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工夫就發(fā)生一連串的事, 太戲劇化了！連續(xù)被人丟下兩次，算不算被拋棄？雷蕾苦笑, 這么晚城門早關(guān)了，自己可沒有如花那樣的好輕功, 根本回不去。
    不知道該去哪里，她索性往旁邊石頭上坐下，發(fā)呆。
    露水漸重，沾濕衣裳。
    今天這一切原本是個意外，她沒打算赴約，卻被如花帶出來，無意中遇上他, 他竟還等在這里。
    雷蕾垂首抱膝, 頭腦中一片混亂。
    送別如花已經(jīng)令她很惆悵，見到上官秋月更是五味陳雜，待下定決心，如今公子卻又產(chǎn)生這等誤會, 當(dāng)真是有口說不清, 未免委屈。
    她不信任上官秋月，公子卻不信任她。
    心里澀澀的，掉不出眼淚，雷蕾只是失神，全然不覺身后幾個黑衣人正緩緩靠近，直到被風(fēng)聲驚動。
    “當(dāng)啷”一聲響，鳳鳴刀攔住數(shù)柄長劍, 公子迅速將她拉至身后。
    眼見即將得手，卻半路受阻，眾殺手一心想完成任務(wù)，也沒時間弄清來人是誰，互相遞了個眼色，一齊撲來，劍網(wǎng)當(dāng)頭落下，將二人牢牢罩住，幾個人的配合也極為到位，顯是受過訓(xùn)練。
    公子以刀架開，帶著雷蕾退出兩丈。
    雷蕾也想不到會發(fā)生這種事，驚疑：“你們……是石先生的人？”
    眾殺手不答，繼續(xù)圍攻上來。
    雷蕾還要再說什么，忽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zhàn)，一道強烈的殺氣自身旁迅速蔓延開。
    鳳鳴聲起，略顯尖銳，眼前銀光一閃而沒。
    三名黑衣殺手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已滾倒在地，另外幾個同伙見狀大驚，見勢不對，迅速遁入黑暗的樹林中。
    慘慘月光下，公子執(zhí)刀站在那里，看著面前殺手的尸體，俊美的臉上掛著一絲冷笑，笑容里竟帶著十分邪惡。
    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雷蕾竟無端生出幾分恐懼，顫聲喚他：“小白……”
    公子仿佛沒有聽見，全無反應(yīng)，執(zhí)刀的手又緩緩抬起。
    雷蕾真被嚇到了，壯著膽子挪到他身旁，輕聲試探：“小白，你要做什么？”
    公子全身一震，殺氣漸漸隱去。
    背上粘粘的，竟莫名出了身冷汗，雷蕾松了口氣，想到方才那種可怕的感覺，心有余悸，張了張嘴，終是欲言又止。
    公子送刀入鞘，俯身仔細查看那些尸體，卻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發(fā)現(xiàn)，于是又拾起他們的劍。
    雷蕾后怕：“你沒事吧？”
    公子不答，棄劍于地，拉起她就走
    待二人回到卜家藥鋪，再派人去時，幾具尸體已經(jīng)不見，想必是被那些同伴運走了，雷蕾也知道公子是為了安全才先送自己回來，不免慚愧。
    對于二人為何半夜出城去，何太平?jīng)]多追究，只問公子：“確定是他們？”
    公子道：“我看過他們的劍。”
    何太平道：“花錢買命，人人自危，必須盡快鏟除，以免又生禍患。”
    雷蕾明白了：“又是那個殺手組織？”
    何太平不語。
    自此神秘組織出現(xiàn)，短短一個多月，江湖上已經(jīng)連續(xù)發(fā)生了好幾起相同的暗殺事件，引得如今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曾與別人有過結(jié)的，恐怕都寢食難安，生怕仇人花錢買了自己的命，也難怪他頭疼。
    那批人武功其實都不算高，劍法卻十分狠辣，而且行蹤詭秘，出手謹慎，訓(xùn)練有素，查起來幾無線索，惟一的標(biāo)志就是他們用的劍，都作了記號。
    雷蕾沉思，剛才來行刺的應(yīng)該就是他們，究竟是誰收買的？答案無須猜測，“石先生”顯然是怕自己發(fā)現(xiàn)什么，急著要殺人滅口，而且他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很了解……
