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銜冬本以為會是纜車停滯、繩索斷裂等等問題,可等他趕到的時候才發現,纜車在經過兩山間崖壁時,兩山竟然在迅速合攏。
纜車的索道收到擠壓,彎曲變形,原本水平的直線變成了拋物線。如果山壁徹底合攏,纜車上的玩家就會被擠壓在里面。
兩山運動的速度很快,剛才的尖叫就是末尾的小佳發出來的。她磨磨蹭蹭半天,過了好幾輛空車才登上纜車,與前面的玩家差了一大截。
移動的大山緊緊跟著她所在的纜車,山壁上突出來的石塊差點撞到車廂,延伸的樹枝更是直接探了進來,翠綠的樹葉在小佳右肩擦來擦去。
她盡力蜷縮身體,避開枝葉的觸碰。大山的陰影沉沉地壓在頭頂,破舊的纜車發出哐哐的響動,泥土的味道縈繞在鼻端,還有扶手冰冷銹蝕的粗糙觸感……
她欲哭無淚地大喊:“救我!誰來救救我!”可前面的玩家離她很遠,愛莫能助。
她極力期盼著纜車的速度能快一點,再快一點。或者大山移動的速度慢一點,再慢一點。
她眼睜睜看著傅承秋第一個到達對岸,平安落地,又看著越來越多玩家逃離詭異的山脈。直到索道只剩她一個人,前面的山也離她越來越近,她心里的恐懼終于決堤,隨之而來的是洶涌的惡念。
慌亂中,她看見對岸傅承秋甩過來一條繩索。她抓住繩索,綁在手腕,踉蹌著打開車門。然后在兩座山徹底合攏之前,被傅承秋拽了上去。
涼涼的風從她身側穿過,大山的棱角從她腳下掠過,驚天震響讓人耳中嗡鳴——她落在對岸的地上,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她活下來了。
玩家們休整好后,順著指路牌很快找到了溫泉池。
這里沒有公用湯,只有男湯女湯各兩個,布置得像模像樣,熱氣蒸騰,花香陣陣。但是誰都不會忘記,這里是逃生游戲,而不是現實中的旅游勝地。
玩家們四散去找線索,留下驚魂未定的小佳在女湯邊坐著休息。
葉銜冬沒來過這里,于是隱去身形,綴在玩家們身后,等待玩家們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溫泉池附近空蕩蕩的,玩家們最終只找到一沓報紙。
第一張的大標題就是“度假山莊慘遭殺人搶劫,犯罪團伙頭目逃離法網”。
底下大致說了過程:18年前的7月5日,一伙無業游民偽裝后進入度假山莊,在老板親自接待時圖窮匕見,搶劫殺人,害死了老板、老板兒子以及好幾位游客。離奇的是,游客們死法不同,而九位搶劫犯全部淹死在水中,只有頭目逃逸。
當時眾說紛紜,都認為是團伙中分贓不均,頭目心生歹意殺光了同伴。
跳過一些無意義的報道后,又看到一則關于度假山莊的新聞,來自18年前的5月:“盤點T市幾大神奇企業,魏家為何屢次起死回生?”
報道說:度假山莊曾屢次陷入經濟危機,瀕臨倒閉,可總是在破產關頭得到神秘注資,起死回生。至于投資者,疑似山莊主人兒子的紅顏知己。
還有一則角落里的小通稿,“度假山莊再次門可羅雀,魏家父子能否起死回生”,時間是7月1日。
玩家們討論道:“那天挖出來的尸體肯定是搶劫犯,沒跑了。”
“女鬼是受害者,副本名是《無人聽到的呼救》,肯定是說當時旁邊的人不救她。”
“如果是我,我也不敢救啊!那是十個殺人犯,所有人一起上也打不過他們!”
“可是知道這些有什么用?能幫助我們活下去嗎?”
“女鬼的仇人都死光了。我們是房客,女鬼能恨的就只有我們了!這可怎么辦?”
“傅哥的方法不是挺有效嗎?裝作不存在,讓女鬼認為房間里沒有人,她當然就沒有憎恨的對象了。”
玩家們后知后覺地點點頭:“如果女鬼發現房間里有人,就會報復我們這些‘不救她的人’……傅哥真是厲害!”
傅承秋看似謙虛實則得瑟地擺擺手:“一般一般。”頓了頓,他又沉聲道,“我猜測,女游客被殺害后成了鬼,先淹死了九個嫌疑犯,再去報復其他游客。七個房間對應的案發現場,是死法提示,也是死因提示。如果我們做了對應的事,或者說了對應的話,就會觸犯淘汰規則。”
“你怎么想到這些的?”季紅有些欽佩又有些自嘲地說,“我經歷了四次副本,也算是老人了,都沒想到這么深。難道你經歷的副本更多?”
