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碗湯(三)</br> 一盞茶后,時云放下手里黑子,心服口服:“姑娘棋藝精湛,是在下不能及也。”</br> 他向來風雅,才高八斗,如今第一次輸給旁人,感覺倒也新奇,只是又忍不住升起不服之心,但想著清歡身子不好,再下一盤怕是沒有精力了……m.</br> “啊呀,我忘記了,應該讓公子幾個子兒才是。”清歡懊惱地說。“不如再來一局?”</br> 時云是心動的,只是身為醫者,忍不住要去考慮病人的身體是否撐得住。</br> 清歡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擺擺手:“無妨無妨,我一個人這么久也活過來了,不也沒死?只是一盤棋而已,你我切磋,又沒什么殺氣。”</br> 時云苦笑,切磋?分明是他被吊打……可不得不否認,就因為這一盤棋,清歡便和其他病人有了明顯區分。時云總覺得這世上自己孤單了些,天底下能與他匹敵之人寥寥無幾,如今遇到個棋藝超絕的,就忍不住想多下幾盤,誰叫他是個棋癡呢。這診療費是萬萬不會收的,清歡跟留下來跟他下幾盤棋就行,要求真的特別低。</br> 然與高手下棋,也不失為磨練自己棋藝的機會。</br> 兩人又下了幾盤,都以時云大敗告終——能不贏么,清歡可一點都沒打算讓著他,因為性別不同,要做朋友其實并不簡單,她若是示弱了,反倒是叫時云覺得她是個柔弱女子,如今將他吊打,才叫他高看她一眼,哪怕是女子,也不輸給天下任何一男兒。</br> 十七悄悄給清歡比了好幾次大拇哥兒,不是他胳膊肘往外拐,實在是公子無事便拉他下棋,他就是一臭棋簍子,盤盤皆輸,公子還要唉聲嘆氣,可那也不是他樂意的呀,他就是不喜歡下棋也不擅長下棋嘛!</br> “清歡姐姐好厲害,我第一次看到師父下棋輸給別人呢。”小泥人很興奮。“嘿嘿嘿,這種感覺就好像神仙也會拉屎放屁一樣,感覺師父一下就墜落凡塵跟我親近了。”因為以往下棋都是她想方設法耍賴皮呀。</br> “這也得謝謝你,若非你告訴我時云是個棋癡,我也沒有這殊榮叫他一聲名字。”里里外外都叫公子,因為幾盤棋她就能跟對方互稱姓名了,一招鮮吃遍天啊,有個一技之長是多么重要。</br> 剛吃過晚飯,清歡帶著小泥人出來散步消食,四方谷很大,景色也很宜人,府邸后面便是一片小森林,清歡抱著小泥人,如今已是秋季,黃葉滿地,夕陽透過林間照射進來,層層疊疊的金光很是動人。踩著繡鞋的小腳踩在一地落葉里,便不覺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正走著呢,突然啪嗒一下,從天而降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摔在了清歡眼前。</br> 是只小松鼠,只是身上血淋淋的,眼睛也沒什么力氣的半合著。小泥人驚叫了一聲,清歡卻抬起頭,果不其然,正有一雙綠油油的招子盯著她。</br> “蛇!!!清歡姐姐快跑!是蛇啊啊啊啊!!!”小泥人在她手里劇烈抖動,清歡差點沒捧住摔到地上去,真摔下去可就美了,再變一次生魂,怕是連自己的名字都要忘掉。</br> “我超怕蛇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br> 然而叫的再大聲,她也還是個小泥人,除了清歡沒人聽得見她的聲音。</br> “別怕。”清歡安撫道,看了蛇一眼,那蛇本來吐著信子睜著眼想撲下來,不知為何卻突然轉身溜走了。碗口大的一條長蟲,被清歡看了一眼,就如同老鼠遇到貓一樣,頭都不敢回。</br> 清歡彎下腰摸了摸地上毛茸茸的棕色小松鼠,已經死了,脖子上兩個血洞分外鮮明,只是身子還溫熱著,她想了想,將小泥人摔在了地上。</br> 桃桃慘叫一聲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睜開眼后發現自己竟然能動了!</br> 她變成了一只小松鼠……還趴在清歡姐姐的懷里……</br> “吱吱!”</br> “總比待在泥人里頭好,能跑能跳能吃能喝,只是不能說話而已。”清歡摸了摸她的小腦袋。</br> 桃桃好乖好乖地趴在清歡懷里,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浸濕了她的衣裳,心里有些急,就想掙扎,結果被清歡姐姐掐了尾巴根一把,那酸爽~~</br> 清歡調整了一下情緒,再次發揮出她傳說中的影后的實力,找到了時云所在的院子。</br> 十七正在門口守著,見她來了還很開心:“清歡姐姐!”看到她身上有血,頓時嚇了一跳,“你、你受傷了?我去找公子!”</br> 沒等清歡開始表演,十七已經火燒屁股的跑走了。