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臨了。

　　這里的時間轉換十分突兀，幾乎是瞬息之間，就從陽光燦爛的白天，變成了月光黯淡的黑夜。

　　葉銜冬坐在304宿舍的椅子上，能透過隔音效果不太好的墻，輕而易舉聽到旁邊房間的聲音。

　　手里的手機也在如實直播旁邊303的畫面。

　　傅承秋、繆盈盈、張散和一個叫陳子儀的女玩家，圍坐在桌邊，面對著桌上的白紙，和十幾只筆，面面相覷。

　　張散：“什么才算完成了作業？必須要請到筆仙才算嗎？”

　　陳子儀：“肯定是啊，游戲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張散：“可是npc說，請筆仙的筆是特定的，我們要一根根試嗎？”

　　“試就試唄。”陳子儀率先抽出一只造型漂亮的筆，“快點，這已經是最簡單的了。”

　　傅承秋眼神在桌上的筆之間掃視幾圈，在一只平平無奇的鋼筆上停住了。他微微沉吟：“我怎么不記得，我們收集了這支筆？”

　　陳子儀看向那支筆，皺眉：“這么多筆，你怎么確定？”

　　傅承秋回憶片刻，篤定道：“我們收集到的無主的筆，都是比較精致、有特殊設計的，只有這一支，太尋常了。”

　　繆盈盈也小幅度點點頭：“這支筆確實有問題……我、我記憶力比較好，我記得很清楚。”

　　陳子儀干脆地放下手中的漂亮筆，拿起不起眼的鋼筆：“快點，早點完成早點安全。”

　　三個玩家沒有反駁，紛紛握上了那只筆。

　　葉銜冬手機上的彈幕頓時激增。

　　夜晚時的觀看鬼數足有白天的兩倍，彈幕也熱鬧了不少。此刻屏幕右側的點贊排行上，最高的不到20，最低是0。觀眾們主要集中在夜晚，因此白天的點贊只是小打小鬧，晚上才是重頭戲。

　　【其他組都磨磨唧唧，只有他們組是最快的！我要給他們一人兩個贊！】

　　【gkdgkd！筆仙上啊！ko他們！】

　　【開盤下注，買定離手！賭誰是第一個被淘汰的，傅城扣1，張散扣2，繆盈盈扣3，陳子儀扣4。1天份的鬼氣賭一次，保證公平公開！】

　　頓時，彈幕上飄過一陣數字，奇異的是，賭傅承秋輸的鬼最多。

　　直播繼續，四個玩家閉上眼，輕聲念出口訣：“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葉銜冬關掉直播，穿墻來到303。

　　一陣陰風平地卷起，凍得兩個女玩家一個激靈。窗外撒進來的月光蒼白而冰冷，照在寢室中間的方桌上，將白紙上的“是”“否”兩個字映得一目了然。

　　葉銜冬漂浮在方桌上，腳尖和玩家們的頭發平齊。他低頭看著底下緊閉雙眼的四個玩家，沒有急于附身在筆上。他很有耐心地靜靜等待，玩家們的壓力卻越來越大。

　　玩家們什么也看不見，卻能清晰感受到身邊的陰寒氣息。筆仙就在附近某個地方看著他們，要是有誰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就會成為被附身的目標……

　　張散最先撐不住，冒著冷汗低聲問：“筆仙你在嗎？”

　　葉銜冬眼見效果差不多了，便落到筆上，附身進去，操控著筆畫了個標準的圓。

　　玩家們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看到紙上的“是”被畫圈，終于略微放下心來。

　　“作業”進行到這一步，就算上了正規。只要接下來不犯忌諱，一般不會危險。

　　陳子儀性子急，膽子也挺大：“筆仙，我能活著離開這個副本嗎？”

　　葉銜冬有些無奈。別說他不會預言，就是料事如神，也不會輕易回答這個問題。于是那支筆沒動。

　　陳子儀本意是試探，沒指望能得到答案，見狀又問：“筆仙，我弟弟還活著嗎？”

　　葉銜冬依舊無法回答。如果她弟弟在游戲中，葉銜冬倒是可以告訴她確切答案；但葉銜冬現在并不知道她弟弟姓甚名誰身處何方。于是葉銜冬胡亂畫了個“是”。他想：人類都很喜歡希望。

　　果不其然，陳子儀看到這個回答，顯而易見地輕松了一截，幾乎要熱淚盈眶。

　　下一個是張散。張散問：“筆仙，我這個修復道具的技能，能一直用下去嗎？”

　　葉銜冬心道，我傾向于你或者傅承秋當替身，自然用不下去。他毫不遲疑地劃了“否”。

　　張散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慌亂，又很快壓下去。葉銜冬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對張散有些起疑。

