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開心在不被私人感情困擾的時候確實是個很精明的人, 他見肖明成和度藍樺雙雙走神,隱約猜到什么,試探著問道:“大人和夫人認識那朱浩么?”
被問的兩人齊齊回神, 然后不用看對方就整齊地給出很官方的答案,“因為公事見過。”
公事, 想必就是前些年追討稅款的事吧。說句老實話, 這天下但凡做買賣成規模的, 就沒幾個老實安分一文不少納稅的, 要么冒險做假賬,要么巧立名目擴大開銷,減少收入……常開心自己也不例外, 當初還忍著肉痛補了數萬兩, 跟一干同行一并擦著冷汗罵娘來著。只是萬萬沒想到,造成席卷全國補稅風潮的“始作俑者”有朝一日竟會成為自家的地方父母官。
常開心哦了聲, 安靜地等待接下來的話,誰知等了半天,也沒有第二句。
他們不說,他也不好問,只是用力拍了拍大腿,嘆了口氣,不知是嘆他自己的遭遇,還是嘆朱浩, “他確實是個人物,若有機會,草民倒想與他見上一見。”
雖隔著千山萬水,可之前常開心聽說朱浩沒了兒子時,也頗有幾分同病相憐的觸動。兩人都是一方豪商, 雖行事各有不同,但并不妨礙他們欣賞對方。
左右經營的項目不同,構不成競爭關系……
就像現在,常開心固然做不到像朱浩那樣干脆利落地拒絕一切得到兒子的可能,轉而去培養女兒,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實在是個很有魄力的男人。
假以時日,朱家商號或許會成長為常人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也未可知。
稍后重新梳洗過后的杜玉茹帶著兩個兒子出來,先告罪一回,又和丈夫一起說起今天來的第二件事。
“聽說夫人要開女學,民婦和外子商量著,若是夫人不嫌棄,正好將家中三個女孩兒都送了去。”
常開心后院的女人雖多,但他一直很尊重發妻,從來不插手后宅管理,杜玉茹是真正的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就連生孩子這件事也無人敢搶在她前頭。
如今常家有五位小姐,全是庶出,最大的還比二公子常歡小一歲。最小的只有三歲,四小姐四歲,都是不夠入學的。
來之前杜玉茹和常開心商議過,長子是托度夫人和肖知府的福找回來的,世人皆知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更何況這樣天大的恩情?從今往后,他們是必然要無條件支持對方的。
地方領導班子更迭對地方百姓而言尚且是大事,更何況常家這樣的商業巨頭,但凡上面的人隨便說句什么,很有可能多年經營就要毀于一旦。民不與官斗,嚴酷如斯。所以肖明成還沒來與前任知府司馬通交接時,城中有名有姓的商戶、官吏就已經在明里暗里打聽他的底細和喜好了。
奈何度夫人有財,肖大人有才,后來大概是近朱者赤,雙雙提升為有才且有財,令人無從下手……
今天他們雖是來到謝,但若能順便攢下交情,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度藍樺點頭,“自然可以。”
除了常家,城中有名有姓的富商、官宦家中的女孩子大半都報了名。這些孩子們的家長動機大多不怎么純潔,想來相當一部分是看在肖明成和度藍樺的面子,生怕自家不支持會被穿小鞋。
另一方面,可能在他們看來,擁有大批富商、官員女孩兒的女學更像是天然的人脈搖籃吧。
但無論動機為何,至少結果是好的:原本還在踟躕的許多平頭百姓們看那些上流人士都踴躍報名,便也都耐不住,但凡家里不缺那么一個小丫頭做勞動力的,也試探著送了來:反正不要錢還管吃住,不賠就是賺了!若能搭上一個半個的貴人,后半輩子不就有指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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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寒露已過,天氣明顯冷了下來,早晚已經甚有涼意,需要加一件厚實的緞面長袍了。
卯時剛到,常悅就自動睜開了眼睛。
這是他過去幾年被迫養成的習慣:該起來伺候人了。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哪怕現在他回家了,每天一到這個時辰就會自動醒來,睡意全無。
常悅盯著價值不菲的平安紋床幔看了會兒,順手摸了摸身下鋪著的柔軟順滑的被褥,緩緩吐出一口氣,起身挑開帳子,靜靜地望向外面。
天還有些黑,影影綽綽看不大清,但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常悅已經將屋里的一切都記得爛熟于心,閉著眼睛都能走。
他回家了,終于回家了。
這本該是值得慶幸的事,他也確實激動異常,但激動過后隨之而來的,卻是長久的尷尬和茫然: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外間伺候的小廝聽見動靜,忙從矮榻上爬起來,一邊點燈一邊問:“大少爺,您醒啦?可是口渴了么?”
