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頭發啤酒眼鏡走后,幾個人面面相覷。
“難道真的……就這樣?”
聽見虞問水說,他那個“媽媽”明天要來接他回家玩兩天,幾個人忍不住動起了心思。
天漸漸黑了,還沒到晚上的時候,有學生看見學校的人從外面帶回來一具尸體。
那具尸體臉上有雀斑,眼鏡大大地睜著,像是死前遇到了什么極恐怖的事。有人認出來這是羅吉,竊竊私語。
“他這是怎么了?”
“聽說他是想翻墻離開學校,然后摔下來,摔死了……”
“他之前一直不太正常,你也知道的,他們幾個……”
羅吉的眼睛不瞑目地睜著,他望著灰蒙蒙地天空,瞳孔潰散。
也不知他生前看見了什么。
羅吉的尸體被學校的人運進來。臨時,學校組織了一次安全教育。
學生們圍坐在水泥地上,老師在他們中間走來走去。
玩家中,有人關注過羅吉,沒想到他會死得那么突然。她的眼睛盯著羅吉看了好一會,像是想不明白。
而看見羅吉尸體的時候,虞問水也怔了片刻。
學生們圍坐著,老師走到了虞問水面前,又走過去,走到了別的同學身邊。
他說:“入學的時候我們就強調過,私自攀爬圍墻,后果自負。”
“而且,不能私自離開學校。”
“你們也都簽了協議,應該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情,學校是一概免責的。”
“我再重復一遍……”
老師刻板的聲音在他們頭頂盤旋。
遠處,天空灰沉沉的。
老師走了以后,一個個人頭動了起來,有的靠在一起,有的分開,悉窸窣窣,像一堆小老鼠。
夜色降臨,學生們都回了宿舍。
虞問水也要回宿舍,享受他一個人住一層的高級待遇。
不過他沒走幾步,就被“獵人”給叫住了。
“獵人”叫住了虞問水,和他商量明天找一個怎樣的理由,讓大家和他一起走。
或者……一部分人。
虞問水聽到他這樣說,站定了。
校服外套披在他身上,他微低眼睛,看著“獵人”和他身邊的幾個玩家。虞問水眼睛漆黑,像夜晚。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或者寒冷的冰原上稀薄的天空。
“你見過你那個‘媽媽’嗎?”
“你能把我們所有人都帶上去嗎?”
一開始就對他沒什么好臉色的光頭大哥也放緩了語氣:“你打算怎么說,你邀請我們嗎?”
虞問水看了他一眼。
“她會同意嗎?”
光頭大哥說:“之前是我說話語氣不好,我這個人說話快,不過腦子,你別和我計較。”
他說:“我之前也是……嘿嘿,你人好,別往心里去。”
披肩發女人灰色的眼珠看著圍墻。她的頭發是美麗的,柔和得像霾。
她的身邊,那些人對待虞問水的態度變得柔和了。
“我們先想好明天找一個什么理由吧。”
“對啊,就算不能帶全部,也至少把一部分人帶走,這樣才有希望。”
就在他們商量明天怎么走的時候,系統的提示音響起。
【第8301號玩家在該游戲中死亡】
【確認通關失敗】
【請各位玩家努力探索,達成通關條件】
8301,那個黑頭發啤酒眼鏡的編號。
游戲里的外表不一定真實,名字也不一定真實,只有系統給的排序是唯一確定的。
在他和前來參加家長會的父母一起離去后,他們得到了他死亡的消息。
低低的議論聲突然停了。他們喉嚨里的聲音被卡了一瞬。
剛剛說話的玩家一下子僵在那里。
虞問水站在矮墻邊,光頭大哥原本還要和他說什么,一下子話也堵在喉嚨里。
沉默。
一窒的沉默。
光頭大哥立馬變了臉。
他最先開口:“你讓我們和你一起回家,是什么意思?”
他話不好聽,可是顯然有人聽。
好幾個人看虞問水的眼神一下子微妙起來。
謝微看不慣光頭大哥這副嘴臉了。他忍不住說:“你也等兩分鐘再來變臉吧。”
那個披肩發女人看向光頭大哥的目光里也帶著微微的鄙夷。
可是她沒有顯露出來。
光頭大哥不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和他一樣,都是之前在游戲里跟著別人混的,指不定使了什么手段。”
“說不定這回看見不能賴著我們通關,想使什么陰招。”
謝微沒搞明白他清奇的腦回路:“虞哥就是這么一建議。你的排名沒虞哥高也就算了,這里誰也沒他高。可是你排名比我還低,你擱這嚷嚷啥?”