　　張散繼續問：“我還能遇見李兵……我最好的朋友嗎？”

　　葉銜冬這回劃了是。

　　張散的面色一瞬間變得很差，似乎有些恐懼。玩家們注意到他的異常，他扯了下嘴角解釋道：“沒事，我就是……好久沒見，太想他了。”

　　接著是繆盈盈。

　　她垂著頭低聲問：“筆仙，我能把我的提問次數讓給傅哥嗎？”

　　這是楊老師說的規則：一人只能提兩個問題。

　　葉銜冬猜測是繆盈盈對傅承秋的示好，表示對上次副本裝萌新的歉意。這種問題不痛不癢，他的筆剛落到“是”上，忽然又想到，以傅承秋的性格，指不定會問出什么驚天之語。他便筆尖一轉，在“否”上畫了個圈。

　　繆盈盈沉默片刻，仔細想了想，開口：“筆仙，我能再見到我哥嗎？”

　　葉銜冬摸不清底細，筆尖有些猶豫。如果陰謀論一點，以繆盈盈到如今還心安理得裝萌新的樣子，說不定會設套試探這個筆仙的虛實。杜撰出一個莫須有的哥哥，只為了看看筆仙的預言究竟準不準。

　　就這么兩三秒猶豫的時間，繆盈盈就好像明白了過來：“謝謝筆仙。我已經知道了。”

　　只剩一個傅承秋了。

　　傅承秋握著鋼筆，毫不遲疑地問：“筆仙，我還能見到我的有緣鬼嗎？”

　　在座玩家都被這個問題搞懵了，驚疑地望著傅承秋。傅承秋本人卻不以為意。

　　葉銜冬頭一次被一個人類這樣天天記著，卻是因為一段孽緣。他克制住內心悄悄涌上來的殺意，并沒有給出回答。

　　如果他選“是”，他咽不下這口氣；他選“否”，可傅承秋知道他在副本里，早晚會見到，就證明筆仙不靠譜。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沒有答案，讓傅承秋自己猜想。

　　傅承秋看著一動不動的鋼筆，挑了挑眉：“筆仙，你是不是我的斜后桌同學？”

　　否。

　　不知道傅承秋信了沒有，反正問題已經問完，玩家們要送筆仙回去了。

　　“筆仙筆仙快快走，筆仙筆仙快快走……”

　　葉銜冬將鋼筆拖出紙外，代表已經離開。他飛到張散身后，手指輕輕搭在張散的眉心。張散抖了抖，不安地四望，沒發現什么異常。

　　確定筆仙被送走后，玩家們松開手。張散正要站起身，突然感到腦袋發暈。他的眼前漸漸模糊，一種難以言喻的侵蝕感從天靈蓋鉆進大腦，陰寒的冷氣傳遍四肢百骸。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見旁邊桌上的、繆盈盈做的筆記——

　　寫作業過程中禁止胡編亂造，欺騙老師和同學。

　　他閉上眼，身體晃了晃。

　　“怎么了？”傅承秋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葉銜冬睜開眼，活動了一下僵硬又弱小的新身體，說：“沒什么。”

　　傅承秋看了他兩眼，沒發現“張散”的異常，轉身往門口走。

　　葉銜冬想了想這個身份又傻又膽小的人設，張口問：“你去干什么？”

　　“把兩位女士送回女寢。”傅承秋說，“女生待在男寢可能不安全。你去嗎？”

　　葉銜冬果斷拒絕：“不去。”

　　傅承秋也沒意外，帶著繆盈盈和陳子儀離開了寢室。

　　葉銜冬確認他們下了樓梯，才打開直播。

　　點贊列表原本排第七的張散，此時已經被除名了。

　　每個玩家的點贊數，都已經暴增。排第一的是傅承秋，足有275票。

　　【啊啊啊傅城的有緣鬼是誰？他怎么跟鬼混到了一起？人鬼殊途你們不可以！】

　　【不過這個筆仙是誰啊？好面生哦】

　　【剛才誰下注了？愿賭服輸哦】

　　【傅城怎么會沒淘汰，可惜了我的鬼氣嗚嗚嗚】

　　【有鬼濤一濤張散嗎？他說了什么假話？】

　　【應該是‘最好的朋友’那句吧，看他的樣子，仇人還差不多。】

　　葉銜冬隨意切了下屏，看到101的門開了。拿著手電筒的宿管走向樓梯，就要與從女生宿舍那邊繞過來的傅承秋狹路相逢。

　　【完了，是宿管阿姨，她對偷跑到女生宿舍的人向來不手軟。】

　　【危傅城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