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毛片免费看-欧美 日韩 人妻 高清 中文-一本色综合亚洲精品88-加勒比无码一二三区播放-亚洲欧美精品av在线观看-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一区-日本三级日产三级国产三级-暴躁老外玩minecraft-日韩欧美亚洲一区二区四季

第5章

諾克斯大樓的建筑者沒有浪費一分鐘來把它設計得比實際的二十層樓看起來更高大些,結果它顯得比一般的二十層樓建筑矮??;他們也沒有考慮讓它美觀一些,于是它果然相當丑陋。瘦高、平頂,窄窄的檐口被漆成了綠色,像個木樁似的突出來。它位于城市中心偏南邊一片平庸得剛剛好的區域,本世紀初它竣工的時候,就注定要沒入煙塵籠罩的數不清的建筑群中。在航拍的照片里,它們中間聳立著的便是紐約更加高大宏偉的建筑。

盡管平庸,諾克斯大樓還是有穩重的一面。它沒有雄偉的感覺,但體積不??;它沒什么氣魄,但也不猥瑣;這是踏踏實實地用來做生意的大樓。

“就在那里,弗蘭克,”一九三五年一個夏日的清晨,厄爾·惠勒跟孩子說?!熬驮谇懊妗D鞘枪镜目偛哭k公大樓。你最好抓緊我的手,這個十字路口有點亂……”

那是唯一一次弗蘭克的父親帶著他去紐約。這次出行醞釀了幾星期,在回憶中,弗蘭克覺得這幾星期是父親為數不多能被形容為和善愉快的日子。他喜歡在飯桌上提起神秘的“奧特·菲爾茨”先生這幾個字,還有諸如“紐約”和“總部辦公室”等等,母親總是跟著感嘆:“哦,那真是太好了,厄爾。聽你這么說我真是太高興了。”后來弗蘭克終于弄清楚了奧特·菲爾茨[3]跟桂格燕麥沒什么關系,而是一個人的怪名字。這是一個扎眼的人,不只因為體形(父親把他說成“總部辦公室里個子最高的家伙”),還因為他的靈活機變。弗蘭克并沒有把這些信息放在心上,直到母親宣布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奧特·菲爾茨先生聽說厄爾·惠勒有一個十歲大的兒子之后,邀請他帶著兒子一起去總部辦公室。父子兩人會成為菲爾茨先生正式午餐的客人(這是他第一次聽母親說“正式午餐”而不是“午餐”),隨后菲爾茨先生會帶他們去揚基體育場看一場球賽。得知消息后,弗蘭克越來越迫切期望那一天的到來,這種急切實在難忍。直到出發的那個早上,這種情緒差點毀了一切:在去城里的火車上,他由于緊張和暈車把剛吃的早飯差不多全吐了。后來在出租車上他又感到不適,如果不是提前幾個街區下車,他在出租車上又得吐一輪。還好在新鮮空氣中步行了一段時間之后,他腦袋逐漸清醒,一切慢慢恢復正常。

“看那邊,”過馬路的時候厄爾說,“那是一間理發店,我們一會兒就去那里理發。還有那邊是地鐵站,你看他們把地鐵站入口修在那棟樓里面。再看這邊,這是一間陳列室,它的櫥窗跟這棟樓一樣寬,從這里開始延伸到樓的另一端。你看,這可比我們家那邊簡陋老舊的陳列室大多了,是吧?你再看,這還只是我們公司產品當中很小的一部分。這是打字機,這個是加法器,計算器,還有一些不同種類的文件分檔系統。那邊角落里放的是新的賬目登錄機。接下來那個櫥窗陳列的是穿孔卡片機,那個大的是制表機,旁邊的那臺小的是分類機??此麄冄菔灸桥_穿孔卡片機才叫過癮呢!工作人員會找來一大疊卡片,把它們疊好放進機器里,按下按鈕,然后卡片會飛快地進到那里面?!?/p>

弗蘭克的目光總是從機器移到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像。他覺得今天穿的這套新西裝讓他顯得格外有派頭,衣服的外套和領帶跟他父親的幾乎一模一樣。而且他喜歡兩人并肩站著的明亮的映像,男人和男孩,數不清的路人從他們身后經過。過了一會兒他后退了幾步,抬頭向上看,直到脖子抵住了后領?!巴?!”他曾經想象過這里會是一幢摩天大樓。他之前的些許失望隨著現在抬頭仰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層一層的玻璃窗在向上延伸,每一層都比之前一層縮小和低矮了一些,直到越來越細的邊緣像是連接在了一起。想象人從最高那一層掉下來!接著他看到高高在上的檐口,感覺它正在緩慢、平穩地朝天空移動。這座樓正塌向他們!——他還沒開始緊張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錯覺。在移動的是天空而不是大樓。白色的云朵緩緩擦過樓頂的邊緣,當他認識到這一事實后,一陣顫抖流過他身體:這個大樓多么有力量多么堅固啊?!巴?!”他心底又是一聲贊嘆。

“可以走了么?”父親說,“我們去理發店吧,先把自己弄體面了,然后才進去。一會兒我們坐電梯一直到頂層。”

弗蘭克沒有料想到,人行便道上的那段時間竟是這次旅行最愉快的時刻。那家理發店確實不錯,大樓一層那飄著雪茄、雨傘和女性香水味的大理石大廳也很有氣派,然而之后的體驗就每況愈下了。電梯沒有飛翔的感覺,而只有壓抑和暈眩反胃。到了頂層的辦公室之后,弗蘭克只記得白茫茫一片的燈管和一個非常瘦削的女士。透過她的網眼式襯衣,可以看到不少帶子,那顯然與內衣相連。她叫他“小家伙”,還給他演示飲水機怎么操作:“注意看哦,小家伙??次野聪掳粹o之后冒上來的那個大泡泡——卟?!遣皇呛芎猛姘。縼?,你自己來試試?!备ヌm克也無法忘記看到菲爾茨先生時立馬產生的那種劇烈的不舒服的感覺。這即使不是他見過體形最龐大的人,至少也是最胖的一個。他眼鏡鏡片反射著辦公室里的燈光,所以他說話的時候弗蘭克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而且他說話非常大聲,好像根本聽不到對方有什么回應。

“嗯,還真是個大小伙子啊!你叫什么名字?。肯矚g上學嗎?嗯,真是太好了,你喜歡棒球吧?”

