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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十五上元節(jié)(上)

    西北軍來征糧的事兒,并沒有影響到沔陽城百姓們的生活,到了正月十五那日,城里依舊扎起花燈,滿街都是喜笑顏開的人,擺攤子的擺攤子,賞燈的賞燈,熱熱鬧鬧,擠了一街。
    顧家兩輛馬車全都出來了,除了顧老太太不愛這熱鬧,顧運則在衙門里忙之外,白姨娘都想來,被孟素蓉斥責(zé)了幾句按回去了;另外蔚哥兒還小,也被早早哄睡,留在了家里。
    韓綺姐妹兩個是一早韓家就用車送了過來,這會兒三輛馬車排成一排,加上仆役婆子得有二十幾人,直往沔陽最寬敞的金匱街上去。
    這個時候,雖說是知州大人家的車,也是走不動的,眼瞧著前頭就是金匱街,人擠得滿滿當當,馬車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了,眾人只得下車步行過去。好在今日上元節(jié),各家姑娘們都出來,講究些的戴著帷帽,小門小戶的索性就不加遮掩,也無人說什么。
    “姨母——”才走幾步,韓晉就從旁邊擠了過來,擠得頭上出了層薄汗,“料著姨母會走這條路,果然見著了。”
    孟素蓉被他嚇一跳:“晉哥兒?你怎么——”這會兒不該在書院么?
    韓晉笑著打躬作揖:“姨母可千萬別告訴我祖母,一年就這么一回,容我松散半日。”說著,隨手把后面人拽過來,“其實是周兄弟想看看沔陽的風(fēng)俗,我才帶他來的。”
    來都來了,孟素蓉還能說什么?何況又不是自己兒子。
    “磊哥兒和浩哥兒呢?”別人管不著,若是顧浩然也偷偷從書院跑出來,那少不得要告訴顧運則了。
    韓晉嘿嘿一笑:“他們年紀小,怕帶來走散了,就沒叫他們。”
    孟素蓉這才松了口氣,正要說話,身邊的韓綺已經(jīng)細聲道:“姨母,哥哥來都來了,周公子又是客,姨母就別告訴祖母了好不好?”
    韓綺委實沒想到今日還能見到周瀚。那日顧家人一走,飛金就帶著幾個小丫鬟過去幫她收拾東西,讓她到韓老夫人院子里去抄經(jīng),頓時把她嚇了一跳。本來心里有鬼,自然要問個為什么,飛金只稍稍漏了兩句話,就說得她面紅耳赤,只得去了韓老夫人處。
    好在韓老夫人沒再當面斥責(zé)她,卻是一連十幾日都把她拘在屋里,說是抄經(jīng),其實是拿了《女誡》來,這里頭的意思,簡直不言而喻。足足抄到昨日,也就是因著今日說好了要來觀燈,韓老夫人才將她放了出來。
    方才在馬車上,她是半點歡喜的心思都沒有。一則惦記著周瀚,卻又知道以后只怕再難謀面;二則顧嫣然就坐在對面,想起飛金說韓老夫人指責(zé)她踩著姐妹抬高自己,就覺得又氣又恨,頗懷疑那日亭子里的事定是顧嫣然告狀,卻還要裝著笑臉說話,真是沒意思。
    萬想不到,韓晉居然會帶著周瀚跑來觀燈。雖然明知道周瀚的身份有些高不可攀,卻也是多見一次便好些,忍不住就出言幫韓晉說話了。
    孟素蓉又不是小孩子,哪里會不明白韓綺那點心思,明面上是說韓晉,其實是為了周瀚,真是跟孟素蘭一個脾性。這樣想著,便轉(zhuǎn)頭看看自己女兒,只見顧嫣然拉著顧怡然,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自己另一邊,離韓晉和周瀚遠遠的,心里便有些安慰,遂道:“既來了也就罷了,只是小心些,人多,千萬莫被擠傷了,還要小心有賊。”
    韓晉笑嘻嘻地應(yīng)了,眾人舉步往前走,他便覷個空兒擠到顧嫣然身邊笑道:“表妹看上了什么只管說,我買給表妹。”
    顧嫣然正躲著他呢,就連周瀚她也躲著,免得再讓韓綺想出個什么招兒來踩她,見韓晉又自己湊了上來,心里就煩。幸而戴著帷帽,倒是不用陪笑臉,淡淡地道:“多謝表哥,我也帶了有銀錢的,表哥很該替老夫人和姨父姨母買點東西。”
    韓晉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是該買,可若買了,今日之事不就露餡兒了么……”他當初在京城時也有個名聲,太子少傅家的長孫,書讀得好,人生得也好,出門去誰不高看一眼?就是在外頭遇著各家夫人們帶出來的女孩子,也都免不了要悄悄瞥他一眼。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京城里也有詩會畫會,各家的少年男女在長輩監(jiān)督之下見面也是有的。更不必說那些久居京城的勛貴官宦人家,多年嫁娶,那親眷網(wǎng)鋪得極大,哪家算算也能叫個拐彎表兄表妹的,有時說話便更方便些。
