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陸之寒笑瞇瞇的帶著兒女上了馬車,順便又多拉回一馬車的好東西,國公爺臭著臉送行,對他揮手,滿臉不耐煩,而后又趴在車窗上問清歡:“阿囡真的不留下?再過個十幾日到了元宵,你的幾個哥哥都要去看花燈,你不是說也想出去看看嗎?就看完花燈再回去好不好?”</br> 他家里的都是兒子,整個國公府陽盛陰衰,恨不得拿所有兒子去換個阿囡回來。</br> 清歡搖搖頭,抓住了陸仰止的手指頭:“我跟哥哥一起去。”</br> 聽到這話的表哥們心都碎了。他們多少年的交情……這小白臉成她的哥哥才多久?這也太喜新厭舊了!</br> 陸之寒不敢再耽擱下去,他真怕老國公一會兒殺出來強制他把女兒留下,干脆利落地叫車夫趕緊趕車,半秒鐘不敢多呆。國公爺瞧他這副火燒屁股的德性,忍不住想說,你當年來求娶我妹妹時可不是這樣的,那會兒趕你你都不走你還記得嗎!</br> 成功看到寶貝孫女被帶回來的老人家也高興了,老太太還當著眾人面將大孫子狠狠夸了夸,夸的陸仰止都有點不好意思,他有那么好么,怎么在老太太眼里他就跟個小神仙似的。</br> 初一過后就可以自由活動了,清歡身體不好仍舊在家里待著,之前說好元宵節出去看花燈,她現在得認認真真調養身體,才好撐得過一晚上的快活。陸仰止年后就被老太爺帶著讀書了,她每日無事就跟著一起,只是精力有限,沒法像陸仰止那樣在書桌前一坐就是幾個時辰。</br> 老太爺再一次為這個孫兒的天賦所驚嘆,之前還說他字丑的跟鬼畫符一般,誰知陸仰止自己就能好好坐在桌前心無旁騖的讀書,在完成他布置的功課后,還游刃有余的練字!只用了十幾天,就寫出一手頗具風骨的好字來,連帶著小孫女也多學了幾種字體。老太爺桃李天下,教過門生無數,資質愚魯有之,勤能補拙有之,聰明絕頂亦有之,可他家里這兩個小輩,一個賽一個的聰慧,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叫他這個閣老教的實在是全無成就感。</br> 尤其是那小孫女,可惜生了女兒身,否則光耀陸家門楣,怕是缺不得她。老太爺已經多年不收弟子,但這幾年來一直都有人希望他能收徒,于是他也去見過幾個,可哪個都比不上自家阿囡,倒是仰止,真真是教他刮目相看。之寒有這一兒一女,當真是一大幸事。</br> 日日琴棋書畫,很快就到了元宵佳節,一人吃過一碗湯圓后,陸仰止就去換了出門的衣服,準備帶從沒逛過花街的小姑娘出門去了。除了兩位老人家,整個陸家簡直是“傾巢而出”,陸之寒不放心一對兒女,便也親自跟了去,看著陸仰止先他一步主動背起阿囡,心頭頓時一陣酸。</br> 這個兒子哪哪兒都好,聰明懂事又孝順,就是有一點,老是跟他這當爹的搶阿囡,要是這點能改進一下的話,那才是真正的好兒子呢!</br> 清歡趴在陸仰止背上,戴著個帽子,小手上是一副白兔毛手套,一點兒都不冷。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的不得了,花燈掛滿長街,河邊滿是放燈的姑娘小子,人人歡喜幸福。她在陸仰止背上呼吸,他一步一步走得極穩,不時問她可累了餓了渴了,要不要休息,有沒有喜歡的東西,叫阿爹給買。</br> 誰叫他沒有錢呢。</br> 逛到一半倒也真是有點累,陸之寒帶著他們去了一家頗負盛名的酒樓,據說這兒的烤雞乃是一絕,當今天子微服私訪的時候都來吃過幾回。他們來的正巧,前一桌客人剛走,恰好騰了廂房出來,還是靠近河邊橋岸的。從這兒往下望,恰好能看見不遠處河邊放燈的人們,河面上的畫舫中還傳來絲竹之聲,隱隱有女子婉轉而歌,更是讓這元宵佳節顯得熱鬧幾分。</br> 烤雞是招牌菜,自然第一個送上來。外皮已經烤得焦黃酥脆,用筷子將皮撥開,便露出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肉。陸之寒親自解雞,兩只肥嫩的雞腿,兒女各自一只,他斟酒自酌,卻驀地瞧見小橋上有一女子撐傘提燈而來,手中花燈不曾放,只是站在橋上,四周人影斑駁,她卻渾身充滿孤寂失意,正是他人的熱鬧襯托了冷清,他人的歡愉叫她的落寞更是明顯,十分的有意境。</br> 清歡也看見了,她吃著陸仰止撕開的雞腿肉,完全臟不到自己的手。油紙傘擋住了女子容顏,但那份身姿與憂愁,完全不需要美麗的容貌來點綴。