他最叫人討厭的是濕濕的嘴巴,每次他嘴唇活動時,懸著的唾沫也跟著耀武揚威。這讓弗蘭克在吃午餐(或正式午餐)時倒盡胃口,盡管午餐選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廳。奧特·菲爾茨先生咀嚼東西的時候從來不會把嘴閉上,而且還在他的水杯邊緣留下了很多白色的食物殘渣。有一次他把一塊面包卷的硬殼浸進湯汁小碗,泡軟之后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時,就這么讓一塊面包掉在西裝馬甲上留下很顯眼的一塊棕色污跡。

“你說得真是一點不錯,奧特,”整個午餐過程厄爾不斷地重復這句話,“在這件事情上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彼涯抗廪D向弗蘭克的次數很少,就那寥寥幾眼還帶著點驚訝,像是在思忖為什么弗蘭克會坐在那里。后來的比賽也讓弗蘭克非常失望:兩個隊都沒有打出全壘打,而在弗蘭克的粗淺理解中,全壘打是這項運動唯一值得關注的東西。比賽的最后一個小時太陽直直照進他的眼睛,讓他感到頭疼。他很想去衛生間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然后是去往賓夕法尼亞車站的地鐵里那段陰郁的回憶,父親因為弗蘭克沒有禮貌地跟菲爾茨先生說上一句“謝謝您,今天我非常開心”而嚴厲地指責他。當他們在列車上等待車門開啟時,弗蘭克借著冰冷的燈光偷偷打量父親。父親的臉上顯出體力耗竭、道德挫敗的樣子。他看上去散漫、蒼老、滿目瘡痍。接著,弗蘭克放低視線,卻發現父親的褲腿在有節奏地輕微抖動,原來他把一只手放在口袋里套弄自己的生殖器。

這一幕場景自然成了弗蘭克對那一天印象最為深刻的部分。而那天晚上,當他獨自一人光著腳搖搖擺擺地來到傾斜的而又奇異般縮小了的衛生間,讓他不斷地反胃想吐的卻是奧特·菲爾茨正在大嚼食物的嘴巴。

幾年之后他才把事情的碎片拼湊起來,弄清楚其中的關系。父親本來是諾克斯公司在紐瓦克一家分公司的經理助理,僥幸逃過了大蕭條時期大規模的裁員和失業,后來不知怎么得到了總公司的賞識,讓他成為奧特·菲爾茨助手的候選人之一。(至于奧特這個怪異的名字,弗蘭克也慢慢理解了。奧特很有可能就是“奧迪斯”的簡稱。這是一個強制精簡的世界,在一家有好多比爾、杰克、赫布斯和泰德的公司,像“厄爾”這樣找不到簡稱的名字反而是個缺陷。)不過這個提升沒有實現,因為公司高層最后得出的結論是,奧特可以在沒有助手的情況下處理好他的工作。厄爾·惠勒在午餐或球賽時就已經知道或猜到這個結果。

無論父親有沒有接受現實,弗蘭克知道父親直到生命的盡頭也沒能理解為什么會失敗。從開始到最后的沉淪,父親始終沒能理解這次的失敗和接下去一連串的打擊到底是怎么回事。后來的幾年他總是被調來調去,直到戰后很快就退休了(就在奧特·菲爾茨退休并去世不久后)。厄爾離職之前從原來的經理助理被調到賓夕法尼亞州哈里斯堡去做普通的推銷員。在那些年里面,在日益增加的困惑中,他認識不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他的妻子在艱辛中迅速衰老,大兒子和二兒子對自己根本漠不關心,最后還有小兒子的叛逆、遺棄以至道德淪喪。

一個碼頭工人!一個自助餐廳收銀員!這就是他的兒子。一個不懂得感恩,對他懷恨在心、滿嘴臟話的不孝之子,每天和一群不知所謂的人在格林尼治村里面醉醺醺地晃來晃去。他是一個蔑視一切規矩的壞小子,從不顧念母親,六個月甚至八個月不給家里寫信。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封,上面卻沒有回郵地址,只有短短一行字:上周結婚了,有時間會帶她回來。

厄爾幸運的是,當他的兒子在哥倫比亞大學附近的一家廉價酒吧跟朋友聊天時,他不在現場。那是一九四八年的一個中午,他的朋友叫薩姆,哲學系研究生,也是個慵懶的青年。他在學生職業介紹所里做兼職。

“出什么事情了,弗蘭克?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到歐洲去了呢?!?/p>

“開玩笑。愛波有了。”

