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有僧人經(jīng)過, 見兩人站在樹下,雙手合十微軀一禮, 又自前行。
燕綏目送著僧人走至盡頭,順著臺階而下,她回身四下望了眼,指了指不遠處的廊檐:“過去說?!?br/>
她挽著燕戩走到廊檐下, 瓦尖還在滴著水, 她往里避了避, 嗅著大殿內(nèi)的香火味, 笑了:“今日正好請菩薩給我說的話做個見證。”
“爸你還記得我剛進燕家沒多久,媽媽帶我和其琛放風箏, 風箏斷了線掛在居民樓五樓的防盜窗上, 結(jié)果我攀著空調(diào)外機爬上去把風箏拿下來的事吧?”燕綏對這件事記得清楚,即使這么多年過去,她依舊能夠回想起郎晴當時被她嚇得血色盡失的表情。
“記得?!毖鄳焓? “我那時候接到你媽的電話,她嚇得魂飛魄散, 直問我怎么辦?!?br/>
“媽那天把其琛送回外公那,關(guān)了我小黑屋,讓我反省?!毖嘟棑狭藫媳羌?,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時候沒覺得自己哪錯了,可媽一生氣,我覺得我就該認錯。”
后來郎晴準備了一塊小蛋糕,進屋后先問她:“你先告訴我, 你那時候怎么會想著自己去把風箏拿下來?不許撒謊?!?br/>
燕綏那時候剛被郎晴帶回家,總害怕自己會給郎晴添麻煩,會惹燕戩不高興,一旦他們覺得自己礙眼,她又要失去眼前的一切。
于是,囁喏數(shù)下,老老實實回答:“我看你著急,想如果我能把風箏摘下來你就會高興?!?br/>
郎晴沒說話,眼眶卻驟然紅了,她一字一句道:“燕綏,無論你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你都要對生命懷有敬意。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知道你那樣做有多危險嗎?”
“你有父有母,你可以有自己的性格,不用刻意討好,也不用曲意迎合。從你改‘燕’姓,你外公給你取名‘燕綏’那天起,你就是燕家人。我們都做好了負責你一輩子的打算,所有人都在努力接納你。燕綏,你也要珍惜。”
那天,燕綏才真的成為了燕綏,她努力生活,努力學習,只為了不辜負這一次的重生。
“研究星空當天文學家是其琛跟你說的吧?他肯定沒把事情原委告訴你。”
燕戩聽到這才有幾分笑意,顯然也是極了解郎其琛的行事作風,笑而不語。
“他那時候追班里的女生,女生要他每天寫一封情書,他討價還價還到了一星期一封,每周五一放假就來家里求我?guī)退麑懬闀K@個人你也知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纏得緊我就答應(yīng)了,情書里變著法的夸女孩像星星?!?br/>
為了湊字數(shù),燕綏甚至在情書里大幅注解天文學知識。
郎其琛這人,追女孩也不認真,情書要討價還價也就罷了,燕綏幫他寫的情書他看也不看,一連送了幾星期,人家女孩吐槽他:“郎其琛你的夢想應(yīng)該是研究星空當天文學家吧?”
這小崽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和燕戩通氣的,要不是燕戩今天提起,她早忘記這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了。
大殿偏門門前置放的轉(zhuǎn)經(jīng)筒被風吹得微微轉(zhuǎn)動,有鈴鐺聲從遠處傳來,風一停,鈴鐺聲也消失了,只有殿內(nèi)濃烈的香火味絲絲縷縷不絕。穿過經(jīng)幡,沿著屋脊,浩浩蕩蕩的飄出殿外。
燕綏順著白煙看向仍舊陰沉的天空,聲音忽然低了些:“爸,這么多年,我從沒覺得委屈過。是你給了我方向,我才決定出國讀商學院。至于公司,誰能有我的起點高?畢業(yè)就能接管公司?!?br/>
她的條理清晰,一句句說下來,饒是燕戩都為之動容。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真的太久沒有關(guān)心燕綏了。郎晴去世,他厭世避世,把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拋得一干二凈。
實在是愧疚難當。
燕綏對燕戩是真心實意的在報養(yǎng)恩,她沉吟數(shù)秒,道:“我知道伯母這些年一直在為公司繼承問題煩擾你,燕沉的能力有目共睹,你要是覺得為難,我愿意割讓股份讓出來。”
燕綏對上輩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詳細,僅知道一個大概。
燕綏的大伯燕申和頭腦靈活的燕戩比起來,幾乎能說有些憨愚。早年還未分家時,燕戩想把造船廠做大。程媛當時覺得小叔子膽子大有想法,替他說服了燕申,把造船廠全權(quán)交給了燕戩。
事后證明,程媛還是很有遠見的,造船廠在燕戩手下越做越大,生意越來越好。燕戩感恩程媛當年的信任和支持,對程媛禮遇有加。股份分紅等事更不用提,燕戩逐一分配。
燕申最聽老婆經(jīng),拿了分紅還不知足,在程媛的攛掇下跟燕戩索要造船廠,言之鑿鑿說當年沒有分家,這造船廠有他的一半。現(xiàn)在燕戩公司也開起來了,他倒來分家了。
因這事兄弟兩鬧得不愉快,后來和燕戩約在船廠談事,起了爭執(zhí),燕申在船廠摔斷了腿,高位截癱,請了護工一直照顧。
程媛埋怨是燕戩的過失,哭過鬧過。燕戩也因愧疚,多讓了股份,除了公司分紅,這些年一直多有補貼。
上輩的事,燕綏不好置評。但郎晴這樣聰慧的女人,對程媛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燕綏知道,這事不是她能摻和得了的。
而程媛,對公司繼承權(quán)如此看重,無非是擔心燕綏接手后,會斷了他們一家的經(jīng)濟來源。她選擇性看不到燕沉的工作能力和經(jīng)濟水平足以維持她如今奢侈的生活,和年輕時的貪得無厭一樣,她野心勃勃地想要燕沉接管公司。
說燕氏集團是祖業(yè),而祖業(yè),就不能落在燕綏這個不知從哪撿來的外姓人手里。
收養(yǎng)的怎么了?當成親生的又怎么了?她身體里流的就不是燕家的血!
