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碗湯(六)</br> 阮易難得嘆了口氣,面上也是很人性化的無奈,他已不是當年只能任人欺凌的孩子了,成了將軍后,不乏有想要討好諂媚之人,金銀財寶綾羅綢緞錦衣玉食華服美人送了個遍,他統統不收,因此無人知道他喜好什么。大部分人是不敢來糾纏的,如趙小姐這般在外頭大肆宣揚他們之間婚約的,著實少見。</br> 清歡倒是挺喜歡他這些表情,在她看來阮易太沉悶,什么事都往心里憋著,誰都不告訴,也從不傾訴。這樣固然是他自己的性格,但憋久了也會憋出病來。她平時好逗他玩也是這個原因,成天板著一張臉,十分的姿色都只剩下三分。</br> 趙小姐如何他們是不在意的,清歡拈了一顆瓜子仁放到嘴里,阮易隨著她的視線朝窗戶邊看去。他們二人在這里談話,從夏與水寒就帶著孩子在窗戶那兒玩。小孩子雖然不說話,但一雙大眼睛還是透露出了對世界的好奇與渴望。</br> “你是沒見著水寒剛把人帶來的時候什么樣子,瘦的皮包骨頭,眼睛大的驚人,身上一點肉都沒有。”清歡說,撓了撓奶貓的耳朵,奶貓就在她指頭上舔了舔,然后繼續睡覺。“如今看起來才好些,那會兒真是瘦的不成了,在宮里的日子可不好過。”</br> 阮易點頭:“他的身份確實尷尬,皇帝不重視,母親又死了,再加上出身低微,還能活下來已是不易。”</br> “是啊。”清歡笑了。“所以我有個想法。”</br> “嗯?”</br> 不知為何,阮易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其實從小就是這樣,她點子多,腦子靈活,似乎世上沒有能難住她的事情。可同時,她的想法爺和尋常人不一樣。就比如說阮易的女扮男裝,若是旁人知道,無外乎兩個選擇,一是告發,二是視而不見,敬而遠之,她卻偏不。非但不喝和他保持距離,還諸多親近,甚至給他找來最好的老師教導武功兵法,并且讓他以男兒身主動請纓去邊關征戰。</br> 清歡是與眾不同的,哪怕她站在人群中,也絕不會默默無聞。</br> “阿阮。”她靠了過來,與他靠的非常近,她身上有著淡淡的藥香,因為身體不好,所以離不開湯藥,從夏更是十二個時辰無間斷陪伴,就怕她哪里不舒服。</br> 可阮易卻不懂清歡想要說什么,只知道她的眼睛閃著亮光,那么動人,似乎能夠蠱惑人心,讓人心甘情愿的追隨,為她當牛做馬,為她奉獻生命。</br> “天底下最好的廚子,最精妙的繡娘,最高明的大夫,最敏銳的探子……都是我的人,現在我只缺天底下最厲害的將軍。阿阮,你愿意跟我么?”</br> 阮易想都沒想就點頭了,然后才問:“你想做什么?”</br> 清歡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往那個孩子看去。“阿阮覺得我過得如何?”</br> 阮易說:“艱苦,自由。”</br> 艱苦是指她小時候的處境,自由是她自己爭取得來的,也是她現在活著的模樣。她所追尋的,從來都只有這兩個字。清歡笑了:“世人盡不喜歡女子,連女子都大多如此,更別說是商戶女了。姨娘想要兒子在侯爺面前出風頭,于是將你好好的女兒身掩藏起來。我的爹娘倒是疼愛我,可惜去得早,只留下偌大家產與一群如狼似虎的族人。活著真是太艱難了,我自幼小心翼翼,提防著有人對我投毒,日夜都要防著有人想要我這條半只腳跨進棺材里的小命。后來稍稍大了一些,身邊有了忠仆,自己有些手段,搶回家產又將其發揚光大,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掌控著這個國家的命脈,跺跺腳皇帝的龍椅都要坐不穩。“她說著,又笑起來:“可是你看看,那些人啊,要依靠徐氏生存,卻仍然看不起徐氏,蓋因我是商戶,又是女子。”</br> 阮易聽她說話,只覺得似乎有些什么東西呼之欲出,只他又說不大清楚,只直勾勾地盯著她,希望她能為自己解惑。</br> 清歡微微一笑:“阿阮你看,我掌控天下命脈,你手握百萬雄兵,在乎天下人的眼光做什么?此時再不起事,難道還要等到我死了不成?我可沒多久好活拉。”</br> 阮易不愛聽她說這個,眉頭蹙起:“你會長命百歲。”</br> “生死本有天定,人力無需強求。”清歡看得開,她從來都不是硬要生硬要死的人,活著是恩賜,可死了是法則。