“上帝啊?!?/p>

“聽我說,我們可以從很多角度來看待我現在的處境,薩姆。我們不妨這樣看吧。我現在需要一份工作,明白嗎?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的工作非要讓我感覺糟糕呢?聽著,我所想要的,就是掙到足夠的錢來混過接下來的這一兩年,直到我想清楚一些事情。同時我需要保有‘我自己’。所以我最想避免的是那種可能會被認為‘有意思’的工作,避免那種會觸動我的東西。我想找一家規模龐大、歷史久遠的公司,已經悶頭掙了好幾百年的錢,會找八個人去做一份無聊的差使,因為他們沒有人會真正在乎他們應該做的無聊工作。我希望自己可以走進那家公司告訴他們:嘿,你們可以在一天很多個小時里擁有我的身軀和我美好的大學生招牌笑容,我要的回報不過就是一筆像樣的收入,除此之外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薩姆,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明白了,”這位哲學系學生說。“跟我一起回辦公室?!痹谀莾?,薩姆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翻出一疊卡片,然后開始寫下一份看上去符合弗蘭克要求的公司清單。其中包括一家大型的青銅黃銅生產商,一家大型公用設備公司,一家生產各種紙質包裝袋的巨人企業等等。

當弗蘭克看到諾克斯商業機械公司的名字也被加到清單上的時候,他還以為是薩姆弄錯了。“喂,等等。我知道這肯定是你搞錯了?!苯又_姆簡單地講述了他父親的職業生涯。這個學哲學的家伙還樂得笑出了聲。

“你會發現情況已經改變了,弗蘭克,”薩姆說,“他那可是大蕭條時期,你別忘了。還有,他一直做外派的工作,而你會待在總部辦公室。老實說這個地方正是你想要的。我知道里面有些家伙除了領支票之外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動。如果我是你,我在面試的時候會提起父親的名字,這樣或許有點幫助?!?/p>

面試的那天,弗蘭克獨自走到諾克斯大樓的暗影下,第一次到訪大樓的回憶又纏繞著他(“你最好抓緊我的手,這個十字路口有點亂……”)。于是他決定,在面試中完全不提起父親或許會更好玩。后來他果然沒說,并且當天就順利得到了這份工作。辦公地點在十五層那個名叫“銷售促進部”的辦公室。

“銷售什么部?”愛波問,“促進?我不太明白。那么你的工作是什么?”

“誰他媽知道啊。他們給我解釋了半個小時,可我還是沒怎么聽明白,我估計他們自己也不明白。不過你不覺得這太好玩了嗎,我居然去了老諾克斯商業機械公司。等著看我把這件事告訴老頭子吧,等我告訴他我甚至沒提他的名字。”

于是這一切就開始了,以一種笑話的方式。其他人可能不覺得好笑,但他心里有一種隱秘的、尖刻的愉悅。他慵懶地對付掉每天的工作,用貓一般的姿態在公司里踱步。愛波說這種步姿“非常性感”以后,他最近幾乎已經習慣了以這種方式走路,如果不能算作獨具一格的話:緩慢,充滿傲慢的男性氣概,傳達出對四周緊張感和匆匆忙忙的不屑一顧。對于弗蘭克來說,這個笑話最精彩的部分要從每天下午五點開始。他會跟其他諾克斯人一樣扣上外套,沖著其他人點頭微笑,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跟他們道一聲晚安,接著搭乘城間巴士和市內巴士回到貝休恩大街。他要先走兩段已經踩得有些傾斜還嘎嘎作響的階梯,接著打開一扇被反復上漆變得像傘菌一樣凹凸不平的白色的門,然后進入一個寬敞整潔的房間。里面有隱隱的香煙、蠟燭、陳皮和古龍香水的味道,還有一位衣衫凌亂但美麗的女孩在等著他。這間公寓一點都不像諾克斯人的家,這個女孩也一點不像諾克斯人的妻子。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樣先喝一杯雞尾酒,而是直接跟等候著他的女孩做愛。有的時候他們在床上,有的時候在地板上。有的時候兩人要一直糾纏到十點多才爬起來,然后走進安靜的大街去吃飯。這時候諾克斯大樓已經在千里之外了。

工作快滿一年的時候,弗蘭克發現這種愉悅感逐漸褪去。開始讓他失望的是,身邊的人并不能發現其幽默之處?!芭?,你是說你父親曾經在這里工作?”每次弗蘭克試圖跟他們解釋的時候,他們都會這么說。他們看著他的眼神,通常就像看其他那些孝順、馴服、沒有絲毫冒險精神的年輕人一樣。不久以后(尤其是在第二年之后,當時他父母都相繼過世),弗蘭克就不再嘗試解釋這些了,轉而去說工作上他覺得好笑諷刺的事情,比如他的個人理想和諾克斯公司那些機器人的理想之間的荒謬反差,公司希望他投入的精力和他實際投入之間的差距?!霸谥Z克斯這種公司最大的優點在于,每天早上九點你可以切斷你腦子的電源,讓它停止一整天,而沒有人會看出腦子轉不轉動有什么區別?!?/p>

又過了一些時候,尤其是搬到郊區之后,他開始習慣回避任何關于他工作的問題。每次別人問到他怎么謀生時,他都會回答他其實什么都沒干,他的工作是人們可以想到的最無聊的工作。