云匯府雖然接壤南方,但因為氣候濕冷,涼意反而來得早,常悅的腿又受過傷,常開心夫婦生怕他難受,專門請人給他的屋子通了地龍:云匯府并非家家戶戶都有地龍,近半數的百姓都是點火盆過冬的。
這幾天地龍每天晚上都點兩個時辰,室內溫暖如春,常悅果然好受許多。但相應的,也因為空氣過分干燥而很容易口渴。
常悅搖搖頭,也不必人伺候,自己很快穿好衣服往書房那頭走去。
短短數日,小廝就已摸清這位小主子的脾性,也不多嘴,立刻去叫了熱水供他梳洗,又趁這個當兒幫忙將書房的燈火都點燃了,并將他慣用的筆墨紙硯準備好。
常悅簡單地梳洗過后,果然去書桌邊坐下用功。
小廝不禁贊道:“少爺真是刻苦,家中再沒哪位主子天不亮就起來讀書的。”
常悅暖了暖手,開始提筆練字,“我耽擱了幾年,自然是要補一補的。”
常家并非尋常商賈,當家老爺和主母都頗有遠見,專門請了教師來教導兒女們讀書。如果常悅沒有被拐走,下個月他就要正式啟蒙了,可沒有如果……
回家之后,常悅就發現自己的進度甚至連大妹都趕不上,自然不會無動于衷。
他先花了半個時辰練字,又讀了半個時辰書,外頭才送來早飯:辰時一刻,常家的早飯時間。
剛用過早飯,就有常開心的心腹來傳話,“大少爺,老爺讓您去他書房一趟。”
常悅點頭,也不問為什么,“好。”
那心腹又面帶笑意道:“老爺特意囑咐了,您不必著急,慢慢去就成。”
本是好意,但常悅聽了,卻微微垂了眉眼,“好。”
稍后去到常開心的書房時,常悅發現自己的弟弟常歡也在,兄弟倆對視,都微微怔了下。
天氣剛冷,但常歡就已經換上夾棉的衣服,懷里還摟著個手爐,饒是這么著,還時不時低頭咳嗽幾聲。
見常悅進來,他立即站起身,“哥。”
不是大哥,也不是兄長,而是簡簡單單的一聲“哥”。
有那么一瞬,常悅覺得自己的思緒都飄遠了,好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拉回久遠的,久到他幾乎以為早就被忘卻的塵封的記憶。
“哥!”
“哥哥哥哥哥!”
“哥哥抱!”
“跟哥哥睡!”
好像有那么個奶聲奶氣的小家伙,總喜歡粘著自己,一會兒找不到就哭得好大聲。
五歲的記憶大多支離破碎,能想起這么一星半點的,就連常悅自己都感到驚訝,而每多想起一分,他就對這個本該屬于自己的大家庭熟悉一分。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重新看向常歡,用一種久違的眼神打量他一遍,喃喃道:“都長這么高了……”
常歡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一點,聲音微微發顫,用力抿了抿唇才開口,“七年了,自然要長高的。”
當初接到常悅要歸家的消息,常歡欣喜不已,但這份欣喜很快便化為失落:七年的分別,足以讓任何原本密不可分的感情變得陌生而單薄,常悅顯然不太記得自己這個弟弟了。
他曾拼了命地想接近,但卻又很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越努力,常悅就好像越尷尬,久而久之,他反倒不敢靠近了。
所以方才聽常悅那么說,他真的很高興。
回來了,記憶深處的哥哥回來了。
見此情景,常開心也不禁眼眶泛紅,“你們兄弟和睦就是最好的了,都坐吧。”
兄弟倆道了謝,各自落座。
常歡又低低咳了兩聲,眼角的余光瞥見父兄關切的眼神,心里暖洋洋的。
常開心例行關心了一遍兒子,這才切入正題,“叫你們過來,是想說說商號的事情。”
此言一出,書房內頓時一片安靜,氣氛迅速變得干澀凝滯,方才的溫情不復存在。
常悅的喉頭滾了滾,“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一旁的常歡平靜道:“長幼有序,且哥哥自小便聰慧伶俐,當年我不過臨危受命,如今哥哥回來,自然是要他接班的。”
常悅猛地看過去,“不是!”
