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傅征剛到南江,沿護(hù)城河一路疾行,幾乎穿過半座城市,終于抵達(dá)目的。
傅尋正在遛貂,說是遛貂,卻連牽引繩也未束縛著,貂在前面一溜小跑,他不疾不徐跟在其后。
聽到引擎聲,他轉(zhuǎn)身回望,輕吹了一聲口哨,已漸漸跑遠(yuǎn)的雪貂忽然從一篷草叢后立起身來,和一道閃電一般躥回來。
傅尋彎腰,俯身抱起站在他腳面上正抓著他褲腳往上爬的雪貂放到肩上。
那小畜生,攀著他的肩膀臥成一團(tuán),隨傅尋轉(zhuǎn)身向傅征走來:“來挺早?!?br/>
傅征反手關(guān)上車門,瞥了眼盤在傅尋肩頭的雪貂,對傅尋的調(diào)侃恍若未聞:“東西呢?”
“先進(jìn)來?!?br/>
他先一步推開院門進(jìn)屋,等傅征跟上,一前一后往屋里走:“東西替你裝在了紫檀木盒里,小而精致,你未來的老丈人若是識貨一眼就能看出這物件值錢?!?br/>
傅征在玄關(guān)換了鞋,經(jīng)過客廳時順手撿了個小琉璃球遞給仍乖巧盤在傅尋肩頭的雪貂。
雪貂伸出小爪捧過來,伸著腦袋朝傅征咕咕咕叫了幾聲。
傅尋側(cè)身看了他一眼,進(jìn)書房后,示意傅征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坐。他繞至?xí)篮螅瑥陌蹈裰腥〕鲆粋€紫檀木盒,遞給他。
傅征接過來,打開紫檀木盒看了眼,顯然對傅尋的眼光感到滿意。
收下紫檀木盒,他提步要走。傅尋沒留人,起身送他,到門口時傅征問:“這次回來待多久?”
“不久?!备祵ぐ鸭缟系难醣нM(jìn)懷里,還沒托穩(wěn),這小畜生順著他的袖口就鉆了進(jìn)去,不見了蹤影。
“過兩天就回西寧。”
傅征本就隨口一問,見雪貂鉆進(jìn)傅尋的袖子,笑了笑:“回見?!?br/>
傅尋目送著他掉頭離開,這才輕抬袖口,剛低頭就和露出一個小圓腦袋的雪貂對視個正著,他遠(yuǎn)遠(yuǎn)看了眼漸漸模糊的車影,喃喃低語:“各有使命?!?br/>
——
燕綏的工作節(jié)奏很快,從制定計劃到執(zhí)行,她只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到下午,她已經(jīng)召集團(tuán)隊核心大刀闊斧地更改利比亞海外建設(shè)項目的企劃案。
時間像是從指尖漏走的流沙,燕綏恍然一抬頭,大腦放空的一瞬,轉(zhuǎn)頭看向頂層會議室里的落地窗——窗明幾凈,回映著會議室內(nèi)的燈火通明。
和這座城市大多數(shù)為生存為理想奮斗的人一樣,這一簇?zé)艋?,像是添柴加油后熊熊燃燒的火焰?br/>
燕綏從落地窗的反射鏡面里看到了忙忙碌碌的員工,那些或蹙眉或咬唇或互相緊迫交流的年輕面龐。滿桌攤開的文件夾,他們的臉龐被電腦顯示屏的冷光照得發(fā)亮。
她忽然就從滿屋的咖啡香味里找到了許久沒有過的熱血。
三年前,埃塞俄比亞的建設(shè)項目也是在這里,由一個團(tuán)隊齊心協(xié)力完成。而三年后,工程初步竣工,正遙遙立在世界的另一邊,等著她去驗收成果。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早已涼透的咖啡,正要繼續(xù)投入工作,會議室的大門被輕叩兩聲推開。
辛芽推著玻璃門,側(cè)身讓出身后拎著甜品點心上來的傅征。
連燕綏都是微微一怔。
她指尖的筆“噠”的一聲落在桌面上,等回過神來,她推開椅子起身,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意外。
還沒人發(fā)覺燕綏的異樣,忙了一天的所有人都只在好奇這位外賣小哥是哪家的,從沒見過。
——
辛芽幫忙在會議桌上掃開一塊空地,等傅征放下足份的點心甜品,張羅著招呼:“來來來,忙了這么久都累了,先歇會吃點東西補(bǔ)充能量?!?br/>
她趁沒人注意,朝燕綏擠擠眼,笑得壞透了。
一轉(zhuǎn)頭,又一本正經(jīng)道:“快來快來,燕總看大家辛苦給大家買的夜宵。別怕發(fā)胖啊,項目完成后跟燕總申請發(fā)放健身卡!”