在劇社演出結束之后的第一個周一上午,他還是用一貫的機械狀態走進了諾克斯大樓?,F在陳列窗里展示的是全新的產品。亮色廣告宣傳畫里是一群身材苗條、打扮時尚的女人,一邊微笑一邊把手里的鉛筆指向列舉出來的產品優勢——速度、精確度、操控性。宣傳畫的后面,在鋪著厚地毯的寬敞陳列地板上是滿滿的樣品。其中有些樣品,尤其是那些較簡單的機械,看上去很像二十年前點燃他父親興趣的舊機器,只不過那時候黑色的棱角分明的外觀設計,已經為了適應如今新包裝的球狀“雕刻形式”而有所改動,現在外殼都是牡蠣肉的顏色。其中有一些機器處理公務的速度,快到超過了厄爾·惠勒當時的想象?,F在就在這間展示廳里,就在最遠端燈光最明亮的位置,一臺帶有“諾克斯500電子計算機”標志的機器已經擺放好了,隨時準備展示電子的神秘。根據粘貼在它底部的標志說明,它可以“在三十分鐘之內完成一個人用一臺普通計算器花一輩子才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弗蘭克一眼都不看就走進了大廳,心不在焉地伸出指頭按電梯按鈕,也沒有注意到,六個電梯管理員中到底是哪個跟他打了招呼。(他極少注意到他們,除非碰到的是那兩個體貌特征突出到他無法忽視他們存在的人。其中一個是個膝蓋抖得很厲害的、非常年邁的人,另外一個是個體形龐大的男孩子,飽受某種腺體紊亂的病癥折磨,導致屁股像女人那般高高翹起,但頭上毛發像嬰兒般稀疏柔軟,一根胡子都沒有。)走進電梯之后,他在這個禮貌的封閉空間中站到了靠后的位置,接著聽到了電梯滑門合上,緊接著是安全門咣當一聲關上,電梯開始上行時,他就淹沒在同事嘈雜的談話聲當中了。其中有一個深沉、有節奏的聽上去像是大平原地區口音的聲音,內容都是關于路程啊旅途啊最好的住宿啊等等(“當然在往芝加哥去的時候我們碰到了有點惡劣的天氣”),與之基本同步的另一個聲音是唐突的、咝咝作響的城市口音(“……于是我說:什么,你在開玩笑么?然后他說:不,聽我說,我沒開玩笑……”)。除了這些聲音之外,弗蘭克還隱約聽到了七八個男聲女聲,在頭頂排氣扇的嗡嗡作響中輕聲互道早安。然后到了點頭側身避讓的例行公事,那些要出去的人邊小聲說著“不好意思”邊擠向前去,電梯門打開,關上,再打開,再關上。電梯緩緩上升,八層,十一層,十二層,十四層……

乍一看,諾克斯大樓最上面的那幾層都是一模一樣的。每層都是一個很開闊的大房間。天花板的熒光燈管直剌剌地往下照,整個房間被齊肩高的隔板隔成迷宮似的隔間和過道。間隔用的隔板從腰至肩膀的上半截是很厚的沒有邊框的平板玻璃,經過了起皺工藝呈現一種半透明的藍白色。對于任何一個剛剛從電梯里走出來的人來說,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碩大的室內游泳池,遠處近處都有很多游泳者在動來動去,有些人直直向前游,有些人在踩水,有些人正探出或潛入水面,大部分的人則淹沒在水面以下——當他們沉沒在他們的座位里,他們的臉分解成一片晃蕩的模糊的粉紅色。如果繼續往房間里走,這個幻象會逐漸消散,因為這里面的空氣非常干燥。弗蘭克多次抱怨道:眼睛都他媽干得要掉出來。

盡管有很多的抱怨,他有時會帶著罪惡感從極度不舒服的辦公室里感受一點愉悅。多年來他常常調侃,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他會懷念老諾克斯,當然,他的意思是說他會懷念這里的人?!八麄兇_實是一群很不錯的人,至少中間有些人是這樣。”但是老實說,他無法否認自己對十五層辦公室有著樸實的喜愛之情。這些年里他發現這層樓跟別的樓層只有細微的感觀差別,它并沒有比別的樓層更討人喜歡,唯一的不同是這里是“他的”樓層。這里光亮刺眼、空氣干燥,這里履行著日復一日單調的生活步驟。這里教會了他全新的方法去安排白天的時間——差不多是時候下去喝杯咖啡了,差不多是時候去吃午餐了,差不多是時候回家了——這三件事情是每個工作日當中相對愉快的部分,但是他發現自己已經習慣去依賴其他那些時間,那些要用來浪費的時間,就像一個殘疾人已經習慣去依賴那些肯定會反復侵襲的疼痛。這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

“早上好啊,弗蘭克?!蔽乃埂だ孤迤赵诖蛘泻?。

“早上好啊,弗蘭克?!卑隆に鼓诖蛘泻?。

“早上好,惠勒先生?!边@是格雷斯·曼庫索的聲音,她是市場調研部赫爾布·昂德伍德的下屬。

他的腳知道要在那個標著“銷售促進部”的過道拐過去,知道需要走多少步就可以經過前三個小隔間走進第四個隔間里。他相信即使睡著了他的腳也能自己走到目的地。

“您好!”莫琳·格魯布說。她是這層樓的接待員,同時也是約根森夫人打印部的員工。她用一種表明是諂媚的、很有女人味的腔調來打招呼,當她側身讓他走過時,弗蘭克有一種沖動要摟住她把她帶到某個地方去(也許是郵件收發室,也許是貨用電梯),在那里他可以坐下來,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脫掉她身上的寶藍色毛衣,然后把她的兩個乳房輪流放進自己的嘴里。

弗蘭克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沖動了;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就在他產生沖動的同時,他腦子里想的是:干嗎不呢?