謝微又說:“我好歹還去挖過洞,雖然沒什么用。你除了針對虞哥好像別的什么事都沒干過。”
謝微:“而且你是我們排名里最低的。”
謝微言盡于此,而光頭大哥顯然不能意會。他開始準備捧“獵人”的臭腳,但“獵人”正在分析虞問水的意圖,沒空搭理他。
光頭大哥欲向虞問水轉移炮火,發現虞問水之前看都沒看他。
謝微微微往虞問水身邊湊了一點。
虞問水于是把地圖拿出來給他看。
他說:“你注意到沒有,把地圖拉小,可以看見有些地方是空白。”
“也許,這是這個世界的邊界。”
其他人也湊了過來。
虞問水把地圖拉大,給謝微看:“這里有火車站和地鐵,還有公交車站,顯示都不是停運。”
“而他們的航程,都可以通向那片空白。”
“也許到了那里,才算真正地離開了學校,不會再回來。”
“如果到家可能有死亡危險,那我們可以中途下車嗎?”披肩發女人問。
虞問水想了想:“應該可以。”
他指了個地方:“這里有個百貨大廈,我找借口停下來,讓你們逃走。”
“也許大廈里有窗戶,也許沒有。你們隨機應變吧。”
披肩發女人說:“還有個問題。”
虞問水靜候下文。
披肩發女人說:“我們沒有錢。”
好問題。
以他們的武力,砸開車窗可能性為零——不然說不定就武力突圍這所學校了。
虞問水輕輕笑了笑。
他說:“我有。”
其他人紛紛想起,虞問水的人設好像是個有錢小少爺。一時間虞問水身上散發著一種資本主義的光芒,讓人無法直視。
虞問水把地圖拉大:“建議你們坐地鐵,其他的等待間隔會長一些,說不定你們下車以后……會被追上。”
虞問水把線路拉出來,給謝微看了看:“記一下路線,別跑錯了。”
“獵人”盯著他:“你呢?”
“我看情況。”
“獵人”說:“你選的這條線路是最復雜的。”
虞問水說話毫無誠意:“希望你能記得。”
*
最后,他們都選擇了和虞問水一起走。
見大家都默認了這個辦法,問虞問水借錢(大概也不會還了),光頭大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他剛剛才出言譏諷完虞問水,沒想到就有求于人,更沒想到還是借錢(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想到靈異副本里錢也有這么重要)。
看見虞問水站在那里,一只手插外套口袋里,一只手垂著,光頭大哥咬了咬牙。
他走上前去,咬牙:“我這個人……”
光頭大哥沒聽見虞問水開口。他抬頭看的時候,看見虞問水也沒在看他。
有時候他看虞問水,覺得虞問水的眼神不像是在乎他說了什么,更像是……從來沒有放在眼里過。
然后某一天發現什么他沒關注過的東西太吵了。
光頭大哥覺得其他幾個人看他的目光里都帶著鄙夷。就連“獵人”——光頭大哥一直覺得這個人不站虞問水那邊——光頭大哥都覺得這個人看他的目光里有點瞧不起的意思。
光頭大哥受不了這種感覺,但他咬緊牙關:“對不起,我之前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沒什么本事,還老是……”
虞問水聽完了光頭大哥肯定不誠懇的道歉。
虞問水其實沒有要讓光頭大哥怎么樣的意思,但光頭大哥強行給自己加戲,要玩一出忍辱負重,虞問水也……雖然不理解這種愛好但尊重個體差異。
*
第二天家長會,虞問水的“媽媽”來了。
他的“媽媽”是一個短頭發的女人,嘴角帶著笑。
等到他們去找虞問水,看見他“媽媽”的時候,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們看見過……這張臉。
在西邊那棟廢棄教學樓……的鏡子里。
那個“媽媽”看著虞問水:“讓他們留下來陪你,你應該會高興吧。”
虞問水的目光透過虛無的空間,仿佛要看到誰身上。
他看了一會。
從他的神情里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但他似乎想……找某個人。
“你們都是我兒子的好朋友啊。”那個女人笑著看向他們,語氣不容拒絕,“那就去我們家里坐坐吧。我兒子請你們,不去的話,他會不高興的。”
她看向虞問水的眼睛里,無限憐愛。
就仿佛再看什么心頭的寶貝。
一邊的玩家臉色都有些僵硬。
他們僵硬地上了那輛又大又豪華的車。
虞問水上車前回頭看了看。
他想起了別云。
他能看出來,別云用的道具卡是接傀,副作用是縛地。
別云不能離開這所學校。
車駛出學校,路邊景色在眼前閃過。那是虞問水來的時候看見的一排排卷閘門,有的上面被破了油漆,有的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拆。
顏色都是猩紅的。
看上去帶著不詳的意味。
不太像個好兆頭。
車飛馳過。
虞問水忽然說想要一個商廈里的什么東西。
其他人像是都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司機馬上調了頭,那個女人說:“買一個怎么夠,都買下來。”
車調轉頭,去了虞問水之前指給他們的商廈。
商廈到了。
虞問水靠在車后座上,一副指使人的架勢:“你們都替我去看看,他之前見過,不是那個不要。”
沉默。
沒有人走。
空氣死一樣的沉默。
那個女人看見有人不聽她兒子的話,回過頭來。
謝微拉開車門,下了車。
他回頭看了看虞問水,虞問水認出了他的口型。
“你要跟上”。
謝微裝作毫無意圖地往商廈走。
披肩發女人也下了車。
陸陸續續,但間隔時間并不長地,有一些玩家下了車。
而另一些玩家還在車上。
“媽媽”拉著虞問水的手,說:“外面太曬了,你留在車上就好。”
“讓他們替你去。”
虞問水靠著車后座。
他脖頸雪白,頸側有三個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