“阿阮,我不嫁人,你也不要嫁人,好不好?”</br> 阮易嗯了一聲:“我從未想過嫁人,便是這樣活下去,也沒什么不好。”</br> 清歡卻說:“不嫁人歸不嫁人,可就這樣活下去,我是不愿意的。”</br> 阮易看她,彼此之間相視一笑,而后齊齊看向了被從夏水寒帶在窗邊玩耍的小皇子。</br> 十八樓一頓飯,老侯親自上陣,在廚房里煎炒蒸炸煮,忙活的熱火朝天。他這會兒只想在小姐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手藝,至于趙小姐——他早忘了,剛才沒了聲兒就叫人給丟出去了,反正人家自己也不在乎臉面,他若非要給多不好。</br> 趙小姐在外頭摔了個七葷八素,可這嗓子就是不爭氣,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這下可急了,若是變成個啞巴可如何是好?她還有許多歌沒有唱,許多千古名篇沒有背,還沒有成為首屈一指的大才女,沒有將美男一網打盡開后宮呢!這跟小說里寫的不一樣啊,怎么能這樣對她?!</br> 所以雖然今天的目的沒有達到,沒能見到她的未婚夫阮易大將軍,趙小姐左右衡量一下,還是先去找大夫看診了,畢竟她的才華都還需要這張嘴說出來。</br> 候掌柜不過是在那杯茶里加了點料,喝下去失聲個一時半會兒,傷不到性命,瞎折騰,放著不管藥效過了就成。</br> 哪里知道這位趙小姐是堅定的消費者保護協會成員,面對惡勢力從來堅決抵抗不投降,一定要給自己討個公道。因此在大夫給自己管了一碗又苦又臭的湯藥后,她帶著家丁殺氣騰騰地沖到十八樓,一定要讓掌柜的出來給個說法,否則就要砸場子!</br> 砸十八樓的場子,真是有史以來第一人。</br> 趙小姐才不在意這十八樓是誰家開的呢,徐氏?不過一個商戶罷了,沒什么地位,古代可是士農工商,商人排在最后,簡直就是賤民!</br> 清歡不知道趙小姐在想些什么,如果知道一定會笑。骨子里堅持自己是自由平等現代人所以在古代也肆意妄為不覺得自己種種行為奇葩的趙小姐,竟然也和古人想的一樣,認為商人本賤。</br> 因為這商戶女的身份,清歡已經被找過無數次的茬兒了。按理說她這樣的本事,這樣的手段,但凡是知道的都應該怕著她。可你看看侯府那些人,明知道她厲害,仍然嘴上不尊重,就是這身份帶來的麻煩。</br> 其實不僅是她,其他商戶家的小姐也大都如此。哪怕生的再美貌再有才華,家底再豐厚,也沒有資格去給個身無分文的書生做正妻,簡直可笑。</br> 趙小姐在外頭鬧的不成樣子,威脅要砸場,候掌柜卻在后廚忙的不得了,聽到小二來稟報,隨意揮揮手:“管她干什么,看給她能的,小姐還在呢,別讓她驚擾了小姐跟其他客人,都給我打出去!”</br> 十八樓里人才濟濟臥虎藏龍,哪怕跑堂小二都是個人物。平時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可骨子里的暴力一點都不輸人。既然掌柜的放話,那他們當然不會客氣,不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打成豬頭才怪。</br> 清歡跟阮易也到了窗戶邊,隨著小皇子的視線一起往下看,只看到趙小姐被扔了出去摔的難看,跑堂的一條白毛巾甩在肩頭,啐道:“我呸!什么東西,也敢到我們十八樓來撒野,哪怕是皇親國戚看到了都得禮讓三分,你算個什么玩意兒,把十八樓當成什么地方了?不知羞恥拋頭露面的垃圾貨色,趕緊滾回去照照鏡子看看你那豬頭臉,再來一次,小爺不把你打死!”</br> 趙小姐自打穿越過來之后,已經橫了很久了,從沒人敢這樣對她。她呆呆地趴在地上,才意識到自己被個低賤的跑堂的給揍了,這下可糟糕!她帶來的家丁雖然身強體壯,可哪里是十八樓的小二們的對手,這會兒只能先回家,然后再從長計議。</br> 她不會善罷甘休的!</br> 水寒從窗口看見趙小姐一瘸一拐的身影:“這位是不知道什么叫放棄么,一會兒不會還要再來一趟吧?”</br> 從夏笑:“不來才怪呢,我聽說之前有個姑娘不小心撞到她,把她弄的什么‘布丁’之類的東西給撞掉摔壞了,她直接叫人把那姑娘綁在凳子上打了三十個板子,人都給打壞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