常歡又咳嗽幾聲,繼續道:“父親也知我自幼體弱,如今才不過下了一場秋雨就犯了咳疾,若再繼續勞心勞力,只怕要加重的,正該好好歇歇。”
常開心老懷大慰,“你能這么想,很好。”
說著,又看向常悅,“明天起,你就和阿歡一同隨我去柜上吧。”
常歡也看過去,微微笑起來,“愿哥哥早日熟悉,我也好早日解脫。”
常悅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中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可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的手不斷握緊又松開,腦袋里好像有十面八面銅鑼在敲打,吵得快要炸開了。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書桌對面的父親嘴唇一開一合,好像在說些什么,但常悅什么都聽不清。
連日來擠壓的思緒和無形壓力在這一刻瘋狂涌現,從四面八方朝著這個十二歲的少年用力擠壓過來,幾乎令他窒息。
不對!
我不是,我不想的!
“我,我不想!”常悅突然大聲喊了出來。
“什么?”常開心和常歡都被驚了一跳,然后愕然發現,常悅一張臉漲得通紅,憋得青筋都鼓起來了。
常悅狠狠喘了幾口氣,走失的五感終于回歸,耳中嗡嗡作響。
他覺得自己不該發脾氣,可過去幾天內類似的情緒無時無刻不將他包圍,隨時隨地感染著他。他就像一只蹴鞠球,分明已經鼓滿了氣,但還有人在不斷往里吹,隨時都要爆炸了。
他迫切的需要一個宣泄口。
“你們,你們不要這個樣子!”
常歡愕然,下意識伸手去拉他,“哥?你怎么了?”
常悅一把打開他的手,呼吸急促,眼圈都泛紅了,“我,我心心念念的家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從我回來之后,你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所有人都在賠小心,好像過去的一切都是你們造成的。”
“你們都覺得對不起我,每天都在觀察我,怕我傷心、怕我生氣、怕我不習慣……”
“我因為腿疼略皺一皺眉頭,家里就沒人敢笑;我因為吃不慣這邊的菜,隔天廚子都換了;我認不出家里的花草,母親馬上就會掉眼淚……”
常歡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常開心從未見長子一口氣說這么多話,有過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自從回家后,他一直都在笑,反過來安慰所有人,他告訴大家他過得并不壞,讓大家不要擔心。殊不知他越是這個樣子,大家就越擔心。
他被拐走的時候才五歲啊!又在別人家為奴為婢,怎么可能過得好?
所以大家都本能地心疼他,竭盡所能想將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但大家卻又發現,好像阿悅并不快樂。甚至剛回家那種明顯的期待和歡愉,也都漸漸地從他身上消失了。
每天晚上,常開心都要跟杜玉茹檢討白天的一切:他們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按理說,長子回家了,他們也盡力了,難道不該一家人開開心心過日子嗎?可為什么,為什么阿悅反而日益消沉?
他們想不明白,越加忐忑,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夠好。
“阿悅,”常開心的嘴唇抖了幾抖,臉上罕見地流露出無措。他的雙手無意識的抓了幾下,“是爹爹哪里做的不好么?你不要怕,告訴爹爹。”
又來了!
常悅忽然一陣煩躁,他覺得自己好像要炸開了。
“你們做的夠好了!”他近乎失控的大喊起來,“真的不是你們的錯,你們怎么就是不明白?!”
說完,他再也無法忍受,轉身推開門沖了出去。
“阿悅!”
“哥!”
常開心和常歡愣了下,然后緊隨其后跟了出去。
可常開心畢竟失于鍛煉,常歡身體又不好,攆不上,而下人們因主仆有別,沒有命令也不敢阻攔,父子倆家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常悅越跑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常悅一口氣跑出家門,用力憋著眼淚不肯掉下來。
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遠,最后實在跑不動了,呼吸間一陣陣腥甜,喉管火辣辣的,左腿也像針扎似的疼起來,這才一瘸一拐地去墻角坐下,然后茫然地望著眼前來去的行人。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明亮的陽光均勻灑落在寬闊的街道上,照出人們透著洋洋喜氣的臉龐。
街上很熱鬧,有熱情攬客的小二,有努力賣貨的攤主,還有東瞧瞧西逛逛,與家人說說笑笑的百姓。
常悅貪婪地盯著他們看了許久,直到耳邊一個身影響起,“呦,好好的,怎么躲在這兒哭?”
他嗖地仰起頭來,劃過皮膚的微風吹得一陣涼意,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常悅慌忙抹了抹臉,瞇著眼睛仰頭去看聲音的主人,“夫人?”
度藍樺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后面的妞子,去他面前蹲下,柔聲問道:“怎么啦?”
