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頭風一直不好,她宮里伺候的奴才難辭其咎身,這回也就一起趕出宮去,再選靈巧的來吧。”太后出養心殿的前一刻,皇上忽然提了一嘴。太后聞言一愣,但從皇上面上半點也看不出來什么,到底盼著此事塵埃落定,因此半個字也沒有說,點頭默許。
“朕送皇額娘。”皇上把太后送出了門,站在臺階上說不出內里的滋味來。
雖然太后口口聲聲說是華妃心野,故意往皇后身上潑臟水。但依著皇上看,分明是她自己心更虛一些,連查都不敢再查下去。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再查下去,就真要顏面盡失,逼皇后病勢了。他到底才初登皇位,天下還是穩妥些才好。
“去延禧宮。”皇上看著一旁的蘇培盛吞吞吐吐地想要上前說什么,不由問了一句,“怎么,想說什么?”
“剛傳的消息,安嬪醒了。”蘇培盛剛才就得了信兒,自己高興了一會兒,終于反應過勁兒來。這兩天慎刑司可是夠麻利的,話問的快,案子查的也快,那個陳泰也是膽子大的很,一上來就敢攀扯皇后,好像環環相扣,早有人算好了一樣。
“嗯。早該醒了。她沒了孩子,估計正傷心呢。”皇上往下邁了一步,忽然生出兩分猶豫之心。以前宮里失了孩子的妃嬪也不少,個個都是痛哭流涕,叫他見了就心煩意亂,好似自己是罪魁禍首一般。恐怕安陵容也不能免俗。
“對了,朕把景仁宮封了,宮里可有什么動靜來?”皇上過宮門的時候掃了眼一旁的小夏子,“你平日里嘴最快,走動的也勤。和朕說說,可有什么聲音穿來?”
“奴才平日里消息可能靈通些,但今兒一直在養心殿守著,也沒出去,并沒有聽見什么話來。”小夏子低眉順眼,太后可才走不遠,他可不敢說皇后的不是。
皇上斜眼打量了一番小夏子,見他低頭彎腰,自己竟是半點也看不見他的臉來,頓時疑心大起,冷喝一聲,“說!”
“皇上,奴才不敢。”小夏子知道景仁宮被封的事兒,但畢竟皇后還沒被廢,又有太后出馬,后宮那點流言怕是轉瞬即逝,他又何必說出來,叫皇上心煩呢。
“皇上叫你說,你說就是。總歸不是你傳的,你怕什么。”蘇培盛對自己這個徒弟還不錯,上前打了他一下,連聲催促。
“是。現在后頭都在傳,是皇后娘娘下毒,安,安嬪娘娘才流了產。以前的芳貴人、端妃流產也是皇后所為,就連當初在潛邸的時候,也沒少作惡事。”小夏子早跪在了地上,伏成一團,抖如篩糠,好容易把這話說完了,卻半點沒個回信。
“華妃還是心大了。”半晌,小夏子方才聽見皇上對自己師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還沒等自己想明白,一旁開路的太監就喊了號子,御駕慢慢離了養心殿。但是小夏子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他一個字沒提華妃,皇上是怎么知道這話是華妃傳的。
華妃對皇后的不敬之心就算是皇上也早就看了出來。在送太后的時候,他還念著華妃昨日的焦急,想著她向來刀子嘴,還有意升一升她的位份,但現在看來,升位份的事兒卻是不忙,宮務倒是要立馬找個人幫她分擔一二。不然這宮里怕是會越來越亂。
“娘娘,皇上來了。”寶雀前腳剛替安陵容接了封嬪的旨意,后腳就聽說皇上來了,還沒來得及進去稟報,就被皇上擠在了后頭,只能低低說了一句,算是在心里給自己報個信兒。
“皇上。”安陵容醒來后喝了碗粥,又歇了一會兒,但臉上還是半點血色也沒有,頭上圍著一塊嫣紅的抹額,正中用黃色的珠子繡了幾點,還顯得人精神了一點。
“朕,來看看你。”皇上一低頭,下意識沒敢看安陵容的眼睛。他心里早已認定皇后是下毒的罪魁禍首的,但斟酌再三,還是枉顧了面前這個人,叫她受了委屈。
“臣妾本還想如何去謝恩,沒想到皇上竟然來了。”安陵容想勾起嘴角笑一下,但心里還是悶悶的,又沒有力氣,扯了下嘴角,連聲音都小了不少。
“嗯,朕沒想到,齊妃”皇上本想把自己與太后商議好的說辭一并告訴安陵容,但剛說了幾個字,手便被人摁住了。皇上的眼睛落在摁著自己的手指上,只覺軟的很,輕的很,也冷得很,似乎用力一握,就會折斷了。
“皇上,我都聽說了。就因為我這點小事,已經是叫宮里雞飛狗跳,人心不安了。”安陵容想搬到皇后,但不急于一時,況且寶雀的一舉一動提醒了她,或可做個純潔善良的白蓮花。上輩子她自以為揚長避短,沒學讀書習字,學純元唱歌跳舞,自以為避過了甄嬛。但畫虎畫皮難畫骨,容貌相像比不過性情,更比不過為人處世。她安陵容只要能抓著皇上的心,等到年家落難,太后病逝,她再去踩皇后不遲。至于現在,自是要唱念做打,演一個純潔無瑕地好人來。
