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碗湯(六)</br> 清歡在法醫室的沙發上睡著了。她睡著的時候安靜的像是個洋娃娃,任誰都不會舍得驚擾她的夢。</br> 所以當她醒來看到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抓鬼三人組時,眼睛眨了眨:“……不就是去抓個水鬼嗎,你們這是……”</br> 孟大仙氣的一把抓下頭頂層層疊疊的水草:“抓了這么多年鷹,反被鷹啄瞎了眼!那臭不要臉的死鬼!”</br> 孟星枕淡然地解開皮帶,從褲子里掏一條小魚來:“發生了一點小事故。”</br> 清歡別過臉不看,鐘勛渾身上下都在滴水,他板著臉,因為身上臟,三個人都沒坐,好在法醫室里有獨立的衛浴,因為孟星枕這人愛干凈,每次驗尸完都得洗澡,所以他們才直接回法醫室打算把自己倒騰干凈,畢竟這股味兒……剛才他們打車回來的,深更半夜沒什么出租車,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因為他們太臭不樂意載,最后還是一個開卡車拉豬的看他們仨可憐帶了他們一程。</br> 為了不引起水里那東西注意,他們還是坐地鐵轉公交又步行一個半小時去的,在灌木叢里埋伏到天黑蚊蟲叮了一身包,你說要命不要命。</br> 孟星枕最后一個洗,他出來的時候就只穿了T恤短褲,露出來的四肢上竟然干干凈凈一個紅點都沒有!再對比一下鐘勛跟孟大仙身上的……簡直見者傷心聞者落淚。</br> “???你為什么沒給蚊子咬??”孟大仙質問。</br> “師叔忘了我是學什么的了嗎?”孟星枕隨手掏出一個小瓶子,“師父研制出的驅蚊藥膏,抹一層三天不招蚊子。”</br> “這種好東西為什么自己獨吞??”想到自己埋伏在草叢里那幾個小時,孟大仙就想哭。</br> 孟星枕無辜道:“我是前天洗澡后抹的,我要知道是這么個情況,當然會獻給師叔您享用。”</br> 孟大仙的那顆心吶,已經拔涼拔涼了。他呵呵一笑,泄憤般咬了口手里的蘋果,這混蛋小子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可他為啥老覺得自己吃虧了?明明是混蛋小子不要臉偷他剝好的松子仁,為啥小師妹最后卻只揍他?這太不公平了!</br> 清歡看了下時間,發現自己一覺竟然睡了快二十四個小時……她揉了揉眼睛:“你們沒等我就去了啊。”</br> “只是個小水鬼,臟點臭點,怎么能讓小姑娘一起去受罪呢?”孟星枕輕笑,“我們回來的時候看到你還在睡也很驚訝,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br> “要。”</br> 孟星枕取出冰箱里最后的幾個小蛋糕,一人分了一個吃下去,結果越吃越餓,一點都不頂飽,看看時間也不晚,就準備出去擼串兒——孟大仙昨天說要請客來著。</br> 最后他們找了家大排檔,點了一大堆燒烤又要了冰啤,清歡捧著便利商店買來的粥小口喝著,聽他們跟她講在她睡著的時候都發生了什么。</br> 昨天發現她睡著后,幾個人也都累了,在沙發上擠了擠,本來鐘勛膽子大,睡解剖臺也不怕,但那是在見鬼之前,所以他人高馬大的,再加上孟大仙胖嘟嘟,只好在地上睡了。第二天一早做好了準備,可是看到清歡一直沒醒,跟個小天使似的,誰也沒忍心叫醒她,干脆就三個人出發了。</br> 有清歡提供的信息,一切都很順利。本來身為法醫的孟星枕是不管刑偵案件的,但是這次涉及到鬼怪,師門傳承,他不能坐視不管但是沒想到這破地兒那么難走,先地鐵后公交一路太陽暴曬塵土飛楊步行了一個半小時,總算是到了目的地:一個早已廢棄很久荒無人煙的水庫。</br> 鐘勛忍不住懷疑王芳是不是傻,誰會在這種地方約會啊?也怪不得水鬼弄死人后要把人拋到安全區的最遠處,就是怕人知道自己的藏身地,招來不必要的麻煩。</br> 別看孟大仙胖,小時候也是實打實練基本功的,孟星枕的實力更是超出鐘勛想象,這兩人都不比出身警校還當過兩年特種兵的他差,一個半小時的步行,個個臉不紅氣不喘。</br> 真正恐怖的是在天黑之后,蚊子太多了,偏偏他們不能動也不能撓,被咬的那叫一個慘。當時他還在心底暗自佩服埋伏在水庫最近地方的孟星枕,覺得對方是個真男人,蚊子那么多竟然紋絲不動,哪里知道人家早做了萬全的準備,身上一個包也沒有!</br> 他們等到了九點鐘,天已經萬全黑了,說來也奇怪,萬里無云,偏偏月亮又大又圓,透出瘆人的詭異的青色。然后他們就聽見高跟鞋聲,水鬼的第二個目標來了。</br> 那女人穿著連衣裙高跟鞋……說實在的鐘勛根本沒法理解,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你覺得到這里來見面到底正常不正常?