他的雙腳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工作間,門口的塑料名牌上寫著:

J.R.奧德威

F.H.惠勒

他在門口停了下來,一只手搭在玻璃隔板上,轉過來看著她。這時候她已經走到了過道的另外一頭,她的屁股在法蘭絨短裙的包裹下有節奏地擺動著,弗蘭克盯著她一直到她沉沒進隔板的水平線下,潛入她自己接待員的座位中。

“放松一點,慢慢來?!备ヌm克在心里提醒著自己。這種事肯定得好好計劃一番。他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是,走進辦公間,跟奧德威問一聲早安,然后脫下外衣坐下來。他這樣做了。等他坐下來之后,他就看不到隔間外面其他人的動向。他在桌前側身坐好,很自然地用右腳拉開一個很低的抽屜,然后把它的一邊當成了腳凳(因為這個多年的習慣,抽屜的邊緣早就被踩出了一些塌陷),他允許一縷喜悅慢慢鉆進心里來:干嗎不呢?過去幾個月來她想盡辦法給我暗示。在過道上擦身而過時波濤起伏,經常俯下身到他的桌面上遞送文件夾,還有她對他的那種曖昧的、與眾不同的笑,她可從來沒對別人這么笑過。那次圣誕節派對,她難道不是在他的臂彎里顫抖嗎,而且她還低聲呢喃著:“你真可愛?!钡浆F在他還沒忘記她嘴唇的感覺。

為什么不呢?不要在郵件收發室或者貨用電梯里,她或許在什么地方會有套公寓?或許有合租的室友,但是說不定今天這個人會出去一整天呢?

這個時候杰克·奧德威突然不合時宜地跑來跟他說話。他心里很不情愿,但還是勉強抬起頭來回了一句:“你說什么?”換作是其他人來打擾,弗蘭克可能不會在乎,他依然可以得體地點點頭并且給出恰當的反應或是答復,與此同時他的心思還可以整個放在莫琳·格魯布身上。唯獨奧德威不一樣。

“我說今天上午我很需要你的幫助,弗蘭克林,”奧德威說,“這是個緊急情況,我是很認真的,伙計?!彼菜普谘芯孔郎夏呛窈褚化B打印的文件,一副專注的樣子,只有懂得個中微妙的,才會看出他放在眼睛上看似遮擋燈光的手,其實是為了扶住他的頭。他的眼睛是閉著的。他四十出頭,體形瘦小勻稱,頭發灰白,面孔相當英俊,看上去很睿智,像浪漫愛情片里的男主人公。不過他很貪杯,差一點就可以被稱為酒鬼。他自我解救的方式是不斷地自嘲,他還是辦公室里的煽情高手。大家都喜歡杰克·奧德威。今天他穿的是一套英國式剪裁的西裝,這是他幾年之前找一位旅居倫敦裁縫專門定做的,花了他整整半個月的薪水。這套西裝上衣的袖口可以扣緊,長褲則必須要有背帶才能穿,每次他穿這套衣服的時候,都會在胸部的口袋里放上一條考究的亞麻手帕,今天也不例外。不過他那雙稚氣、別扭地橫陳在桌子底下又窄又長的腳,到底還是泄露了他地地道道美國人的可憐身份——因為他今天穿的是一雙便宜的橘黃色平底船鞋,磨得很嚴重。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反差,是因為奧德威宿醉之后唯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系好自己的鞋帶。

“在接下來的——”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而且不太平穩,“接下來的兩到三個小時之內,你的任務是每次班迪過來的時候都給我信號提醒我,還有幫我應付約根森夫人,再有就是如果我開始嘔吐的話,不要讓其他人看到我。現在我的情況確實很糟。”

杰克·奧德威的故事在十五樓是一個小小的傳奇。所有人都知道他怎么娶到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一直靠她繼承的遺產生活。但是戰爭之前這筆錢化為烏有。從那之后他的職業生涯都是在諾克斯大樓里度過的,從一個玻璃隔間到另一個玻璃隔間,從事了很多不同的工作,而且幾乎從來沒有曠過工。即便是到了銷售促進部,在這樣一個除了作為經理的老班迪之外,根本就沒人努力工作的地方,他還是保持了以前就建立起來的獨一無二的好名聲。除非是頭天晚上的宿醉讓他實在無法振作,一般他總會在辦公室到處走動和說話,他所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會留下開心的笑聲。有的時候連班迪都會忍俊不禁,就更別提約根森夫人經常會被他逗得大笑不止,直到最后流出眼淚來。

“聽我說,”奧德威開始解釋,“星期六那天,薩莉那幾個挺瘋狂的朋友從西海岸飛過來看她,大家都想好好聚聚。我們能帶著他們到城里看看么?不錯,我們當然可以。這些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再說了,他們身上都帶著好東西呢。所以我們就開始了,先是在安德烈餐廳吃午餐。乖乖,我敢打賭你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好的馬提尼。也不能只喝一兩杯意思意思啊,所以我就喝得完全沒數了,兄弟。接下來——接下來——哦對了,我們什么都干不了了,只能坐在那里繼續喝,直到雞尾酒時間開始。然后就是雞尾酒時間?!痹捳f到這里他已經完全放棄了偽裝出來的工作姿態,把假的文件推到一邊,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伸出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同時隨著自己說話的節奏不時向兩側擺頭,不停地說話,不停地大笑??粗@個人失態的樣子,弗蘭克既反感,又同情。看來他每次酗酒,都是因為薩莉的瘋狂朋友飛了過來,要么從西海岸,要么從巴哈馬群島,再不就是歐洲,反正每次都帶來了美酒佳釀。而且每次他故事里的薩莉都是有趣的主角。一個前社交名媛,很時髦且沒有孩子,還是一個精力十足的玩伴。至少這是奧德威希望給十五樓的聆聽者留下的印象。弗蘭克也曾構想過此類畫面,而且還設想他們家的公寓可能會像諾埃爾·科沃德[4]劇作中的舞臺布景。直到有一天他到奧德威家里去喝了幾杯,才發現薩莉皮膚松弛,皺紋密布,已經是一個沒有活力和開始衰老的女人了。她的嘴唇永遠涂抹成完美的弓形,焦躁地悼念著她失去的青春。那天晚上她神情恍惚地搖擺在破舊的皮革和布滿灰塵的玻璃和銀器之間,喊叫著杰克的名字,每一聲都充滿怨恨,怨恨他讓世界崩塌。有一次薩莉抬頭仰視著油漆都快脫落的天花板,像是在呼喚上帝,請求他來懲罰奧德威。這個懦弱愚蠢的男人,她為他犧牲了自己的整個生活,但他卻只知道為錢而斤斤計較,破壞了她的每一份友情,他把心思花在他那份沉悶無聊的白領工作上,并且把他那些沉悶的同事帶到家里來。杰克抱著歉意坐在那里,時不時試圖用小笑話緩解氣氛,甚至于還叫了她“媽媽”。

