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碗湯(七)</br> 凌晨三點了。</br> 孟星枕從工作中回神,看到那個坐在臺子上不時晃腿的小姑娘,問:“你不怕么,小姑娘?”</br> 清歡搖了搖頭:“看你工作很有趣。”</br> 一堆七零八落的碎骨頭,比啃過的雞爪子都要碎,但眼前這個青年卻愣是一點點拼湊完整,最后呈現出一只手。如果這只手不要太多裂痕,那當真可以稱得上完美了。</br> 不知咋的,要是其他女人這樣目不轉睛的看他,孟星枕肯定會以為對方對自己有意思,但當清歡這么看他的時候,雖然很不恰當,雖然知道那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但是……孟星枕老覺對方的眼神挺慈愛的。</br> 真的,就跟他師父看他一樣。</br> “我以為像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會害怕。”他像是想起什么笑起來。“我大師伯的徒弟,也就是我大師姐,學的是風水之術,真可以說得上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都懂什么都會,但第一次來看我的時候我正驗尸,她看了也嚇得夠嗆,再也沒來。你看起來這么小,卻一點都不怕。”</br> 女孩子可真是神奇啊。</br> 清歡笑了笑問他:“你為什么不叫我名字,總叫我小姑娘?孟大仙也是,你是不記得我叫什么嗎?”</br> “當然不是。”孟星枕露出抱歉的眼神,“只是你的名字……跟我們的一位長輩相同,叫出來了,總覺得是大不敬。”</br> “長輩?什么長輩?”</br> “我看你本事很高,比我師叔都厲害,應該也是出自名門吧?”孟星枕拼完了手,又去拼那一堆殘肢斷體。因為機器及時關掉,剩下的身子總算是找著了,只可惜經過劇烈擠壓,再加上金屬鋒利,尸體變得七零八落,還少了只眼珠跟耳朵一直沒找著,這會兒鐘勛還帶著人在翻垃圾呢。</br> 他將手套往上提了下,繼續道:“普通人雖然對我們一無所知,但門派之間都是彼此了解的,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誰都不曾忘。我們姓孟,承星字,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來歷才是。”</br> “孟婆一脈,是吧?”</br> “對。”孟星枕對她歉意一笑,“你的名字和我們孟婆一脈的祖師相同,這真是叫不出來,還請你多多包涵了。”</br> 清歡點了下頭:“隨便你們怎么叫,只不過我叫這個名字很久了。”</br> 孟星枕覺得她講話還帶著稚氣,明明是小小年紀,哪里知道她老人家說的很久,真的是“很久”啊。</br> 孟大仙在外頭沙發上打呼嚕,睡得跟豬一樣。清歡捂嘴打了個呵欠,“我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去睡會兒。”</br> 她還得等鐘勛回來,那個人身上,有她需要的東西。所以短時間內她不會離開,看孟大仙估計也要在師侄這兒賴著了,畢竟他老人家這個月賺到的錢不夠交房租,幸好是老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家當也就那個算命攤子,被房東趕出來也不怕。</br> 但是她要留下來得有個名目才行。</br> 鐘勛直到天亮才回來,他身體好,熬了兩個夜也面不改色,就是下巴兩鬢冒了一圈青色,進法醫室的時候手里還拎著四人份的早餐。孟星枕驗完尸后趴在桌子上打盹,聽到他來了就把驗尸報告遞了過去。鐘勛先是把早餐放桌上,拿了顆包子咬一口,“死因是心臟的那一刀?”</br> “對,雖然身上還有其他的傷痕,但都是由于搬運和擠壓造成的,真正的致命傷只有一處,就是心臟那一刀。”孟星枕抽了張濕巾擦臉,“干脆利落,一刀斃命。”</br> “面部復原做出來了嗎?”鐘勛問,“我去查查她的身份。”</br> “早知道你會這么說,給你查出來了。”孟星枕又丟了幾張紙過來,“根據牙齒磨損程度和盆骨大小判斷,死者是女性,年紀大概在二十三歲左右,不曾生育,性生活很頻繁,我從她嘴里和體內提取到了至少五個男人的精液。她做了美甲,雖然脫落的只剩下幾個,臉上也化驗出了口紅和眼線的成分,但都比較劣質。也就是說死者很愛美,但金錢上比較拮據。她是被剝光了丟棄的,身上沒有什么證件,但我覺得,她應該是個小姐。”</br> “所以我做完面部復原又提取了指紋后就在系統里進行檢索,很快就找著了人。”</br> 鐘勛叼著包子翻看文件,“沒人報案失蹤啊,這女人在垃圾場至少待了三四天才能爛成這樣,天熱,很多證據都被損壞了。”</br> “這種身份,誰會幫她報案?”孟星枕見清歡從沙發上坐起來,就過去扶了她一把:“吃早餐嗎?鐘隊買了包子油條跟粥。”</br> 鐘勛看完了死者的個人資料,眉頭皺了起來:“幸虧她之前被掃黃隊給抓過,不然沒登記信息留下指紋,大海撈針可怎么找。”