    秦流風(fēng)道：“有關(guān)這個組織，我這次出去也私下打探過，聽說他們行事十分古怪，誰也不能主動聯(lián)絡(luò)他們，你想殺人的時候，他們卻能找上你。”
    雷蕾道：“消息這么靈通，太可怕了。”
    公子道：“‘石先生’能找到他們。”
    何太平微笑。
    雷蕾很快就明白過來，“石先生”的身份神秘，那殺手組織怎會這么容易就找上他？若真的掌握了“石先生”的身份，狠狠地勒索一筆豈不更好？而且上次從發(fā)現(xiàn)果園到遇襲墜崖，中間只很短的時間，他們卻來得那么快，真正的“石先生”很有可能就和那個殺手組織有聯(lián)系，殺人收錢，豈非也是個賺錢的法子？
    風(fēng)彩彩仔細想了想，也發(fā)現(xiàn)其中問題：“‘石先生’就是那個組織的頭目？這么猜倒也合理……”
    何太平打斷她：“不只是猜測。”
    公子等人都意外。
    何太平道：“雷蕾姑娘那片假長生果葉，不妨拿出來看看。”
    雷蕾果然取出樹葉展示。
    公子尚未說什么，秦流風(fēng)卻大驚，奪在手里細看，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張圖紙，認真對照半晌，驚疑：“那些殺手劍上的記號也是片樹葉，怎的……這么像？”
    何太平笑道：“這便是那假長生果，也就是雷蕾姑娘所說的蘋果葉，其實早該認出來的，先前夜譚城時，雷蕾姑娘也曾畫過幾片蘋果葉供我們查找。”
    雷蕾大為尷尬，畫過圖，何大盟主卻沒有立刻認出來，顯然是技術(shù)太拙劣，畫得抽象了點。
    何太平倒很給面子：“我當(dāng)時或許沒留意，見了那劍上的記號只覺得眼熟，以為是普通樹葉，直到前日親眼見到這片蘋果葉，才發(fā)現(xiàn)和那些殺手劍上的標(biāo)記很像，以假長生果葉作記號，除了‘石先生’，再無別人。”
    風(fēng)彩彩忿忿道：“賣假長生果已經(jīng)賺了不少錢，現(xiàn)在還鋌而走險干這種生意，‘石先生’未免也太貪了！”
    正說著，忽聽得隔壁門開的聲音。
    甘草走過來：“出了什么事？”
    秦流風(fēng)大略解釋兩句，只說二人遇刺，并不提關(guān)于“石先生”的一系列推測。
    意識到眾人在商量重要事情，甘草也識趣地回房去了。
    雖然那目光在自己臉上只有瞬間的停留，雷蕾還是捕捉到了，不動聲色，她并沒把卜二先生家見到的那一幕說出去，因為一沒看清那仆人的臉，二來手頭也沒有確切的證據(jù)，僅憑一片干枯的蘋果葉根本不足以證實什么，若他說是撿來的也沒辦法，這樣反而會打草驚蛇，使得對方今后行事更謹慎。
    既然怕咱發(fā)現(xiàn)什么，那咱就裝做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溫庭道：“長生果，殺手組織，兩件事看來都著落在‘石先生’身上，但他做的事越多，破綻也就越多，查起來也更容易，如今最宜暗中查探，使他們放松警惕，好順藤摸瓜，不宜動靜太大，以免驚動他們。”
    何太平點頭。
    公子忽然道：“我有些累，先歇息了。”轉(zhuǎn)身回房。
    見他臉色不好，雷蕾心頭莫名地泛起一絲擔(dān)憂
    “梅島不是死了么，怎的又叫你如此緊張？”
    “她發(fā)現(xiàn)了園子里的樹，何太平已經(jīng)著手調(diào)查。”
    “所以你對她下手？”
    “這……”
    上官秋月轉(zhuǎn)身。
    那人退一步。
    上官秋月笑了：“你不必驚慌，我自會幫你。”
    那人放心：“全仗上官洞主。”
    上官秋月道：“別再輕舉妄動，以免壞事，你手底下那些笨蛋最好都處理了。”
    “上官洞主的意思……”
    “殺了。”
    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組織，誰都舍不得，那人未免猶豫：“他們留著或許有用……”