“至于我們是怎么從艾德維爾德回來,”奧德威繼續講述,“我就不知道了。我能記住的最后一點完全清晰的東西是,凌晨三點的時候站在艾德維爾德的大廳里,拼命在想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們究竟為什么會到那里去。哦,不對,等一下。好像后來發生過關于什么漢堡店的事情——咦,也不對,那應該要早一些——”終于把故事講完之后,他才把雙手從頭上拿開,做出試驗的樣子,然后皺了幾下眉頭,眨眨眼睛,像是在檢查自己是不是恢復了正常。接著他宣布自己感覺好了一些。

“那太好了?!备ヌm克把之前一直踩在抽屜上的腳放了下來,然后在桌子前面端正地坐好。現在他得思考。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工作中思考。今天早上送來的那一批文件放在標著“進入”的籃子里,那下面放的是上周五送到的文件。于是他的第一個動作是把整疊文件翻了過來,從最下面的開始處理。每天他處理文件的時候(準確地說是他有心情去處理那個籃子的時候,因為有很多日子他根本就完全不去理會它),他首先會篩查出那些看都不看就可以扔到一邊的。有一些他會直接扔掉,有一些他會在其中的空白部分標注上一句類似“這一條怎么樣”的話,簽上自己的名字縮寫,然后送到班迪手上就這么迅速,或者就在上面寫上“對這個了解情況嗎”,然后送到旁邊隔間的某個人手上,比如像艾德·斯默之類。不過這樣敷衍處理還是有后續的麻煩,過幾天這些文件有可能會原封不動地回到他手上,班迪在上面寫上了“可以”,而送給斯默的那份則回復了“不知道”。所以更安全的做法是在文件上標上“歸檔”字樣,然后交給約根森夫人和她手下的女士們,只要他快速掃了一眼內容之后確定并不是緊急重要的事情。如果確實有點重要,那么他要么標注“歸檔,一周之內處理”,或者把它放到一邊,先看下面一份。這些被放到一邊的文件會慢慢堆積起來,那么他會在完成了“進入”籃里所有文件后馬上開始處理,有時候他處理“進入”籃文件做得不耐煩的時候,也會轉而看看積壓的文件。他會把文件按照重要程度大致排個序,然后用一疊疊厚度在六到八英寸之間的紙堆把文件分隔開。他的桌上總是堆著這樣厚厚的紙堆,上面壓著詹妮弗在幼兒園給他做的陶瓷紙壓。現在他把今天要處理的文件擺在面前,其中有很多簽上了班迪的“可以”,有不少上面有斯默的“不知道”,另外還有一些他已經用“歸檔,處理”的字樣對付過三四次了。其中還有一些上面寫著“弗蘭克——看看這些”,這顯然是別人送來的禮物,這些人在用他利用斯默的方式來利用他。他偶爾會把這疊文件中的某一張拿出來,放到桌子右邊角上那一疊同樣堆得很高的文件里面。這一疊壓在一個鉛質的諾克斯500電子計算機微縮模型下面的文件,是他覺得現在暫時無法處理的。其中最討厭的文件,有時打字機打出的紙上會涂滿了筆跡,然后被塞進文件夾,連同已經松掉還滑來滑去的夾子一同塞進右邊最下面那個滿滿的抽屜里,那里面所有的文件都是被奧德威稱為“真正的好東西”的類型。這個抽屜正好跟那個歇腳的抽屜相對著,已經在弗蘭克的意識中占據了一個角落,總是讓他心煩意亂。他羞于打開這個抽屜,就像里面潛伏著好幾條活生生的毒蛇。

為什么不呢?就這樣走上前去,邀請她一起吃個午飯會有多難嗎?確實很難,這是問題所在。在十五層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男性和女性如果不是在討論工作,就不應該相互接近,唯一的例外就是圣誕節派對的時候。男士女士會分開吃午餐,就像他們必須要分開用廁所一樣。只有傻子才會公開去挑戰這個規則,所以弗蘭克必須好好計劃一下。

“進入”籃里的文件整理到一半的時候,一張瘦削的笑臉和一張飽滿鄭重的臉出現在玻璃隔板上方。原來是隔壁的文斯·拉斯洛普和艾德·斯默,這表示下去喝咖啡的時間到了。

“先生們,”文斯·拉斯洛普說,“該去跳舞了吧?”