尤其是從偏遠鄉下進城的,沒有能投靠的親戚朋友,化名做皮肉生意,如果不是尸體被發現,永遠不會有人意識到她失蹤了。</br> “總之,得先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再問問跟她關系比較密切的同行,最好能在她住的地方找到跟家人的聯系方式,尸體檢驗完了,可以讓家里人帶回去了。”孟星枕說。</br> “行。”</br> 清歡洗漱完出來了,孟星枕就遞了一杯粥給她,看到她說了謝謝捧著小口喝,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姑娘跟沒長大似的。”</br> 清歡習慣了這副外表,但誰知道她真的不是什么小姑娘啊?</br> 鐘勛拿了報告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該不會……這又跟那種東西有關系吧?”</br> “那種東西?”孟星枕一臉我不懂,“你在說什么啊鐘隊,‘那種東西’是什么?”</br> 鐘勛:“……”我操好想揍他。</br> “沒有,你放心吧。”清歡好心安撫他,“別怕。”</br> 被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安慰別怕,鐘勛臉色怪異,趕緊走了,他現在在小姑娘面前沒法嚴肅冷酷了,因為對方見過他被鬼嚇暈的樣子……往事不堪回首,早知道他當時就是嚇死,也會裝著不在意,先裝個逼再說啊!</br> 清歡抹了抹嘴:“我去跟鐘隊一起。”</br> 說完已經追了出去,孟星枕本來還想叫她再吃幾個包子來著,不然剩下的全讓師叔吃也太浪費了!</br> 鐘勛聽到背后有腳步聲,一回頭看是清歡:“你怎么跟來了?”</br> “我能跟你一起去現場嗎?”</br> “……你個小姑娘跟我到處亂跑干什么?”鐘勛立刻拒絕,“不用上學嗎?”</br> “你一看就知道啊,干我們這行的有幾個能上學的?”</br>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因為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一個女警用詭異的眼光看了清歡一眼。</br> 鐘勛問:“你不怕嗎?”</br> “不怕。”她什么沒見過,忘川河里那群厲鬼,要是讓鐘勛看到會活生生嚇死吧?“你讓我跟著你吧,時間不會太長的,你放心,領導也不會找你麻煩。而且我在你身邊,有什么不對我第一時間就能提醒你,你忘了我的本事了嗎?”</br> 這倒也對,不過……“我要去的地方,不適合未成年少女。”</br> 清歡:“……我只是看起來小。”好后悔,現在變成年輕力壯的男人來得及嗎?</br> 鐘勛拗不過她,最終還是帶了只小拖油瓶去查線索。</br> 潤豐街是K市最大的紅燈區,查也查了關也關了,可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嚴打的時候個個老老實實,風頭過了就又冒了出來。鐘勛開著普通的黑色轎車,手里照片被清歡拿走一張。</br> 死者叫孫潤潤,二十四歲,H市XX縣XX鄉XX村人,出了名的窮鄉僻壤,初中畢業。照片上的女人化著濃妝燙著卷發,戴著夸張的大耳環,肩頸部位有玫瑰花的紋身,倒是個很漂亮的女人。</br> 鐘勛同志長得太可怕了,他問話沒人敢不回答,尤其是在知道他是警察之后。一開始還有個中年女人以為他是來找樂子了,這會兒誰開店啊?看到清歡眼睛還一亮,像是要給清歡找個工作,被鐘勛瞪回去了。</br> “你認識這個女人嗎?”</br> 已經問了十幾個家老板了,沒一個認識的。</br> 這條街太長太長,人也太多太多,誰認識誰啊。</br> 好在這個中年女人還真的認識:“這不是潤潤嗎?她好幾天沒來上班了,怎么,死了?”</br> “對。”</br> 中年女人嚇了一大跳:“我就是隨口說的啊!她、她真死了??”</br> “嗯。”鐘勛皺眉,這樣的他看起來更嚇人了,“她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嗎?”</br> “不不不不、不知道。不過我店里有個跟她合租的,我、我叫她過來,你問她吧。”中年女人連忙大聲喊,“小倩!小倩!”</br> 一個染著酒紅色短發穿著超短裙的女人走了出來,她睡眼惺忪:“干嘛?”</br> “你不是跟孫潤潤合租的嗎?你們住哪兒?”</br> “別提了。”女人煩躁的揮手,“前天是交房租的日子,我打她電話死活打不通,房東說她的房間不租了,東西都給扔了!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好幾天沒見著個人,該不會遇到有錢人了吧?太不厚道了,跟姐妹我說一聲能怎樣?”</br> 她連珠炮似的說,都沒能插進去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