常悅覺得有點丟臉,本能地搖頭。
度藍樺本來是要帶妞子他們去書院看看的,結果半路上卻意外發現了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這才上前查看。
她估計肯定有事兒,又見常悅沒人跟著,想了下,又問:“餓不餓?渴不渴?”
常悅搖頭。
度藍樺笑著伸出手去,“但是我渴了,走,陪我喝杯茶去。”
常悅迷迷糊糊順著她的手站起來,馬上又覺得不合適,慌忙抽回手來,結結巴巴道:“謝,謝夫人。”
度藍樺盯著他紅彤彤的眼睛和耳朵看了會兒,噗嗤一笑,“走吧。”
說著,又朝后面的韓東和阿德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去常家走一趟。
常悅這么一個人跑出來,也不知常家知道不知道,回頭別鬧出烏龍來。
度藍樺找了一家清凈的茶館,叫了一壺紅茶,四樣點心,等常悅的情緒稍稍平復,這才問道:“說吧,怎么回事兒?”
豪門大戶恩怨多,之前她和肖明成還擔心常悅回家后處境尷尬,沒想到這么快就在外頭撿到了……
常悅偷眼看了她一下,結果被抓個正著,又慌忙埋下頭去,悶聲悶氣道:“沒事。”
度藍樺看著他,好像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沉默而敏感的肖知謹,不由多了幾分愛屋及烏。
她用食指輕輕點了點桌面,等對方滿面疑惑地看過來后揚了揚下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
常悅遲疑著點頭,“聽過一點。”
度夫人的名頭大得很,饒是過去幾年他身處小地方,也時不時聽過幾句,什么今天度夫人又破獲什么案子啦,明天度夫人又協助肖大人大殺四方啦。在那些說書人和口口相傳中,這對夫妻倆簡直就是世上最完美的搭檔,只要湊在一處就無往不利。
“所以別想瞞過我,明白?”度藍樺挑了挑眉毛。
常悅縮了縮脖子,又把腦袋埋了回去。
一時間,誰也沒有再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仍是一片安靜。期間韓東回來來一趟,與度藍樺耳語一番,說他半路上遇到了四處尋人的常家人,說了常悅在這里,已經先打發他們回去了。
“雖然沒說是什么事,”韓東低聲道,“但瞧著常家人十分著急,倒不像是鬧翻的樣子。”
度藍樺點點頭,讓他們都去不遠處的另一桌坐著,自己也不開口催常悅說話。
到底還是個才十二歲的孩子呢,說心事這種事情,自然要慢慢來。
常悅雙手抱著茶杯,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微燙的杯壁,感受著溫度源源不斷襲來,這讓他煩躁的心情獲得了片刻寧靜。
他在一片氤氳的熱氣中,略顯茫然地盯著橙紅色的茶水,良久,才聲音干澀道:“我,我不知該怎么辦好了。”
“過去七年中,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家人,雖然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模樣,但做夢都想跟他們團聚。”
“得知能回家那一刻,我歡喜得發了狂……老遠一看到常家那塊牌子,我的心就忍不住跳個不停,有個聲音不斷告訴我,這就是我的家。”
“可,可我回家之后,好像把一切都搞壞了。”
“他們總覺得對不起我,時時處處都在跟我賠小心,連家中最小的妹妹都知道我這個大哥過去幾年過得很不好,要讓著我……”
“我說過許多次,我很高興,我過得很好了,可他們不信。夫人,沒有人相信我!沒有人真的在聽我說話!”
所有的人都生怕他不高興,那樣絞盡腦汁地對待,可殊不知他們越客氣,常悅心里就越不自在越難受:這樣過分而生疏的周道,讓他始終無法徹底融入。
他甚至經常會覺得,覺得自己像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而非什么本就該生活在這里的家人。
“今天,今天早上,父親叫了我過去,說,說要讓我開始學著管買賣,可,可阿歡怎么辦呢?”
常悅的語氣忽然急促起來,語無倫次道:“我一回來,就好像把大家的快樂全都搶走了,所有人都提著氣,像在如履薄冰的活著。如今,我甚至連阿歡的東西都要搶走了!”
他常年在外,更加知道這么做的后果:阿歡本就是嫡次子,地位尊貴卻也尷尬。前面幾年他被人捧得那樣高,一朝失勢,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呢?
他希望所有的人都好好的,可事與愿違,他的出現,卻把一切都打亂了。
所有人都在奉獻自己,唯一的對象就是他!
他搶走了一切,現在,又來擠壓弟弟了!
少年低低地抽噎起來,有眼淚順著面頰滾落,在茶水中濺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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