    “你以為你做得很好？收錢取命，若非我替你善后，何太平他們早就查到你身上了，”上官秋月很是不悅，打斷他，“如今假長生果不能再賣，殺幾個人能有多少錢，只要我執(zhí)掌江湖，你還怕什么，休要壞了我的大事。”停了停，他覺得很有趣：“你現(xiàn)在的錢一輩子也花不完，怎的還想要？”
    那人笑：“錢總是越多越好。”
    上官秋月雙眉微挑，目中盡是蠱惑的笑意：“將來只要你再替我做一件事，不僅可以永絕后患，你的錢也會越來越多。”
    那人心知是大事，遲疑：“我已遵照指令，借假長生果之事引他們自相殘殺，如今他們的把柄都落在上官洞主手上，你我的交易是不是該……”
    “結(jié)束？”上官秋月柔聲，“若叫他們查出來，何太平知道你就是‘石先生’，這么多事都是你鬧的，你說，會有多少人想將你碎尸萬段？”他含笑拍拍那人的腦袋：“命都沒了，還有錢？”
    這分明就是在威脅，那人面色微變，同時臉部肌肉抽搐，似是惱怒，無奈已受制于他，衡量之下只得低頭：“但憑吩咐。
    如花的離去讓雷蕾很惆悵，事實上，從此以后她便再沒見過那個有著細長眼睛的狐貍一樣的漂亮男人，只能從各種傳聞與人們的談笑中聽到他的事跡，稀奇古怪聞所未聞，如花也再未找過她，可能是已經(jīng)忘記了。
    接下來的日子照常過，若說有什么不同，就是公子的言行，那件白衣裳他自第二日起便再未穿過，雷蕾本想找他認真解釋那夜的事，誰知他總是推脫，除了與何太平等人商量事情，多數(shù)時間都在房里休息，叫她無從說起。
    天氣越來越冷，小雪已過。
    冷圣音如期返回，問起此行的事，結(jié)果是一切順利，各門派各城都加強了戒備，人戶造冊齊全。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此時密探調(diào)查到另外一件事：那個神秘的殺手組織日前竟忽然在江湖上消聲匿跡，再沒接過一單生意，從出現(xiàn)到消失，整個過程猶如曇花一現(xiàn)。
    線索再度消失。
    眾人坐在房間里喝茶。
    風(fēng)彩彩笑道：“如今江湖總算安靜了，先前外頭百姓都害怕得很，生怕仇人花錢買了自己的命。”
    公子道：“明里收斂，安知不是在暗處籌劃別的。”
    秦流風(fēng)點頭：“我們既已查出‘石先生’未死，且與殺手組織有關(guān)，他自然要收斂些，以免露出破綻，先前此人利用長生果引得各路高手自相殘殺，正如戰(zhàn)色城簡家滅門案，果然是趙門主做下，如今不知還有多少人的把柄落在他手上。”
    風(fēng)彩彩想了想，色變：“是了，必是他借此要挾趙門主替他效命。”
    公子冷笑：“他未必有這么大的能耐。”
    借著拍賣長生果之事挑撥白道互相殘殺，從而掌握眾多門派的把柄，“石先生”背后的人會是誰，不只雷蕾猜到，何太平等人也不笨，只不過大家都沒說出來——千月洞如今一統(tǒng)魔教，手上又捏著這么多白道人的把柄，要他們辦事恐怕也容易得很，將來必成江湖大患。
    目前的問題在于，江湖魚龍混雜，根本不知道哪些人是受了他脅迫的。
    風(fēng)彩彩也想明白了：“必定是……那個人借簡家滅門案要挾趙門主替他效命，趙門主不從，所以他才將此事抖了出來，故意逼迫趙門主。”
    秦流風(fēng)道：“不只逼迫，更多是殺雞儆猴，警告那些不從的人。”
    風(fēng)彩彩低聲：“這些人實在不該一時利令智昏，授人把柄……”說到這里，忽然紅了眼圈。
    風(fēng)千衛(wèi)因為貪那二十幾萬銀子，幫“石先生”籌備長生果拍賣會，最終被上官秋月滅口，雷蕾知道她是想起了父親，頓時不知該怎么說才好，低聲：“要怪就怪長生果的誘惑實在太大，藍家父子都互相殘殺，何況其他人。”
    想不到她會出言安慰，風(fēng)彩彩點頭，微有感激之色：“幸虧如今長生果已被銷毀，否則必定會有更多人被其所害。”
    可惜銷毀的那個也是假的，雷蕾忍住沒說出來，看何太平。
    何太平一直沒說話，聞言眉頭皺得更緊。
    公子也看他：“如今只有加強各城戒備，不能逼得太急，何況趙門主已被暗殺，聽說是金錢幫的簡夫人雇那幫殺手干的。”
    何太平點點頭，問秦流風(fēng)：“南疆那邊如何？”
