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碗湯（九）</br> 下雪了。</br>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地上落了厚厚一層，皚皚白雪似乎能將人覆蓋。一腳踩進(jìn)去就漫到了小腿，再加上寒風(fēng)冷冽，巴掌大的雪花砸在臉上，那叫一個酸爽。</br> 一個纖細(xì)的人影在已經(jīng)鋪滿白雪的山路上艱難的走著，她幾乎走幾步就要摔一跤，沒有打傘也沒有帶帽子，看得出來她已經(jīng)很冷了，面部雙手都凍得烏青發(fā)紫。可就是這樣，她仍在努力往前走，雖然速度極慢。</br>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知覺，可她終于到了目的地，到了她最后的避風(fēng)港。</br> 但是……怎么會這樣？！</br> 怎么什么人都沒有？！</br> 一片荒涼，原本種植著大片草藥的土地荒草瘋長，因?yàn)樘炖洌宦裨趯訉友┗ㄖ拢ㄓ锌蔹S的葉子證明它們曾經(jīng)存活過。四周再也不是溫暖如春的美景，處處都如來時一般，在寒冬之中，被覆上一片慘白。周圍只剩下風(fēng)聲雪花聲和倉促的呼吸聲，其他的什么都沒有。</br> 沒有熱火朝天的干活聲，也沒有嬉笑怒罵的聊天聲，更沒有竹林清泉，桃李菡萏。</br> 什么都沒有。</br> 這是……四方谷？</br> 不要鬧了……不要鬧了！怎么會這樣？</br> “時云！時云你在哪兒？！”她大聲呼喚，眼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時云你不要嚇我啊！你在哪兒？是我啊！我是舉若！我回來了！”</br> 可是她喊的再大聲，也不會有人理她，因?yàn)檫@里根本什么人都沒有。</br> 浩渺的天地之間，她顯得那么渺小，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關(guān)心，也許她今天被凍死在這里，也不會有人知道。</br> “天這么冷，你不好好做你的王妃，回這兒來做什么？”</br> 清冷柔婉的嗓音，純粹的好奇，對舉若來說卻如同救贖。她猛地抬頭，才看見已經(jīng)掉光樹葉的大樹上，坐著她曾經(jīng)見過一面的少女。好像是叫……清歡吧，跟時云認(rèn)識的！</br> 少女懷里抱了個奇怪的黑色的毛茸茸的團(tuán)子，大概是什么小動物吧。舉若急迫地問道：“你怎么會在這？時云呢？時云在哪兒？你快叫他來見我！”</br> “你怎么知道時云會見你呢？”清歡問。</br> “他肯定會見我的！他在哪兒？求求你，讓他來見我，讓他救救我！”舉若已經(jīng)哭了出來，她再也受不了了！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寒冷！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br> “他為什么要見你呀？”少女?dāng)]著懷里的黑色毛團(tuán)子。“他現(xiàn)在跟桃桃生活在一起，快樂的不得了。今天雪下的這么大，他們的家里燒著火盆子，還買了食材在家吃古董羹。桃桃剛生孩子不久，時云為什么要離開心愛的妻子，到這么冷的地方來見你？”</br> 什么妻子……什么孩子？“你胡說什么？時云怎么可能會成親？他哪來的妻子孩子！”</br> “怎么不會？難道他要一生一世都對你癡心不改才行？那也得你一直像他記憶里的那樣美好啊。”清歡失笑。“你又沒有那樣的魅力。五年前你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讓時云對你徹底失望了，他是有多犯賤才會繼續(xù)喜歡你？而且。”她上下打量舉若一番，“你哪里比得上桃桃？”</br> 桃桃善良又可愛，從來不會為了自己活命去害別人，舉若憑什么跟桃桃比？</br> “我要見時云！”</br> 她就只重復(fù)這一句話，清歡聳聳肩，“想見也可以啊，不過從這兒去時云家……還挺遠(yuǎn)的，希望你不會被凍死。”</br> 說完她悠哉悠哉的哼起小曲兒來。</br> 舉若瞬間絕望了。到這里來已經(jīng)用了她全部的力氣，她怎么可能還有精力離開這兒？難道說，今日她真的要死在這里？</br> 毛團(tuán)子啃著清歡的手指頭，軟嫩的小牙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一陣寒風(fēng)吹過，蓬松的黑毛就被吹的一陣抖動。它是第一次離開奈何橋，心里高興極了，哪里知道主人竟然帶它坐樹上……一陣惱怒，更加用力的啃啃啃。</br> “乖，別鬧，一會兒帶你去吃好吃的。”</br> 好！吃！的！</br> 已經(jīng)被帶壞的黑團(tuán)子睜大眼，討好的在清歡指頭上舔了舔。粘噠噠的口水弄了滿手，清歡猶豫了兩秒，在黑團(tuán)子身上擦干凈。</br> 舉若徹底絕望了，她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雪地里。</br> “啊……真是麻煩啊。”</br> 昏迷之前，她聽到這么一句話。</br> 也不知過了多久，舉若突然感到了很溫暖，身體也暖洋洋的，再也沒有之前那樣凍的硬邦邦的感覺了。