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碗湯（十）</br> 對于舉若的問題，清歡正吃著一塊撈上來的牛肉片。她先是用筷子將燙的剛好的肉片放到盤子里滾了一圈，等到肉片上沾滿鮮香麻辣的辣醬，她才送到口中嚼了幾口吞下去，舒爽的發(fā)出一聲嘆息。大冬天的圍著火爐子吃火鍋，還有比這更幸福的嗎？</br> 百忙之中，才抽空理會舉若，卻是不答反問：“你在期待什么？”</br> 她幾乎是無情地戳穿了舉若僅存的一點奢望：“以為你的離開能讓他意識到你的可貴，或是之余他的重要？別想了，沒有你整天鬧，他的日子只會過得更舒心。你既然決定離開，就應(yīng)該知道那人身邊早已沒了你的立足之地?！?lt;/br> “也許你還在期盼著他失?。亢苓z憾的告訴你，他不僅不會失敗，還會成功登上大寶，成為皇帝。然后他會重新娶一名十七歲的出身貴族的女子做皇后，至于你……為了保持自己的好名聲，他會追封已經(jīng)過世的先王妃為后。就是這樣?！?lt;/br> 清歡只說了好的，卻沒打算告訴舉若，王爺這皇帝當(dāng)不了幾年，就會因為誤食丹藥而亡，死前連個兒子都沒能留下來。到時候又是一場大亂，不過跟時云和桃桃都沒關(guān)系，她也就不在意了。</br> 果然，舉若一聽，整個人都像是沒了魂兒。聽聞心愛之人沒有自己后會過得更好，簡直比拿刀子捅她還叫她難受。沒了她以后，王爺應(yīng)該心如刀絞派人來尋她才對，怎么會就這樣忽略了她，放出王妃病逝的消息呢？</br> 她在他心中，到底還有什么位置？</br> 直到此刻，舉若仍然堅信自己跟王爺是命中注定的姻緣，一副沒了愛情就不能活的樣子?？墒撬仓溃退悻F(xiàn)在她主動選擇回去，也不一定會有什么好果子吃。</br> 回娘家的妻子是因為丈夫會來尋，沒有主動回去的。主動回去的，只會更叫人看輕。</br> 清歡跟她說了那番話之后就沒理會她了，舉若癡癡地坐在一邊，手里拿著碗筷卻什么也吃不下去，只覺得一顆心都要碎成了千萬片。她從沒吃過這樣的苦，她永遠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十五年前，世間最優(yōu)秀的兩個青年都為她著迷，她選擇了更加英俊更加尊貴的那一個，然后在心底想當(dāng)然的認為另外一個也會如同故事里那樣永遠愛著自己?？墒乾F(xiàn)在呢？</br> 她孤零零的，孑然一身，愛人放棄了她，備胎組建了自己的家庭，過得那么幸福。</br> 難道她就要這樣下去了嗎？直到死亡？</br> 她不甘心?。?lt;/br> 時云醫(yī)術(shù)高明，一定能救自己的！等到他救好了她，她、她也不會再犯賤回去王爺身邊了，她要留下來，留在時云身邊！哪怕不能像當(dāng)王妃時榮耀尊貴，至少也有太平安寧的日子可以過。</br> 從頭到尾舉若都沒想過已經(jīng)和時云結(jié)為夫妻的桃桃。</br> 這一次她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傻乎乎的被人陷害欺騙背叛，時云曾經(jīng)有多愛她她比誰都清楚，倘若時云對桃桃有男女之情，之前的十年為何不在一起？為何直到現(xiàn)在才結(jié)為夫妻？定然是她傷透了時云的心，才讓時云決定放下過去。更何況，桃桃現(xiàn)在用的是她的身體她的面容呢！</br> 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后，她甚至有些怨恨起清歡來。這少女既然能將桃桃的靈魂放入自己的軀殼，為何當(dāng)初不肯幫她？若是自己還用的本來的身體的話，她仍然年輕美貌，甩那些側(cè)妃幾條街！</br> 現(xiàn)在她的身體應(yīng)該是屬于桃桃的?。〔还苁切‘a(chǎn)還是中毒，都應(yīng)該是桃桃受的罪，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她這是為桃桃擋災(zāi)了！</br> 一旦這么想，意圖搶奪人家丈夫的念頭就更加堅定，因為她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br> 難道不是嗎？</br> 難道不是桃桃搶走了本來應(yīng)該屬于她的一切嗎？</br> 清歡一邊吃火鍋一邊觀察著舉若的面部表情跟眼神，她覺得……有點食不下咽了，她先是來見了五年后的桃桃跟時云，然后救聽說王妃病逝的消息，這對老好人夫妻很難過，她隨口告訴他們不用難過，人還活著，就是逃出來罷了。這下可好，兩雙眼睛一眨巴，還求她去救人。</br> 救一條白眼狼做什么？難道它還會感激拯救它的人嗎？不反咬一口就不錯了。</br> 讓舉若凍死在四方谷多好。</br> 路是她自己走的，死是她自己作的，憑什么讓別人遷就她照顧她？