    秦流風(fēng)目光閃爍，答得含蓄：“今歲應(yīng)納的東西至今仍未送來，想是出了什么意外。”
    何太平冷笑一聲，不語。
    雷蕾幸災(zāi)樂禍，那些部落分明就是在觀望形勢，想趁機擺脫他的控制呢，此人心里肯定在想，等本盟主解決了眼前的事，再來慢慢收拾你們幾個。
    其余眾人都作色。
    溫庭怒：“南疆竟敢擅停納貢？”
    冷圣音拍案起身：“區(qū)區(qū)蠻夷之族也這等囂張！是不是……”
    “我自有道理，”何太平微笑制止他，看眾人，“今日暫且說到這里，各城防守的事，蕭兄弟須得留心。”
    公子應(yīng)下。
    眾人起身散去。
    何太平叫住冷圣音：“冷掌門且留步，我還有幾句話說。
    出了門，公子便回房間去了，仍沒有留給雷蕾解釋的機會，雷蕾知道他還未消氣，也不好主動去碰釘子，悶悶地準(zhǔn)備到大廳找李魚研究解毒方法。
    還沒走到院門處，就見溫香獨自站在階前出神。
    想想自己現(xiàn)在這情況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雷蕾理解她的難處，低聲喚：“溫香？”
    見是她，溫香很平靜地回了個笑。
    雷蕾試探：“那事，你爹告訴你了？”
    溫香先是愣，隨即默然。
    雷蕾道：“冷掌門知不知道？”
    溫香搖頭。
    雷蕾斟酌了片刻，提醒她反抗封建制度：“你若不愿意，不一定全都要聽你爹的。”
    溫香笑了：“聽也沒用，何盟主并沒答應(yīng)。”
    雷蕾怔。
    溫香輕聲道：“如今冷伯父的事尚未查明，他們都懷疑是……何盟主決計不會輕易答允的。”
    雷蕾恍然，早該想到了，何太平本就懷疑溫庭，命趙管家等人接手西沙派主力，也是在變相削奪他的勢力，又怎會輕易應(yīng)允這門親事，真相未明，盟主就與殺父嫌疑人結(jié)親，未免寒了冷圣音的心，也寒了南海派眾弟子的心。
    “他拒絕了？”
    “說過些時候再定。”
    這分明是在推脫，白送個美女給你做小老婆還擺架子！雷蕾不忿：“拒絕正好，你不用擔(dān)心，冷掌門將來總會想通的……”
    溫香搖頭：“冷伯父一向名聲甚好，極受南海派弟子敬愛，如今真相未明，他若是真作主娶了我進門，南海派那些弟子又將如何看他？”
    冷圣音因為顧全大局不能接納她，何太平也因為顧全大局而拒絕，作為女人，就算不傷心，也是件傷面子的事，幸虧她性情好，雷蕾覺得悲哀，安慰：“嫌疑是嫌疑，真相不是還沒查出來么，事情還有轉(zhuǎn)機的，我相信溫掌門不是兇手。”
    溫香不語。
    其實雷蕾說的是真話，冷眼看了溫庭這么久，實在不像什么虛偽小人，儼然就是個行為端正的長輩，何太平一再削奪他的實權(quán)，他仍是平靜以對，性行不改，該說的照樣說，遇上不對的照樣能端出身份指責(zé)，換作別人只怕早就沉不住氣了。
    二人默立。
    半晌，冷圣音匆匆進院來，臉色不太好，也不知何太平跟他說了些什么，路過溫香身邊時，他微微頓了下腳步，接著徑直朝房間走。
    溫香臉色蒼白。
    秦流風(fēng)看冷醉。
    冷醉點頭，主動上前：“哥。”
    冷圣音也不理，推門進了房間。
    冷醉跟進去。
    溫香愣愣地看了那扇門許久，轉(zhuǎn)身就走。
    “溫掌門的事尚未有定論，他們這是怎么了？”風(fēng)彩彩很費解，又望望公子的房間，“蕭公子這幾日也總在房間練功，不大出來。”
    聽到公子的事，雷蕾回神。
    秦流風(fēng)也詫異：“練功？”
    風(fēng)彩彩臉上盡是擔(dān)心之色，看了雷蕾一眼：“往常從不見他如此，像這樣，是不是有些……過于急進了？”
    秦流風(fēng)若有所思：“他說是練功？”
    風(fēng)彩彩點頭：“這樣會不會傷身？”
    秦流風(fēng)不動聲色：“不妨，想是他近日太忙，耽擱了修習(xí)，所以落下許多，如今急了。”
    風(fēng)彩彩這才放了心，再說兩句便出去了。
    秦流風(fēng)看雷蕾：“怎么回事？”
    雷蕾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