她還冒出頭去看,被陸仰止拍了拍手臂,這一露頭,還真就巧了,旁邊廂房也有人冒出頭來,相見之下頓時頗為吃驚:“你、你不是陸太傅家的女郎么!”</br> 陸之寒聽見了,看了一眼頓時失笑:“你們幾個兔崽子,讀書倒沒這么機靈過。”上次他們見到阿囡都是半年前的事兒了,沒想到還記得。</br> 隔壁廂房正是當今皇帝的幾個兒子,都由陸之寒教導,這會兒瞧見陸之寒,趕緊都跑過來問候。本朝講究尊師重道,若是叫父皇知道他們見了陸太傅卻沒打招呼,怕是要被打斷腿。</br> 清歡坐在陸仰止腿上,對這幾個皇子沒什么興趣,倒是對他們中唯一的小姑娘挺感興趣。</br> 過來問候的不止是幾名皇子,還有他們各自的伴讀,其中七皇子的伴讀帶了個妹妹,也就是那唯一的小姑娘了。她落落大方毫不怕生,其他人問候過后,她規規矩矩地朝陸之寒行了個禮,倒是頗有大家風范。</br> 細問之下,方知她是七皇子伴讀的同胞妹妹,父親乃御史中丞,姓倪,單名一個雅字。</br>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被倪雅看著時,就跟被陸純容看著沒什么區別。她們雖然都極力掩飾了,可這么點大的孩子能藏得住什么事兒,眼神一不對立刻就叫人看了出來。</br> 她身上有什么東西是她們所企圖的么?</br> 如果真有,那也只有陸仰止了。清歡知道陸仰止日后前途無限,是因為她了解這個人,知道這個人的能耐,但陸純容也好,倪雅也好,她們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會在小小年紀便預知未來?</br> 答案簡直呼之欲出。</br> 不過眼下什么都沒發生,清歡也就沒說話,她仍舊去看那個站在橋上的女子,四周人潮涌動,女子卻巋然而立,似乎天底下的快樂都與她沒有關系。清歡忽然想起一首詞來,扯了扯陸仰止的手說:“哥哥你瞧見那位姐姐沒有?”</br> 陸仰止隨意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卻沒什么觸動。</br> “我有一首詞,哥哥要不要聽看看?”清歡又問陸之寒,“爹爹呢?”</br> “阿囡要作詞?”陸之寒眼睛一亮,“那爹爹得命人送來紙筆記錄下來。”</br> “不必如此,只是此情此景,想起一首曾經在古籍里讀過的詞,有這么一首在,我再如何作,不過是班門弄斧。”</br> 皇子們也都興致勃勃地看著她,他們方才在隔壁廂房就瞧見了那名女子,覺得很有意境,紛紛作出詩詞,只可惜都差了點兒,這會兒聽見陸太傅的女兒說想起一首應景的,忍不住都想聽看看。</br> 清歡去到過很多世界,認識過很多人,自然也讀過很多書。但眼前這一幕,叫她油然想起一個世界里,一名叫做歐陽修的大家。此人擅寫散文,詩詞亦有極高的成就,因為喜歡,她背下了全部。</br> 細細說來,是一首叫做《生查子》的詞。</br>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稍頭,人約黃昏后。</br>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br> 再仔細去瞧,女子正以羅袖拭淚,此情此景,較之皇子們所作的那幾首打油詩,可真真是高出了數倍的境界。便是陸之寒聽了都十分喜歡,愣是叫小二送來紙筆,將詞寫下來,不過詞人歐陽修著實是沒聽過,大概是已失傳,不過僅此一首,已足夠流芳,叫后人銘記了。</br> 清歡撐著下巴,她這位爹爹風雅至極,真想把其他世界的詩詞集都搬來叫他研讀,那可是巨大的精神食糧啊。</br> “咦?”寫著詞句的紙張傳閱到了七皇子手上,他頓時愣住。“這首詞……”他看向倪雅。“不是雅兒所作么?”</br> 嗯???</br> 清歡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愣了一下,齊齊向倪雅望去。</br> 倪雅頓時大呼不好,她臉色變了變,連忙解釋說:“殿下怕是記錯了吧,這首詞亦是雅兒無意中讀到的,覺得頗美,便記了下來,興許是跟陸家女郎讀的同一人。”</br> 這個解釋倒頗合情理,唯獨清歡知道她純粹是在放屁。</br> 這個世界怎么可能會有歐陽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