了女方的堂弟和父親,還有她的未婚夫。堂弟和父親一臉陰沉,一出門就和她的未婚夫吵了起來,要不是有警察在,這場吵架將演變成一場肢體沖突。
陳丹,23歲,陳子旺的大女兒,出事前在遠安附近的一家藥店做營業員。沈芷看到陳子旺,腳步定在那兒,仿佛陷入了一個輪回,陳子旺一開始并沒認出沈芷,他是聽話音聽出來的。像沈芷這樣氣質的人,他前半生里遇到的并不多,而且九年前賀北安打他,要不是沈芷攔著,他半條命就丟進去了。他堅定地認為沈芷站在他這邊,畢竟沈芷當初可是親口說賀老三坐牢是罪有應得。他當初也納悶賀家的渾小子怎么就聽沈家那丫頭的話,立刻就住了手,畢竟當初在賀老三的藥房,賀老三抱住他的腿也沒攔著賀北安打他。
陳子旺看到沈芷,底氣又足了三分,沖著未來女婿宋銘大罵:“都怪這個王八蛋,把我閨女弄懷孕了,現在又不結婚了,要不是為這個,她怎么也可不能去跳樓啊!”
未婚夫宋銘也不干了:“孩子壓根就不是我的,這他媽就是仙人跳。”沈芷又問陳子旺:“你是不是要二十萬彩禮?”
“現在二十萬彩禮是起步,我姑娘條件這么好,要二十萬還是低的,這個王八蛋,為了不給彩禮,把我姑娘給禍害了。”
沈芷繼續追問:“你要彩禮是不是要給你堂侄結婚?”
陳子旺停頓一下說:“我本來是想把彩禮錢都給丹丹的,可她體諒家里,想著給我還債,就說要把彩禮給我,再說這彩禮現在也沒影啊。什么給我侄子結婚,你別聽這個王八蛋胡說。”
“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陳子旺的家是三層自建樓房,貼了灰色仿古瓷磚,這是他還有生意時建的。自建房旁邊是遠安的樓盤,本來他的院子也在拆遷規劃里,當初遠安給他三百萬,他非要八百萬,為了這個,一直有人過來做他工作,最后賀北安一拍板,不在他這建房了,他這三百萬也泡了湯。陳子旺對賀北安的恨意毫不掩飾,恨不得把他敲骨吸髓。
陳丹的兩個妹妹今天沒去上學,其中一個較小的女孩兒眨著大眼睛,怯生生的,衣服不合時宜的大,沈芷一看就知道她穿的是姐姐穿剩的衣服。此時距離賀老三坐牢也已經十年,她的身高卻不像十歲女孩兒。陳子旺讓兩個女孩兒管沈芷叫姐姐。沈芷從錢包里取了全部現金給兩個女孩兒,說是見面紅包,陳子旺笑著說真是讓你破費了。
沈芷不知道大女兒在醫院躺著,他怎么還笑得出來。
沈芷把選題報到臺里,臺里領導直接給否了。
“小沈,電視臺是有規矩的,不是你想報什么就報什么。遠安是桉城的明星企業,維護他的形象也是我們的工作。”遠安在西港很是賺了一大筆錢,那兩年中國一批企業搶著去西港接盤,房價一天一個價,賀北安很懂得適可而止,在西港的升值空間被榨干前,賀北安就把許世延召喚了回來。
許世延的父親等著他回去繼承家業,他的未婚妻等著他回省城結婚,他又沒有在內地小城市開展房產業務的經驗,本來想著從西港回來就辭職,但當賀北安跟他提出讓他回桉城時,他還是應了下來。
賀重直覺,許重程序,雖然不是同類人,卻并不妨礙賀北安重用許世延,許屬于空降,原先的領導層對他不服,制定的規程推行不下去,賀北安力排眾議,給了他足夠的權利,讓他大刀闊斧地改革他公司架構,但同時賀北安卻不贊同他的裁員計劃,那些公司的老員工即使對公司的發展并無益處,賀北安依然養著他們,工資不降反漲,只是不讓他們涉及核心事務。許世延說這些阻礙公司發展,賀北安一直盯著他笑,那目光把人釘在那里,“公司發展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大家過得比以前好一點。”
這句話便可以看出他毫無任何企業家的格局,還是那套江湖義氣,但有時打動他的還是這點義氣。
他和賀北安介于上下級和朋友的關系。他希望能夠為賀北安打造一個更佳的企業家形象,可賀北安拒不配合。按理說賀北安發跡多年,從沒想過給大學捐個款,去商學院鍍個金,老老實實地守著他的高中畢業證,從不諱言自己的學歷。每當許世延跟他談金融理論時,賀北安就說我不懂,說通俗點兒,后來他發現賀北安其實聽得懂。
他發現賀北安越來越沉默,他早先還愛開玩笑,現在他不再說言語說服別人,而是用目光來喝退別人。
賀北安的辦公室很大,因為太大所以就顯著空,賀北安從落地窗前回到了座位。他的雙腳搭在厚重的辦公桌上,點燃了一支煙,手指上的光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