“想我不過是一個縣丞之女,能進宮得見皇上本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更何況如今還得了皇上的憐惜,甚至差一點還有一個孩子呢。”安陵容聲音不大,但終于吸引了皇上的目光,慢慢聚焦在她的臉上。
“想來我這般的運氣勢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方才受了這一回罪,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安陵容微微苦笑,眼眶里的淚花慢慢涌到了睫毛上,一眨眼,又忍了回去,“不過老話說的好,家和萬事興。臣妾雖受了點委屈,但終究,終究還撿了條命回來。小皇子以后會有,但若因著陵容,叫皇上動怒,叫太后憂心,就算是我一個人解了氣,又能如何呢?皇上本該做天下人的表率,后宮也該風平浪靜,一片祥和。若朕因為我一個人鬧大了,叫皇家失了清譽,我豈不成了罪人?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當,就當做我無福罷了。”
安陵容話未說完便已然泣不成聲。若不是她早想好用這個孩子做引子陷害皇后,現在必然要咬牙切齒,做不出這一出戲來。但現在,一切都可以做得恰到好處。
“陵容。”皇上抱住淚如雨下的安陵容,腦袋里氣血上涌,那一瞬間,恨不得把所有真相都告訴懷里的人。但他很快抑制住自己,只是用胳膊保住懷里這個羸弱的女人,心頭也緊得厲害。
他一直以為自己喜歡女人賢惠懂事,不要給自己添麻煩。但有這么一個體貼得令人心疼的人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又生出了許多的不甘來。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現在竟然還有為了些許虛名和所謂的平衡犧牲自己的女人,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朕本來還在想,該送你個什么封號才好,在朕看來,你溫柔美麗,賢惠聰明,好學明禮,多好的字都襯不出你來。”安陵容聽見皇上這話,原本的哭泣聲都小了不少,心也被揪緊了。上輩子她被甄嬛擺了一道,封了個玩意兒般的封號,這輩子定然不能再重蹈覆轍。
“賢。有才有德是為賢,良善無加是為賢。朕能得你,如獲至寶。”安陵容聽著皇上的話,看著皇上的眼睛,覺得自己好像是做夢一樣。她做夢都想要一個好封號,想要一鳴驚人,想要宮內皆知,沒想到一眨眼就成了真。
“皇上,陵容何德何能……”安陵容情難自抑,趴在皇上身上,眼淚跟決了堤的黃河一般,綿延不絕,一發不可收拾。
“好了好了。你好好養身體,等你好了,春暖花開了,咱們就一起上園子去。朕垂釣垂得極好,等到時候,朕釣兩條魚給你吃。”皇上不知不覺間眼睛也濕潤了不少。他眨了眨,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年少的時候,多愁善感,心緒頻動。
次日齊妃自縊于長春宮正殿的房梁上,因忌諱著皇上的長子三阿哥,齊妃的殯禮依舊按著妃位所行。只是太后下旨,說一年開頭就大辦喪事不好,特意著人吩咐內務府從簡。其實這事兒就算是沒太后的吩咐,內務府里的黃規全也準備著偷工減料,得了太后的懿旨更是高呼圣明,摟了一把好處后便甩手不管。底下的人也有樣學樣,將原本的千兩銀子分走了五六成,一切只是面上光罷了。
“小主,您在聽什么呢?”流朱死后,新到甄嬛身邊的丫鬟倚翠一走進房里就看見甄嬛坐在窗戶邊上,側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我聽三阿哥的哭聲呢。”甄嬛勾起嘴角,看了眼驚慌失措的倚翠,勾眼一笑,“三阿哥今日沒哭出來的淚水,日后都要賢嬪自己流出來。”
“小主,您,不喜歡賢嬪?”倚翠有些害怕,如今安陵容可算是如日中天,晉位得寵,又與華妃走的近。要是自家小主得罪了她,自己還是要想方設法尋個路子,離開這里,不能只貪圖清閑安逸。
“我只是覺得,她并不那么簡單罷了。”甄嬛看著鏡中的自己,穿著打扮都是另一個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