燕戩沉默了。
許久,他無奈又疲憊道:“說的什么混賬話,要你讓那當初我何必花那么多精力培養(yǎng)你?!彼m心軟,但不糊涂。
程媛打得什么算盤,他一清二楚。
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他揉著被揪紅的眉心,“燕氏是我給你備的嫁妝,你伯母今后不會再糊涂下去了。”
燕綏一怔,似聽不懂一般,“嫁妝?”
燕戩挑眉,反問:“不是說你談著一個男朋友了?怎么著,你是跟人耍流氓呢?”
……等等?
又他媽誰說的!
————
下午去看過郎晴后,燕綏陪燕戩一同回大院見郎譽林。
要說燕戩也一大把歲數(shù)了,還有什么怕的,大概只有他的老丈人了。
燕戩打電話說要來看他老人家后,郎譽林從下午就開始盼,一聽見引擎聲就去門口張望下,那眼巴巴的模樣逗得小舅媽忍俊不禁,勸道:“小綏不都跟你說了,下午要去看小晴,天黑才能來。雨天濕氣重,你可別屋里屋外地走了。”
郎譽林被揭穿,紅著耳朵,比誰大小聲似的嚷嚷:“誰等那混小子了,過年也不回來,我就是等著他來了教訓他?!?br/>
任誰都能聽出老爺子在欲蓋彌彰,小舅媽偏偏跟不知道一樣,拆臺:“那你還不是在等他?”
老爺子一生氣,躲樓上去了。天黑燕戩來了,他才磨磨蹭蹭地下來,戴著副老花鏡,手里還捧了本書。
不過沒繃幾秒,郎譽林就破功了。
他不好直接指著燕戩的鼻子罵,只能指桑罵槐地責備燕綏:“是不是我這老頭子年紀大了無趣,不親自打電話還叫不動你了?你自己說說,多久沒來院里了?”
燕綏哪能聽不出來老爺子是借她朝燕戩撒氣,頭一回煽風點火,直看到燕戩被罵得灰頭土臉的這才出來做和事佬。
吃過飯,老爺子叫了燕戩去書房敘舊,燕綏幫舅媽收拾廚房。
“你別看你外公剛才那會臉紅脖子粗的,現(xiàn)在關(guān)起門來肯定輕聲細語關(guān)懷呢。”
燕綏笑,她當然知道。
郎譽林有多喜歡燕戩這個女婿,燕綏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到現(xiàn)在都覺得,老爺子喜歡她,多少都沾了燕戩的光……
“你爸有沒有跟你說以后的打算?這趟回來還打算這樣不著家的在外面晃蕩?”小舅媽問。
燕綏搖頭:“我想等明天媽媽的祭日過了再說?!?br/>
小舅媽輕嘆了一聲,支招:“要我說,你趕緊找個男朋友結(jié)婚,借口操辦婚事,一結(jié)婚就生個小外孫,看你爸還往不往外跑?!?br/>
燕綏:“……”
真損招。
——
郎譽林留燕戩留到快十點,才開口放行。
燕綏在樓下等得都快打瞌睡,見燕戩獨自下來,起身,送他回去。
在燕宅留宿一晚,第二天天亮,吃過早餐后,燕綏和燕戩一并去墓園,路上還在花店取了提前訂好的鮮花。
郎譽林,郎嘯和小舅媽也剛到,幾人同行去墓園里掃了墓,直到午時才從墓園出來。
就近的餐館一起吃過飯,送走郎譽林后,燕戩回頭望了眼墓園,說:“我再陪陪你媽,你先回去吧。”
涉及郎晴,燕戩的溫文爾雅盡數(shù)變?yōu)楣虉?zhí),燕綏不敢勸,讓司機留下等他,自己打的回了公司。
到公司才從沉助理小何那得知,燕沉今天沒來上班。
燕綏倚在燕沉辦公室門口,透過落地玻璃往燕沉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書桌上的文件也被小何一摞一摞地碼整齊堆在一角。
小何見燕綏不說話,遲疑道:“是有什么緊急的公事嘛?燕副總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醫(yī)院復診,我?guī)湍芤惶税桑俊?br/>
燕沉就診的醫(yī)院燕綏知道,她轉(zhuǎn)身要走,剛踏進電梯里想起一事,又退出來:“小何,你的車借我用一下?!?br/>
下午醫(yī)院剛上班,燕綏在臨時停車場停了車,給燕沉打電話,問清科室的位置,從急診室側(cè)門進去坐電梯去了二樓的骨科。
燕沉坐在診床上,正聽醫(yī)生的話活動手腕,燕綏站在門口看了一會,直到燕沉發(fā)現(xiàn)她她才笑瞇瞇地走進來:“怎么樣?還好嗎?”