有她居中調(diào)節(jié)氣氛,很快,大家的注意力被夜宵吸引走。
燕綏不動聲色地上前幾步,悄悄握住他的手,牽他離開。
辦公室就在隔壁,她推開門,連燈也沒開,反手關(guān)門時,雙臂格外自然地環(huán)住他的腰身,緊緊扣在他身后:“你怎么來了?”
不等傅征回答,她仰頭,踮腳親了一口他的下巴:“好高興?!?br/>
傅征微微俯身,深深地回抱住她:“還用問?”
燕綏低笑:“不問不問,心里有數(shù)?!?br/>
她指尖在他背心撓了撓:“你松松,我去開燈。”
“告訴我方向?!?br/>
“報告首長,一點鐘方位,沿墻走三步,電燈開關(guān)離地約一米五高度。報告完畢?!?br/>
傅征沒動,等她說完,用力握了握她的腰,低笑一聲:“調(diào)皮。”
燕綏聽他語氣里的笑意,還想纏著他,門外不湊巧地響起不識趣的敲門聲,辛芽的聲音從門縫里透進(jìn)來:“燕總,給你留了塊蛋糕,一杯奶茶。你們邊吃邊聊?”
沒等燕綏斥她沒眼色,傅征先松開她,說:“我讓她送的,聽說你今天一天沒好好吃飯?!?br/>
燕綏腹誹:不止沒眼色還是個小叛徒!
——
傅征的面子總要給的,燕綏不情不愿地開了門讓辛芽把點心送進(jìn)來。顯然這只“小耗子”也知道自己惹著大老板了,夾著尾巴放下東西,灰溜溜地就出去了。
燕綏看了看放在桌幾上的蛋糕,滿臉為難地看傅征:“我不愛吃甜的。”
傅征從善如流:“你想吃什么?”
“面!”燕綏眼睛一亮:“牛肉面!”
黃澄澄暈開油圈的面湯上撒著翠綠欲滴的蔥花,光是想著似乎就有一股牛肉面的香味飄進(jìn)鼻腔。
燕綏唱了一晚空城計的肚子是真的餓了,對面就有家味道不錯的牛肉面。她口中生津,片刻都忍不了:“出去一起吃碗?”
傅征不置可否。
他雖然沒有夜宵的習(xí)慣,但也不妨礙他陪燕綏吃一碗。
燕綏和辛芽交代了一聲自己半小時后回來,從公司偏門抄近路到對街的牛肉面館。
離夜宵時間還早,店內(nèi)除了頭湊頭圍在一起玩游戲的兩個小孩以外還有個挺著將軍肚的老板,見有客來,起身招呼。
燕綏點了最簡單的牛肉面,要了兩份小碗。
她沿左手邊就近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剛坐下就嗅到了自制辣椒的香味,從筷筒抽了雙筷子,她揭開瓶蓋,挑了一小筷子磨碎的辣椒喂給他:“吃不吃辣?”