    那時候他跟著祖父也沒少出風(fēng)頭,無論向哪個女孩兒獻幾句殷勤,也都能博得青眼,至少也要笑上一笑,倒沒有哪個如顧嫣然這般冷淡。就說舅舅家那位玫表妹好了,比這位表妹就小一歲,每次自己去了都是笑嘻嘻地直喚表哥,求著自己給她淘弄外頭那些小東西,哪似這一個——人不大,倒是古板。
    周瀚在旁邊跟著,倒是笑道:“還是顧姑娘孝順,我也該挑幾樣?xùn)|西給我娘才是。只是不知道挑什么好,韓兄你可得幫我想想。”他一邊說,一邊借著攤子上花燈的光亮往顧嫣然帷帽里瞧了瞧。其實今日是他攛掇著韓晉來沔陽的,顧嫣然那條繡著含笑花的帕子弄得他百爪撓心,怎么都想弄明白了。
    “京城什么好東西沒有,周公子不過撿著沔陽這邊有些特色的東西買幾樣,讓侯夫人瞧瞧新鮮罷了。”韓綺笑盈盈地接口,不動聲色地插到顧嫣然和韓晉之間。
    “韓姑娘說的是。”周瀚本來也不是要挑什么東西,隨口答應(yīng)一句,撿起一柄竹刀來看了看,笑道,“這個東西,我二哥小時候倒喜歡。”
    韓晉想了一想,不大確定:“是你庶兄周鴻?”他肚子也有京城人家的一本帳,自然知道周瀚說的是誰,只是不確定周瀚這時候會想起他的庶兄來,畢竟周瀚的嫡親兄長、平南侯世子就是因為跟這個庶弟賽馬才身亡的。
    “是。”周瀚窺著顧嫣然的臉色,只是有隔著層帷紗看不清楚,“他打小就愛這些舞刀弄劍的,如今去西北從軍了。”
    韓晉有些驚訝:“周二公子今年也只才十六七歲吧,這就去西北從軍了?”
    “過了這個年就可算十八了。”周瀚笑笑,“本來我母親也說年紀太小,西北又是苦寒之地,無奈他膽子太大,在京城里恣意行事得罪了人,父親無法,只得將他送了去西北,也好避一避禍。”
    韓晉越發(fā)的好奇了:“這是闖了什么禍?難不成又跟人打架了?”他在京城的時候好像也沒聽說過紈绔圈子里有周鴻這號人,若不是平南侯世子過世,只怕外人都不知道平南侯府還有這么個二公子呢。
    周瀚稍稍壓低了聲音:“年前李御史那案子,韓兄總知道的吧?”
    這案子誰不知道?韓老夫人也正是因此才全家遷回原籍守孝的。
    “李御史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皇上雖不曾罪到他家中人,卻也是親口斷了他下天牢的,可見是有罪,京中諸人,也是因此才不好去吊唁。”周瀚嘆了口氣,眼睛卻瞥著顧嫣然,“偏我那位庶兄,不但跑上門去吊唁,還親自送棺柩出了京城。”
    韓晉倒吸了口涼氣:“那不是得罪了茂鄉(xiāng)侯府?”
    “可不是。”周瀚搖搖頭,“他不但送出了京城,還想要一路送到李家家鄉(xiāng)去,也不顧李家孤女寡母要避嫌。一直走到夷陵,大約是身上沒了銀子,才被我父親使人攔了下來。父親怕他留在京中被人報復(fù),這才送他去了西北。”
    “哦——”韓晉有些感嘆,“周二公子確實——莽撞了些……”
    顧嫣然站在一邊,看起來像在攤子上挑東西,其實耳朵一直豎著聽周瀚的話:李家孤女寡母,一直走到夷陵,身上沒了銀子……
    她忽然想起了在夷陵客棧后門院墻外面聽見的那幾句話,怎么,難道那個當了身上玉佩給李夫人買藥的周姓少年,就是周鴻?那么那天李菡姐弟來回拜的時候,記得是有個少年陪她們一起來的,但站在了門外并沒有進來,當時她在里屋,只從簾子縫里影影綽綽看見個人,卻也沒看清楚相貌,莫非那個就是周鴻?可好像又比在生辰宴上見的要高些——是了,都一年不見,少年人十五六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自然一年變一個樣兒,就連聲音都有些變了呢。
    “姐姐——”顧怡然扯了一下顧嫣然的袖子,才讓她猛然回過神來,“可挑好了沒有?要不然去前頭買?前頭還有好些花燈呢。”
    “哦——”顧嫣然一轉(zhuǎn)頭就見眾人都在看著她,臉上頓時熱起來,“也是,前頭還有好的,我們?nèi)デ邦^瞧瞧。”
    “表妹想什么呢這么入神?”韓綺也戴著帷帽,倒是不必怕被人瞧見,可以一直看著周瀚,因此將周瀚對顧嫣然注視的神色全部收入眼中,心里一陣陣的泛酸。
    早在第一次見顧嫣然的時候,她就不喜歡這個表妹。打小兒她是家中的嫡女,從祖父到下頭的丫鬟婆子,哪個不是捧在手心里?年紀漸長又生得俏麗,在衣飾上格外費心,最討厭就是與人穿相似的衣衫。偏偏這位表妹,第一次上門就穿得與她相仿。后頭一同上學(xué),先生那里贊她便罷了,就連朱先生,教起琴來十分苛刻的,居然也贊她以情入琴,能撫中其中意味來。饒是她這個多學(xué)了幾年的表姐,還沒得朱先生這一聲贊呢。
    如今來了個周瀚,居然一眼眼的也只看顧嫣然,究竟這表妹好在哪里,誰能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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