真當(dāng)自己是個穿越者就獨一無二日天日地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從別人那搶東西，這樣忘恩負義的人也真是難得一見。</br> 倘若桃桃是她的仇人也還罷了。她占了桃桃的身體，害得桃桃當(dāng)了個無主生魂，如今桃桃以怨報德救她一命，她可倒好，惦記起人家丈夫來了。</br> 清歡喝了口桃花酒，時云寵愛桃桃，院子里栽了一片桃花，春天的時候釀了桃花酒埋在樹下，因著她來才挖了一壇，酒香醇厚，沁人心脾。</br> 想撬墻角，只可惜時云不是王爺，看著溫柔寬厚的人，可是鐵做的，撬不動。</br> 她一點也不覺得桃桃跟時云的善良有什么錯，上天都看在眼里，善舉必有善報，日后這兩人在王爺?shù)腔笠膊粫鍪裁词隆?lt;/br> 天若有情天亦老，否則為何都叫老天呢。</br> 她飲完桃花釀，又抱了兩壇帶走，時云跟桃桃半點不心疼，只是舍不得她離開。清歡揮揮手：“有緣再見?！?lt;/br> 黑團子趴在她肩頭，唧唧嗷嗷的叫，一主一寵便消失在了漫天的風(fēng)雪里。</br> 沒有這個叫人忌憚害怕的少女在，舉若的膽子也就大了。</br> ……</br> 時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舉若在他們家的客院住了一段時間，可是這與他偶遇回想當(dāng)年的次數(shù)是不是太多了？他壓根兒不想回憶當(dāng)年。那只會讓他嘲笑自己是個識人不清的智障。</br> 晚上就寢的時候他抱著桃桃，胖兒子在一邊的小床上啃腳丫。桃桃見他似乎有些出神，問道：“怎么了？”</br> 時云搖搖頭，沒打算讓桃桃知道這件事。</br> 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沒功夫跟對方在這演戲。</br> 哪來那么多為難，直接解決了不就好了。他是溫柔不是溫吞，人家擺明了想叫他的小徒兒嬌妻難堪，他還要顧及人家的面子不成？當(dāng)年的情份，再多也該還盡了，賴在他們家白吃白喝，他養(yǎng)家又不是不花錢。</br> 于是第二天，他在書房看醫(yī)書，舉若又以“閑著無事來借些書看”的理由來敲門時，時云問：“你日后有何打算？”</br> 舉若面露哀戚，“我能有何打算呢，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今日活著便活著，明日死了，也就死了。”</br> 時云道：“你身上的毒，我沒有辦法解，因此你便是留下也是無濟于事。我可以給你一些盤纏，你去山川名勝走一走，興許心情能好些?！?lt;/br> 這就是逐客令了。</br> 本來嘛，人家小夫妻甜甜蜜蜜一家三口，突然多出這么個第三者，換誰心里能舒服？這幾年他們也救了不少人，好些在他們家住一陣子的，可哪有這般恩將仇報的。時云心里其實特別尷尬，他對舉若早沒了愛慕之心，興許少年時期的時云心悅她，可如今的時云已經(jīng)愛上了別人。</br> 得到回報的愛情，怎么可能會被朦朧的初戀打敗呢。</br> 他也不是吃著碗里想著鍋里的人吶。</br> 舉若聽了，像是遭受了重大打擊：“你、你……我會變成今日這樣，都是因為你們??！桃桃用了我的身體，你卻要趕我走？”</br> “……那具身體本來就不是你的?！睍r云擰眉，“相反，你現(xiàn)在用的卻是桃桃的?！?lt;/br> “那我們可以換回來！”舉若就等著這句話！</br> 時云目瞪口呆。</br> “那個叫清歡的姑娘知道怎么換吧？那你讓她換回來，我們就互不相欠了！”</br> 這樣的理直氣壯，真是讓時云嘆為觀止。十幾年前的舉若可沒有這般蠻橫不講理，難道這幾年王妃的生活讓她變了？不，興許她本性就是如此，只是那會兒年紀小，掩飾的好罷了。</br> 反駁的話時云都懶得說，他盯著舉若看了一會兒，直看得舉若心頭發(fā)慌，才見時云一笑：“那好，你且回去等著，待我找了清歡，便將你們換回來?！?lt;/br> 舉若聞言，心下大喜，果然！時云果然是愛她的！</br> 卻不曾想第二日早上欣喜的起來，就只剩下她一人了！舉若著急的抓住一個正收拾東西的下人：“你們家老爺呢？他人呢？”</br> “什么老爺？這房子是我們家主子剛買的，你不會是前一任主人家的下人吧？我可告訴你，我們家下人夠用了，不會要你的！”</br> 舉若失魂落魄，時云一家一夜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什么都沒留下。那片桃樹還在，可樹下的桃花釀早已帶走，他們早就想走了吧？只是她愚蠢，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br> 那么現(xiàn)在的她，身重劇毒，身無長物，孤身一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