傅承秋笑了笑,岔開話題道:“女鬼沒有眼睛,九具尸體也被挖眼,他們之間的確存在聯系。另外,每個副本都由鬼怪的內心世界形成,有些事件能提供線索,有些事件卻是干擾項。比如,棧道可能沒有什么意義。再比如,神廟中供奉女鬼,可能算是線索。”
有人想起點什么:“你說過,山里有個很厲害的npc。”
“沒錯,他是被殺害的山莊主人,也是廟中居士。按理來說,他們都是受害者,為什么一個供奉另一個?”傅承秋補充一句,“他們等級相同,實力不會相差太多。”
“女鬼欺負那個男鬼嗎?”有人試探著問。
“不會。”傅承秋臉上笑意早已收斂,沉思中雙眉微蹙,隱約透出一種微不可察的凜然,“厲鬼之間,沒有主動的臣服,只有被動的屈服。兩只厲鬼我都見過,他們實力差距沒有大到那種地步……除非,魏老板心有愧意,或者有什么把柄在女鬼手上。”
“是魏老板把歹徒放進山莊的,他應該是因為這個愧疚吧?”
有人忍不住反駁:“至于嗎?魏老板自己也死了,有什么仇怨都了了。”
“我有個想法。”繆盈盈局促地揪著衣角,抿了抿唇說,“18年前,科技、經濟、旅游業不像現在這樣發達。報紙上說度假山莊7月1日再次陷入倒閉危機,當時也沒有電子掃描儀,所以魏老板不可能關門拒客。魏老板本身沒有錯,為什么要愧疚呢?”
“這背后的水很深啊。”傅承秋從剛才那種嚴肅的狀態脫離出來,又開玩笑一般說,“搞不好女鬼就是那個‘紅顏知己’,魏家兒子準備讓她注資,卻被歹徒搶先了?”
他語氣略顯不正經,玩家們并沒有把這個猜測放在心上,旁聽了很久的葉銜冬卻若有所思。
又討論了“女鬼掌握了魏老板把柄”這一猜想后,女湯那邊忽然傳來慘叫,聽聲音是一直在休息的小佳。
玩家們一驚,連忙趕過去。原本飄滿玫瑰花瓣的粉紅色池水,此刻變成了血紅色,而池中空蕩蕩的,沒有小佳的身影。
傅承秋站在池邊觀察片刻,眼神忽然一凝。
只見滿池紅水開始動蕩,像沸騰了一樣冒泡,飛濺的紅色液體落在池邊,竟“呲呲”地腐蝕了一小塊地面。
玩家們驚慌失措地轉身跑開,回頭看見傅承秋還在原地,大喊:“快走啊!”
話音剛落,一面紅色水墻便高高升起,一個人形的怪物從水墻后撲出來,直直撲向一動不動的傅承秋——
誰也沒看清傅承秋是怎么動作的,總之,回過神時那怪物已經被旁邊的小桌子卡在了地上。而傅承秋身上沒有沾到一滴池水。
傅承秋一只手按著桌子,怪物動彈不得,喉嚨里出發尖利的嘶吼。
玩家們戰戰兢兢地走近了,發現怪物長著小佳的臉。
怪物,或者說異變的小佳,身體表面多了一層厚厚的、鮮紅色的痂。她以一種恐怖的眼神盯著傅承秋,大張的嘴里露出森森白牙。
傅承秋似乎極其擅長挑釁鬼怪,又開始滿嘴跑火車:“美女,可別這樣看我,我要做噩夢的。”
誰知一直只會嘶叫的小佳說出了人話:“我要你死!!”
傅承秋絲毫不慌,火上澆油:“不巧,我還活得好好的。”
小佳氣得身體發抖,等到玩家們全部聚過來,才冷笑著說:“可憐蟲們,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他是老玩家,但他知道的怎么這么多?”
見玩家們沒有反應過來,小佳繼續說:“為什么每天晚上你們都醒不了,他卻總是能目睹女鬼殺人?我們都沒見過女鬼,只有他,見到了好幾次!”
有人下意識接話:“季紅姐說我們晚上醒不了是因為副本規則……”說到這,他意識到什么,倏忽收了聲。
傅承秋面不改色地說:“這是我的特殊體質,每天半夜一定會醒。”
“什么體質能這樣?”有人半信半疑地嘀咕了一句。
小佳繼續問:“那你為什么早早知道女鬼殺人的規律?”
傅承秋坦言:“分析加直覺。”
“你什么都像算好了一樣,第一個通過棧道,第一個走下纜車,釣魚時選擇留在安全的湖邊,還能輕輕松松找到神廟……”小佳神色怨毒,眼神中惡意涌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和厲鬼勾結,想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玩家們眼中的懷疑更深了。
傅承秋還沒開口,小佳又補充一句:“呵,大家別忘了,這原本是個二星副本,怎么突然變成可能團滅的三星了?”
天平漸漸傾斜,玩家們的懷疑和恐懼逐漸積累,眼見著就要爆發。
“他很有錢,難道是勾結npc之后,npc給他的?”有人看似在竊竊私語,音量卻能讓所有人聽見。
“季紅姐都看不清那么遠的地方,也不能這么快分析線索……”
“那天他把尸體綁在樹上我就覺得奇怪,就算尸體都很弱,他一個人怎么對付五個?”
在傅承秋隱約成為眾矢之的的情況下,小佳擲出最后一句驚天之言:“為什么你的身上,會有厲鬼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