他們半個小時以后回到了辦公室。其間他們耐心地聽完了艾德的抱怨,因為他總是搞不定草籽,照料不好自己在長島羅斯林的房子外面的草地。喝了點咖啡的奧德威狀態似乎好了一點,盡管看得出來這家伙真正想喝的還是酒。為了證明他已經好多了,他在工作間里走來走去,甚至還模仿班迪,一邊學著他不停地搖頭晃腦,一邊吮吸著嘴角附近的一顆牙齒,發出類似親吻的聲音:“嗯,不過我想我們的工作效率到底夠不夠高,這是最重要的一點(親吻聲)。因為如果我們真的想要高效的話,那么我們就必須把事情做到位,并且要更加,更加(親吻聲),更加高效……”

弗蘭克已經是第二次或是第三次嘗試看懂他面前那堆文件最上頭的一張,好像是托萊多分公司的一位經理寫來的信,整篇文字的句段非?;逎?,弄得就像是用外語寫的一樣。弗蘭克閉上雙眼,然后睜開,用雙手揉了揉眼睛,接著再去看。這次他看懂了。

這位托萊多的經理沿用了諾克斯公司的傳統,通篇文字都用“我們”自稱:“‘我們’想弄清楚,之前‘我們’寫了一封信投訴SP-1109號文件里有很多嚴重的錯誤和誤導性的字句(復印件已附上),公司已經采取了什么行動?”SP-1109是一份厚重的四色宣傳冊,印在涂布紙上,標題寫著“諾克斯500讓您的生產控制更精確”。一看到這弗蘭克想起讓他頭疼的回憶。這東西是幾個月之前一個沒什么名氣的廣告文案做出來的,這之后諾克斯就不再聘用他了。后來這份宣傳冊印了上萬份分發到各地的分公司銷售處,上面標注了“詳情請咨詢總公司F.H.惠勒”。弗蘭克第一眼就發現這份宣傳冊一團糟:排版密密麻麻,毫無邏輯,違反閱讀的原則,而且里面的插圖跟文字沒多大關系。但弗蘭克還是把它分發出去,只是因為有一天班迪在過道上逮著了他,一邊吸吮著牙齒發出親吻的聲音一邊說:“我們還沒有把宣傳冊分發出去嗎?”

從那一天開始,向F.H.惠勒咨詢詳情的信件就從全美各地流過來,持續而緩慢地羞辱著他。他隱約記得從托萊多寄來的函件里提到過相對緊急一些的情況,接下來的這段話提醒了他:

您可能還記得,我們打算向總部申請五千份該宣傳冊,以便我們可以在今年六月十日到十三日的全國生產主管協會年度大會上分發出去。然而正如我們提過的,我們認為這份宣傳冊非常低劣,無論是外觀設計和內容都不能達到要求。

因此請盡快就我們上次函件中提出的請求給予回應:總部正在做出怎樣的安排,以確保六月八日之前我們可以收到足數的修改完善的宣傳冊。

弗蘭克趕緊瞟了一眼信函的左上角,確認這封信沒有抄送到班迪的手上。他一下子輕松了不少。這次算是走運了,不過即便如此,這封信也還會是個棘手的東西,完全可以歸到奧德威所說的那堆“真正的好東西”里面去。就算還有時間找人重新做這份宣傳冊(或許已經沒有時間了),他還是要通過班迪才能去操作,而班迪肯定會質問他為什么沒有在兩個月之前就跟他匯報這件事。

他正準備把這份函件放到桌上的第二個文件堆上時,混亂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了一個不錯的主意。他一點也沒有猶豫,立馬離開隔間走向辦公室前部,這時候他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她呆坐在接待處的辦公桌旁,無所事事,而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弗蘭克看到她眼里流露出的期盼和喜悅,甚至還有一種同謀的意味。于是他差點忘了自己過來是假裝要做什么的了。

“莫琳,”他走近去扶住她的椅背,“如果你現在不是很忙的話,我想你能不能幫我到存檔中心找一點東西。你看看這個?!彼研麄鲀詳[到她的桌上,就像親昵地透露某個秘密似的,她上半身前傾查看,乳房幾乎碰到他指向宣傳冊的手指。

“這個是?”她不太明白。

“這個東西需要修改。就是說我必須查找出所有跟這東西相關的材料,從最早的一份開始。如果到標注了SP-1109的非常用文件里去查看,我們就可以找到當初我們送到廣告公司去的所有文件。而你查看每份文件的時候你可以看到另外一個編碼,指向其他的相關文件。就這樣我們可以一步步回溯直到找回源頭???,我來幫你開一個頭。”

“好的。”

在過道中,當他跟在她屁股后面時,心中那種接近勝利的喜悅開始在他胸口升騰。很快兩個人就來到了迷宮般的存檔中心,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浸泡在她的香水味里,兩個人開始緊張地翻找著文件。

“您剛才說一一〇幾來著?”

“一一〇九。應該就在那邊。”

這時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去仔細觀察她的面孔。她圓臉,寬鼻子,長得確實不很漂亮——現在他去承認這點也沒什么關系。她化了很濃的妝,可能是為了掩蓋不很好的膚色,正如她在眼角勾畫的小黑尾巴,是為了讓雙眼顯得更大,而且相互的間距更遠。她精心整理的頭發可能是她最大的缺陷——她小時候頭發肯定像一堆亂糟糟的枯草,估計一淋雨就會原形畢露。好在她的嘴非常好看,完美的牙齒,豐潤的嘴唇有著杏仁蛋白軟糖的質感。弗蘭克發現如果自己把目光集中在她的嘴上,讓她臉部的其他部分模糊起來,然后退后一些把她整個的身形輪廓都放到這樣一個模糊的影像當中,他可以讓自己相信,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全世界最有誘惑力的女人。

“就在這里,”她說,“你想找出所有跟這些編碼相關的文件夾,對吧?”