傅征說:“看誰喂的?!?br/>
他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好賴都沒意見。叢林生存訓(xùn)練時,物資只有一塊壓縮餅干,被雨水打濕,泡發(fā)得像融碎的泡沫,吃進(jìn)嘴里沒味,也不管飽。
就像在船上待久了,味覺感受器幾乎和大海的咸澀味融在一起。時間久了,就是吃慣山珍海味的嬌舌頭都鍛煉成了鋼筋鐵骨。
吃什么都面不改色。
——
“早上去了趟南江?!备嫡髟谧老挛兆∷氖?,根根把玩著她的手指:“傅家有兩個派系,一門從軍,一門從商?!?br/>
這個燕綏知道,只是不清楚從商的那一門都有誰。
“南江那位有機(jī)會介紹你認(rèn)識,他常年在西寧環(huán)線一帶。明天見你爸爸之前,你抽點空,我?guī)愀笛芤娨幻妗!?br/>
他話說完,燕綏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他在給她安排退路,如果哪一天燕氏走到絕路,起碼傅家還給她留著一線生機(jī)。
這個情不能不領(lǐng)。
她沒再推辭,確定時間后,默默記下。
后廚的窗口隱約有煙霧升起,湯面的香味在空氣中隱約可聞。傅征看著,把玩她的手指嚴(yán)絲合縫地嵌著她的指縫和她十指相扣:“早上給我發(fā)的短信,捧殺?!?br/>
他一頓,問:“什么意思?”
燕綏之前鋪墊過,也不怕他聽不懂,直接說:“我猜到燕沉對付我的手段了,我親眼見過他幫一家公司起死回生。如果我沒猜錯,他是想先把我捧紅,捧到一定高度后,開始釋放燕氏的□□試圖打擊壓垮我。不出意外,他應(yīng)該是針對利比亞海外建設(shè)項目,和廣匯合作失敗后在利比亞項目啟動前我不會再找到合適的合作方?!?br/>
“而他想在燕氏最薄弱的時機(jī)動搖軍心,過不了幾天,頂多不會超過一星期,就會有他自己成立公司的消息傳出來,燕氏屬于他的舊部會盡數(shù)離職跟他走。他掏空一半的燕氏,再用輿論打擊給我造成壓力,等我撐不下去的時候他會試圖向燕氏伸出援手。只要我松口答應(yīng)他的條件,他就會接手燕氏,重振旗鼓。”
這是大概的猜想,需要實現(xiàn)這個猜想,燕沉私下做的小動作只多不少。燕綏沒法一一猜測到他的動態(tài),但此時光是參悟了他的動機(jī),就足夠她防備一陣子,更何況利比亞的海外項目她已經(jīng)完全更改了企劃案。
只不過她能想到,燕沉不傻,燕氏利比亞項目沉寂不超過三天他肯定能猜到原因。他不會罷手,只會重新再找個燕綏薄弱且短期內(nèi)無法防備的弱點伺機(jī)而動。
曾經(jīng)信任到能交出后背的同伴,一旦背叛,就如出鞘的利刃,出鞘必見血。他想把燕綏踩到塵埃里,成為翻身不起的敗者。
他要碾碎她的自尊和驕傲,磨平她的棱角和鋒芒,把她變得如同依附他的傀儡,只要乖巧地順從就好。
——
門口風(fēng)鈴聲響起,有客人進(jìn)來。
被交代了看店的兩個小孩同時抬起頭來,脆生生說了聲“歡迎”,隨即指了指收銀臺上方的菜單:“這里點?!闭f完,又嘰嘰咕咕地湊在一起,繼續(xù)玩游戲。
后廚連接收銀臺的窗口,老板探出頭來吆喝了一聲,目光落到傅征一桌時,又笑得和善起來:“就快好了!”
他話音落下沒多久,廚房的布簾被掀開,老板端著托盤走出來。
兩碗面,從托盤上移到桌面,熱氣氤氳的白霧把傅征的面容都模糊了大半。
滿滿的生活氣息。
燕綏以為他要說些什么,筷子挑起面,一浪一浪翻起的白霧里,傅征嘴唇動了動,低聲道:“他不會有這個機(jī)會的?!?br/>
作者有話要說:來自一個深夜吃不著牛肉面怨念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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