她似乎活了過來，從那樣冰冷徹骨的冬天里。</br> 猛地睜開眼，鼻間聞到了誘人的香味。</br> 這是……</br> “啊清歡姐姐，你吃這個吃這個，這個可好吃了！師父做的魚丸，特別特別彈牙！”</br> “唧唧唧嗷嗷！”主人我也想吃！</br> “別只顧著吃，苦丁茶也喝幾口，免得上火。”</br> “噗噠噠。”</br> “啊！師父！你兒子他尿褲子啦！”這小子一吐口水就開始尿褲子！</br> 一陣手忙腳亂，舉若才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張繡床上，房子并不大，卻很精致溫馨，她起身，循著聲音離開房間，就看到花廳里一群人正圍在一起吃古董羹。最先發(fā)現(xiàn)她的是個黑衣小廝：“咦，公子，夫人，舉若姑娘醒了。”</br> 是十七。</br> 清歡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舉若想到昏迷前的一幕，頓時覺得十分羞愧。她在時云和桃桃的招呼下進(jìn)了花廳，有些拘謹(jǐn)?shù)刈聛恚粗姨医o了她一副干凈碗筷，然后桃桃偷吃了一塊辣白菜，眼淚都被辣了出來，時云見了又氣又急，卻還是先端了茶給她漱口，又捏她鼻子輕輕一下……她沒來由的羨慕起來。</br> “人家夫妻倆好心收留你，可不是要你起什么不正當(dāng)心思的。”離她近的，名叫清歡的姑娘笑得很嚇人。“都活不了多長了，就別再想些有的沒的，貪心不足，還嫌虧吃的不夠？”</br> 像是萬箭穿心，舉若收回那點(diǎn)奢望，低下了頭。</br> 是啊，這五年，還嫌命長嗎？</br> 時云跟桃桃也都知道這五年王爺起兵謀反，一直在打仗的事兒。他們結(jié)為夫妻將將兩年，孩子也是剛出生，一直在民間游走四處救人，也是最近一年才安定下來。外頭亂的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下，清歡的到來讓他們喜出望外，但是沒想到她還拎了個拖油瓶——從清歡口中，他們大概也知道這五年舉若的處境。</br> 并不好。</br> 王爺自然是愛她的，可是和大業(yè)比起來，舉若要往后排。王爺年輕的時候用閑云野鶴的生活麻痹了龍椅上那位，又用了十年時間蟄伏隱藏實(shí)力，身邊陪伴的美人并不多，可也不少。舉若是他摯愛，可他并沒有打算只要舉若一個。因而舉若成了王妃后，身邊仍舊有幾名各有千秋的側(cè)妃。</br> 王爺在大事上殺伐決斷，可對于后宅卻漠不關(guān)心，也許男人都覺得伺候自己的女人們能夠和平共處，但很明顯不是的。得知王爺還有其他佳人時，舉若便鬧了一場，可她改變不了現(xiàn)狀。后來她有了身孕，卻小產(chǎn)了，王爺不去查側(cè)妃，竟怪她不夠小心。又因?yàn)樗荒茉偕木壒剩w諒，去了側(cè)妃的院子。</br> 說什么只愛她，只要她，也不過堅(jiān)持了四年罷了。這恩愛，在第五年，愈發(fā)顯得淡薄。</br> 那個人眼里心里都只有江山，沒有她。</br> 舉若不止一次的后悔。如果當(dāng)初選擇了時云，一定不會是這樣的后果！可她心里還愛著王爺，此番離開前去四方谷尋找時云，內(nèi)心深處，怕也只是想勾起王爺?shù)募刀剩尡舜酥鼗叵鄲鄣臅r候。</br> 但是，怎么可能呢。</br> 身為女子，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天真。</br> 舉若癡癡地看著時云與桃桃夫妻恩愛，搖籃里的小娃娃白胖逗人，她覺得自己完全是多余的。</br> 她像是在一夕之間就凋謝了。</br> 離開的時候沒有人攔她，也沒有人找她，因?yàn)樗畈婚L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誰下了毒，小產(chǎn)后更是徹底垮了。可就是知道，王爺也不會為她討公道的吧？側(cè)妃們都出身高貴，他還需要借助她們娘家的勢力。</br> 她在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呢？</br> 格格不入的。</br> 舉若精神恍惚，竟都沒注意到桃桃的臉是那樣熟悉。</br> 清歡看著她，時云早已不愛舉若，可他作為大夫，不會讓病患這樣死去。桃桃也不嫉妒舉若——她已經(jīng)和師父結(jié)為夫妻，還有了孩子，嫉妒舉若做什么？她甚至很可憐舉若，覺得她過的一點(diǎn)都不幸福。</br> 但她絕不會把師父讓出去！絕不會哦！</br> “……王爺，會為我難過嗎？”</br> 清歡聽到舉若低聲問話，便看了眼正大吃特吃的黑團(tuán)子。她用邛暜的力量來到五年后，沒想到時云跟桃桃竟然結(jié)為了夫妻，剛見面那會她還吃了一驚，不過仔細(xì)一想也是理所當(dāng)然，時云不是膚淺之人，桃桃又至情至性，這二人會在一起，本就是命中注定。</br> 舉若有了新的身體又怎樣呢，王爺總把桃桃該死在五歲掛在嘴邊，卻不知桃桃的壽數(shù)是二十又一。舉若要了這身體，也不過是多活個五六載便要死去。而那具被保存在寒冰棺里的身體，卻由于沒有靈魂，能夠陪伴時云直到生命盡頭。</br> 你看，誰占了便宜，誰又吃了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