</br> 清歡:“……”天靈靈地靈靈,給個面子行不行。</br> 別看十七生了雙小短腿,跑起來卻跟踩了風火輪一樣飛快,正在書房里查閱典籍的時云一聽有人受傷,立刻就要去找藥箱,結果清歡已經到了門口:“你們不要擔心,不是我,是這個小家伙。”</br> “咦?松鼠?”十七眼睛一亮,他雖然跟在公子身邊辦差很久了,但到底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對小動物沒什么抵抗力。“好小一只哦。”</br> “我去后山散步的時候撿到的。”</br> 一抬頭,主仆倆都是一臉不贊同。</br> “你正生病,實在不該到處亂走。”時云作為一個大夫,苦口婆心的說。</br> “清歡姐姐真是孩子氣。”這是十七。</br> 清歡:“……快看看這小家伙怎么樣了,它被蛇給咬了。”說著就放到了時云手中。</br> 時云察覺到了小松鼠突然渾身僵硬,不過他以為只是換了個陌生的懷抱小家伙害怕,便摸了摸柔軟的毛發,“乖,別怕。”</br> 桃桃剛到四方谷的時候,晚上睡覺做噩夢害怕的哭,他就是這樣安慰她的,乖,別怕。</br> 師父,我不怕。</br> 不怕疼不怕窮也不怕沒飯吃。</br> 可我怕你忘了我。</br> 小松鼠很乖的任由時云幫它處理傷口。十七在一邊羨慕地看著:“啊……好可愛啊,小小一只,是不是剛斷奶啊。”</br> “大概是。”清歡苦惱地請求。“我沒養過小動物,也不大喜歡它們,時云,能麻煩你幫我暫時照料一下它嗎?等到它傷好了就放它回森林去。”</br> 時云點點頭:“沒問題。”他倒是很喜歡小動物。</br> 此時此刻,奈何橋上的幾只清歡“不喜歡”的“小動物”,都齊齊打了個噴嚏,奇怪的對視一眼后,就各做各的的了。</br> 桃桃終于能留在師父身邊,簡直開心到飛起!時云也奇怪這個小家伙怎么那么親他,后來想想,大概是因為他救了它吧,小動物都是很通人性的。他摸著包扎好的小脖子,問清歡:“給它取個名字?”</br> “公子公子!我!我!!”十七舉手,“看它毛色,就叫小黃!”</br> 桃桃:“……吱吱吱!”</br> “哇!公子,清歡姐姐你們看,小黃很開心呢,它好像很喜歡這個名字!”</br> 桃桃:“……吱吱吱吱吱吱!”</br> 清歡擼了把小松鼠的尾巴,小松鼠立刻爽的渾身發麻,像是過電一樣。時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真的不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嗎,怎么他感覺她是言不由衷呢?</br> “小黃不好聽,我進來的時候看見書房門口有株桃樹,就叫桃桃吧。”清歡淺笑,“要不是從大蛇嘴里逃出來,我可發現不了它。”</br> 桃桃。</br> 時云和十七同時沉默了。十七悄悄地看了時云一眼,“公子……”</br> “就叫桃桃。”時云輕聲說,望著小松鼠的眼神溫柔的叫人嘆息。“這是最好聽的名字了。”</br> 小松鼠眼眶一酸,吱吱叫了兩聲,蹭了蹭時云的手指,它已經死了,可是師父聽到這個名字還這么傷心,是不是代表他沒有忘記她?</br> 真是太好了。</br> 真的真的太好了。</br> 時云跟清歡還有十七一起手工給桃桃做了個豪華的小窩,清歡再三叮囑時云一定要照顧好桃桃,晚上睡覺也得帶在身邊!時云頗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對她自己的病都不甚在意,似乎死活都順其自然,怎地對小松鼠如此上心——這一次他問出口了:“清歡,你真的不喜歡小動物嗎?”</br> 清歡面不改色的說:“對啊,一點都不喜歡,尤其是眼睛大大的身子毛茸茸的長得可愛的小動物。”</br> 時云:“……”我信了你隨意。</br> 小松鼠在時云手心蹭了蹭,又艱難地蹭了蹭清歡,圓溜溜的大眼睛可愛極了,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們看。為了證明自己不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清歡抽回手,“噫~好惡心哦。”</br> 十七:“……”那您為啥又去擼人家的尾巴?</br> 桃桃真的爽的渾身發抖,清歡姐姐好會摸……尾巴真的好舒服好舒服!摸尾巴怎么會這么舒服!比摸頭摸肚子都舒服!她好想翻到姐姐懷里打滾啊,肯定又香又軟,就跟當小泥人的時候一樣!</br> 因為桃桃太會賣萌,導致在場的三個人都被萌出血,所以當有人進來的時候,誰也沒有察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