還是說這些女人的神智也被鬼迷了?</br> “……的確是,否則不可能做出這種蠢事來。水鬼沒法離開安全區,但是剛好水庫上方有電線,它就靠著這個進入網絡世界尋找生辰八字跟自己相同的人,被鬼迷可不是假的,誰知道深更半夜在網線那頭跟你聊天的是什么東西呢?”清歡喝完了最后一口粥,伸手拿了一根烤韭菜。</br> 她吃東西的樣子很秀氣,跟這仨大老爺們完全不同。</br> 鐘勛繼續說。</br> 因為他體質特殊,所以離得遠,唯一的任務是在那倆人收鬼的時候把女人帶走免得給水鬼可乘之機。但他們誰也沒想到那死鬼狡猾得很,竟然還有大招,湖底的水草纏住孟大仙的腳脖子把他跟孟星枕拖了下去,鐘勛把女人放到草叢又在她腦門上貼了張孟大仙給的護身符后就也沖了過去。</br> 他這純陽童子身還真是非常有用,剛過去那凜冽的陽剛之氣就讓水鬼受不住了,孟大仙和孟星枕就借機把那廝收服,但是萬萬沒想到那死鬼自爆之后,讓他們三人身上沾滿了惡心的黏液,后頭水庫也炸了,水草魚蝦灌了一身。</br> 清歡想起仨人回來時她聞到的那股味,覺得自己之所以會醒過來,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那**的味道。</br> “……總之呢,這案子結了,不過這報告怎么寫,鐘隊,你懂的啊。”孟星枕灌了口啤酒,“不能讓普通人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會引起恐慌的。”那樣的話,他們的守護就沒有了意義。</br> “你放心,我懂。”鐘勛點了下頭,“孟法醫,以前我們一起經手的那幾個陳案,該不會也跟那種東西有關吧?”</br> “是啊。”孟星枕一臉我幫了你很大忙你要感恩的表情。“那些東西全是我去收拾的,你沒發現嗎?雖然案子找不到兇手只能擱置,但再也沒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了啊。”</br> 鐘勛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敬意。他一直以自己是個警察為榮,也為自己出身警察世家自豪。可這短短幾十個小時內,他的世界觀就被徹底顛覆了。他覺得,辛苦的不僅僅是在臺前的警察,還有無數像孟星枕孟大仙這樣的修道之人在保護著這個世界。</br> 但是無人知無人曉。他們有多大的功,受過多少的傷,甚至死亡,都是默默無聞的。</br> 而警察死了,同事會吊唁,家人會難過,社會和媒體會贊美。修道之人卻像是不存在一般,悄悄的來,悄悄的去,生死旦夕之間,卻不曾后悔猶豫過。</br> 串兒吃到一半,鐘勛跟孟星枕的手機突然同時響了。接起來后他們就對清歡和孟大仙露出歉意的表情:“抱歉有案子,我們得先走。”</br> “我跟你們一起去。”清歡舉手。</br> “我也去!”</br> 孟星枕內心暗自嘆息,看樣子逃單是沒希望了啊……不過他這人向來有足夠厚的臉皮,于是三人一起瞧向最實誠的鐘勛,鐘勛被這三雙眼睛看得頭皮發麻:“……我去結賬,待會兒上我的車。”</br> “好嘞!”孟大仙跟孟星枕異口同聲,叔侄倆臉上是相同的“占便宜”了的賊笑。</br> 這次的案發現場離他們擼串兒的地方不遠,開車二十分鐘就到了。</br> S市有一個巨大的垃圾處理廠,晚上工人們也在加班加點的處理廢棄垃圾,因為都是分過類的,有些需要通過機械切割才能回收再利用。老錢看機器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他轉身接了個電話,回來之后就奇怪,怎么這些鐵皮罐子之類的金屬物,上面鮮紅鮮紅的?他伸手摸了一下,還粘噠噠的很惡心。</br> 湊近鼻子一聞就糟了,然后一只被絞碎的手就稀巴爛的掉了出來,把老錢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沒緩過神。</br> 機器及時停下,可是要從如山的垃圾里找到一具尸體……那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兒。</br> 孟大仙跟清歡留在車里,孟星枕和鐘勛下去了,一個勘察現場,一個進行檢驗。</br> 確實是人類的身體,孟星枕將那只手的骨骼提取完畢,頭都大了——碎成這樣,他得需要好幾個小時才能拼湊復原。而且因為機器的絞碎,就算手掌本身受過什么傷,也很有可能被完全掩蓋。</br> 棘手極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