“已經(jīng)好了?!彼刍匦渥拥募~扣,拎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穿上,和她并肩往外走:“你早點給我打電話,就公司見面,省得你來回跑?!?br/>
“我特意來看你的?!毖嘟椪f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空空,有些尷尬:“我什么也沒帶,請你喝杯下午茶?”
燕沉搖頭失笑:“你不怪我就好了,昨天險些……”他話音一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邊笑意微淡,轉(zhuǎn)而問她:“車還沒修好吧,你怎么過來的?”
“我跟小何借了車,”說到這,燕綏抱怨:“你是不是克扣他工資了,怎么這么多年了他還在開手動檔。”
有護士邊喊著“借過”邊匆匆小跑過來,燕沉攬著她的肩把她拉至身前,側(cè)目看著護士經(jīng)過,這才松開她:“把他的車停醫(yī)院,坐我的車回去吧。”
“不了?!毖嘟椡窬埽骸敖裉焓俏覌尩募廊?,我想去船廠看看。”
燕綏每年都有這個習慣,郎晴祭日那天要去船廠。
造船廠的生意大部分由燕沉管理,所以她去之前,都會和他打聲招呼。
燕沉沒再堅持,他頷首,道:“我跟你一起下去?!?br/>
他一路把燕綏送到停車場,看她坐上車,熟練地踩離合,掛擋,神情忽然有些恍惚。他立在車旁,看她從車窗探出來揮手,扯了扯唇角,露出笑來:“路上小心。”
燕綏例行公事地看望完燕沉,車剛駛出醫(yī)院大門,她臉上的笑意全消,那雙眼睛里的光,像黃昏時漸漸變暗的天色,在眸底沉淀出暗色。
燕沉,有事瞞著她。
——
郎其琛聽說傅征要休假,又羨慕又嫉妒,中午一起吃飯時,戳著飯粒別扭地問:“你到底有沒有跟我姑姑說我想她了?”
傅征瞥他一眼,懶得搭理。
郎其琛頓時委屈:“是不是沒說?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這種小肚雞腸的男人,怎么會……”話音未落,被傅征忽然抬眼看來的那一眼掃得后頸發(fā)涼。
泄憤和小命孰輕孰重郎其琛還是有數(shù)的,當下不情不愿地把話吞回去,轉(zhuǎn)口道:“我跟你做個交易怎么樣?”
終于有那么點興趣的傅征“嗯”了聲,語氣寡淡:“說來聽聽?!?br/>
郎其琛到底是跟燕綏混過的人,做起交易來目標明確,放話道:“你要是聽了覺得這個消息值,就把手機還給我?!?br/>
傅征懶洋洋地睨他,那眼神虛虛實實的,郎其琛猜不準他是答應(yīng)了還是沒答應(yīng),咬住筷子眨了眨眼。
幾秒后,傅征松口:“行?!?br/>
他向來一言九鼎,郎其琛也不怕他說話不算話,沉吟片刻,道:“今天是我姑奶奶的祭日,就是我姑她媽媽。”
“我姑跟姑奶奶的感情很深,姑爺爺打我姑奶奶去世后就一直在國外,今年也不知道有沒有回來。”郎其琛放下筷子,漸漸變得正經(jīng):“你別看我姑那么強勢,好像無所不能一樣,其實她就是個普通女孩,凡人該有的情緒她都有。”
他一頓,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些,問:“你還沒見過我姑哭吧?不是干嚎那種,是真的掉眼淚。”
傅征挑眉,冷聲問:“你見過?”
察覺到殺氣,郎其琛勉強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得意,壓著舌頭小聲道:“從小到大就一回?!?br/>
“我姑奶奶的喪禮上?!?br/>
傅征緩緩瞇眼,看郎其琛縮回去,握起筷子往嘴里塞土豆,半晌才道:“手機等會給你。”
賣姑求手機的小狼崽子眼睛一亮,還沒高興三秒,又聽傅征慢條斯理地加了一句:“你先告訴我,燕綏在哪?”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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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梗這章濃縮再濃縮差不多交代清楚了,身世啊,誰搞事啊等后面慢慢豐富~
然后,傅長官休假了!同框還怕不夠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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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投雷的小仙女們~~~也謝謝澆灌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繼續(xù)求波營養(yǎng)液(*/ω\*)~
感謝雨傘,一個屌奴x2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