“嗯,就是那些東西。可能會讓你花上一點時間,我希望你沒有早點去吃午飯的打算。”

“沒有,我沒什么特別的計劃?!?/p>

“那太好了,我過一會兒再回來看看你進展如何。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莫琳?!?/p>

“您太客氣了。”

弗蘭克回到自己的工作間坐了下來。這個安排不錯。他可以等到這層樓里所有人都出去吃午飯,然后回到存檔中心找她?,F在剩下的最后一個問題,就是要編造一個理由跟同事們解釋,為什么今天不像往常一樣按時跟他們出去吃飯。如果可能的話,一個能讓他跟莫琳待上一整個下午而不被懷疑的理由。

“去吃東西嗎?”一個低沉的富有男人味的聲音問。這次隔板上出現了三個人頭。拉斯洛普和斯默,另一個就是剛才說話的男人。他像一座灰色的大山,眉毛濃厚,體形龐大,抓著個煙斗。隔著玻璃板還能看到他穿著非常不職業的格子襯衫,像是在反抗,還有那起毛的羊毛領帶和黑白相間的外套。這個人叫西德·羅斯克,是十五層公認的文學青年,政治思想上最有見地。他自稱“新聞老手”,負責公司內部報紙《諾克斯新聞》的編輯工作?!翱禳c吧,大人物,”他說話總是充滿熱情,“快站起來?!?/p>

杰克·奧德威順從地站了起來,然后停下來喃喃問道:“你準備好了嗎,弗蘭克?”而弗蘭克向后一靠,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裝出一副時間緊迫的樣子。

“估計我今天沒法跟著大伙去了,”他說,“今天下午要到外面去見一些人,我大概會在那邊順便吃點東西?!?/p>

“看在上帝的分上,弗蘭克?!眾W德威開始朝他開火,臉上顯出了不合情理的震驚和失望,一副你還是該跟我們一起去的樣子。弗蘭克過了一陣子才明白:奧德威需要他。如果有弗蘭克在一邊提供精神上的支持,奧德威就能煽動大家一起去那家被他稱做“好地方”的小飯店。那是一家幽暗的德國餐廳,在那邊他們照例能享用酒精度不高但足以慰藉奧德威的馬提尼。而如果弗蘭克不去,那么大家就只能聽從羅斯克的安排,去奧德威稱為“壞地方”的小餐館。這家“華夫天堂”燈光明亮并且干凈得太殘忍,但是連一杯啤酒都買不到。里面彌漫著濃重的融化黃油和楓糖漿味道,甜膩得會讓人吐在小紙巾上面。如果他們一起去了那里,他只能呆坐在椅子上忍受那股味道,等著這伙人把他帶回來,然后趁機溜出去灌幾杯,這樣他才能挨過下午的工作時間。求求你啦!當他們領著他走開時,他那漫畫般睜得滴溜圓的眼睛看著弗蘭克:求求你別讓他們這樣對我。

可是弗蘭克牢牢地坐在椅子上,兩只拇指捏著文件的邊緣。他等到這幾個人穩穩妥妥地走進電梯,再繼續等。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他還是覺得辦公室過于擁擠。再過一會兒,他終于從椅子上半抬起身體,從隔板上方朝各個方向認真地掃視了一遍。

莫琳的頭孤零零地浮動在存檔中心的水面上。還有幾個頭擠在電梯邊上,以及幾個分散在遠處的角落里。弗蘭克覺得沒有必要再等,辦公室不可能比現在更空了。于是他扣好上衣,闊步走出工作間。

“這就可以了,莫琳?!彼平?,從她手里接過一堆文件夾和文件。“我想這些就足夠了?!?/p>

“啊,可是這些還只是相關材料的一半。難道你不是需要所有的東西嗎?”

“這么跟你說吧,先不要管這個。我們去吃點東西?”

“好的,我很樂意?!?/p>

弗蘭克趕緊奔向工作間,丟下那些文件,然后忙不迭跑進衛生間里整理儀容。不過當他站在電梯旁等著她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心里開始發慌。現在電梯周圍已經有些吃完午飯從外頭回來的人,如果她動作不快一點,他們很有可能碰上奧德威和其他幾個人。她在里面到底磨蹭什么啊?難道兩條胳膊摟著其他三個女孩笑癱了,就因為馬上要跟惠勒先生共進午餐?

接著她突然走向他,身上穿著一件薄外套。恰好電梯門也打開了,管理員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下去的!”

當電梯帶著二人向下滑,弗蘭克站在她身后不遠,保持著“稍息”似的僵硬站姿。諾克斯大樓附近這幾個街區的餐館里,肯定擠滿了諾克斯的員工,所以他必須帶她到遠一點的地方去。通過大廳時,他拘謹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就好像碰的是她的胸部。“聽我說,”他低聲說道,“這附近看來沒有什么太好的去處,你介不介意我們稍微走遠一點?”

他們走到人行道上,在人群里擠擠碰碰,弗蘭克仿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么,他像個白癡似的站在那兒傻笑,直到一個字眼在腦海里閃現:“出租車”。而且幸運的是,他剛招手一輛出租車就停了下來。他愉快地看著她微笑著彎下身子,并且很優雅地坐進出租車,以至完全不在乎此時他眼角余光看到的一幕:無疑是西德·羅斯克那龐大的身軀出現在人群里,拉斯洛普、斯默和奧德威保駕護航,從“壞地方”那個方向走過來。他不知道那幾個人有沒有看到自己,在那一刻,他認為一切都無所謂了。他關上車門,允許自己在車子啟動前朝那邊瞟上最后一眼。這時候他突然有一種想要大笑的沖動,奧德威傻乎乎地踩著那雙橘黃色船鞋走在人叢中的樣子,實在太滑稽了。

農夫三國 楚天歌 東皇大帝 重生后,被渣男死對頭寵上天 天才神醫寵妃 齊昆侖呂嫣然 重生之日本投資家 斗破:從紫晶翼獅王開始無敵 都市偷香 我的妹妹最近有點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